“嗯……”虎冢观音迟疑了，不太确定，她也没怎么仔细听，但话一被说出口记忆也变得流畅了起来，“——设立目标，然后有目的性的努力？”

她缓缓挪动视线看向讲台，声音在发出来的瞬间涌向空气流通的四面八方，不轻，能听得出发言人对内容不确定的心虚。

角名觉得这届班会课大小姐的发言可以载入史册，其程度仅次于之前电视台采访的区区经理。

因为在小林老师充满期待的逼迫下大小姐不得不继续输出，最后说出了那句事后登顶校园BBS热讨话题的——“三十年后有一群人回想起这个冬天，心里会重新燃起为一个人共同拼搏的热血记忆。”

角名以为她在面对小林老师对学霸的拷问后会说什么“到了三四十岁还找不到人生方向的家伙也大有人在”，但没想到她反而是接受了小林老师“没有目标怎么办”的问题，在这个假设下提出了“那就先为了小林老师的奖金努力一下吧”的真诚建议。

不是一贯私底下在他们面前的那样我行我素，反而在好好回答问题。

虽然答案也很离谱就是了。

所有人在一片难言的寂静里咀嚼着她的话，不停在心里反复质问自己是不是听错了，而当他们在其他人的脸上看到了和自己一样的茫然后，脑子在长时间的沉默里终于宣告罢工。

班级里长期担任着气氛组的、天生缺了根筋的座根同学摸了摸自己的飞机头呆呆地感慨着：“那算什么回答，虽然听不懂，但又觉得哪里很有意思啊——”

随后其他人开始陆陆续续交头接耳，窸窸窣窣的讲话声和吐槽声撞成一团，整个教室的空气里属于高中生说不清缘由的兴奋跑得到处都是。

“等等……虎冢同学……”小林老师站在讲台上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个在她印象里向来好脾气的虎冢同学说出了不得了的发言。等她彻底回过神来，发现台下的学生都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就连平时抓作业抓到令她头疼的成绩苦手学生脸上也染了一两分跃跃欲试。

“各位同学……”小林老师无用功地招了招手，绝望地发现这种奇怪的理由比她平时一本正经地抓成绩居然更被大家接受。

这比学生不听话还让她心情复杂啊！

宫治向四周瞟了一眼，目光在密密麻麻的讨论声里转回到虎冢观音的身上。

这时候的宫治还不知道自己未来两周将会面临怎样的人间地狱，他的思维在锈掉的铁路上跑得磕磕巴巴，很不畅通，索性把刹车一拉，就这样随心所欲地栖停在大小姐的身边。

阿侑是排球白痴。

小林老师也算是那种……一腔热忱的人。

宫治的视线懒洋洋地刮着大小姐的指甲，思路四处长毛，记忆模模糊糊，她收回手，她坐下，她看向他，眼睛里卧着一掬汪汪的水。

她好像特别偏爱傻瓜。

小林老师不提，连阿侑那种家伙也……嗯，好吧，谈不上偏心。

感觉，就是感觉，她对阿侑还挺纵容的。

「怎么了？」虎冢观音比了个口型，怕他没看懂还微微歪了下头表示疑问。

宫治先是一动不动，眼睛里的人工镜头像是关机延迟，一顿一顿的，随后他卸掉了剩余的力，脑袋更加彻底地窝进臂弯里，轻轻摇了摇。

头发被粗糙的羊毛蹭得乱糟糟的，可他还是不以为意地趴在那，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浑身的毛孔都在往外放气。

至于其他的东西，他丝毫没有放在心上，包括夹在他和大小姐之间的那位同学，误以为宫治是在看自己而向他投来的惊疑不安的目光。

虎冢观音觉得自己看到一只狐狸在大庭广众之下暗戳戳地翻肚皮。

而她没有证据。

#

课后，宫侑听说了这件事，立马霸占了虎冢观音的前桌落座，趴在椅背上反身坐着：“诶不是，大小姐你是这样说话的吗？”

而在课间失去了几近半个学期自己桌椅使用权的山田同学，此时坐在自己位置上因为突然享受到了自己的合理权益有些受宠若惊。

“哪样的？”虎冢观音把桌上的笔袋挪远了些，随口回道。

他眯起眼睛，眉毛挑高，盯着她看了一阵，轻飘飘地评价道：“乖学生的样子。”

虎冢观音瞟他一眼，语气平常：“这是体贴。”

宫侑的眉毛立马掉落下来，有些无语：“一般人会这样夸自己？”

“还体贴。”他嘟囔着，“体贴个鬼。”

虎冢观音强调原因：“因为小林老师是个好老师。”

“豆腐包还差不多。”宫侑扁扁嘴，上次他和阿治打架上头了没注意到人，一抬胳膊给了过来阻止他们的小林老师一个冲劲极大的肘击，硬生生把她给击倒在地，事后因为误伤老师他和阿治在办公室挨了教导主任好长时间的训。

明明自己是一个弱不禁风的豆腐包，戳一下就破，还要冲过来，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吗？这不是碰瓷是什么？

“豆腐包老师和好老师也不冲突。”她说。

角名叹了口气，无奈地提醒：“不要给老师取奇怪的绰号比较好吧。”

“不行吗？”虎冢观音眨眨眼，“我觉得这个绰号还挺可爱的。”

角名一顿，转移视线，轻声吐槽道：“你也知道这是绰号啊。”

宫治今天懒劲发了，待在自己座位上没动。在大家凑在一起说话时他也只是换了个侧坐的姿势，躺在桌面上的手臂懒洋洋地支起来，掌心里腮肉圆圆滚滚地鼓着，把原本帅气的五官挤得丑丑的。

那双和宫侑如出一辙的眼睛以另一种特别缓慢的速度在他脸上掀动眼皮。

虎冢观音在把视线转回宫侑身上的中途往他那里瞟了一眼。

她不喜欢别人把视线放在自己身上充当扫描仪，但她在注意到治盯着她瞧的时候，往往默许他这么干。

因为……像小动物在观察自己好奇的事物？治淡淡的不解把那两颗烟灰色的玻璃球塞得满满当当——就连当事人自己也在不解，她还能说些什么。

“不是吗？”她的目光转向宫侑，“她可是会在你被治揍了以后关心你疼不疼的。”

老师们的口头禅总是我教了那么多学生怎样怎样，但这句话对学生来说也同样适用。上了那么多年的学，什么老师没有见过，有些不配为人的东西都能担任这个职位，虎冢观音不会说小林老师不适合做老师。

情绪价值丰富，事无巨细为学生考虑，仿佛老师这个职业是为她量身定做一样。但实际上小林老师却因为在学生身上付出的时间精力远超其他老师，成为了大家眼里无私奉献的傻子。

自己的生活已经被挤满了一地鸡毛，却仍旧为他人燃烧着的蜡烛，应该是黑夜里的火炬才对。

虎冢观音的提议能在这个班级里得到那样诡异的反应，多半只是因为受益对象是小林老师，换其他任何一个老师都无法勾动教室里这几十个人心里被压抑着的奉献欲，想要为一个光付出不求回报的人做些什么力所能及的事情是再正常不过了吧？

就连本班的编外人员宫侑都得到了她的关照。

“……”宫侑移开视线，不太乐意地心虚承认，“……好嘛。”

“扭扭捏捏的，好恶心。”旁听了好久的宫治冷不丁地突然发言。

宫侑转头看他，不满地眯起眼睛：“我说，阿治，你最近是不是想变成海胆？”

平时他俩就常常斗嘴，但阿治这段时间感觉就像噼里啪啦浑身长刺，动不动就要嘴他一两句。

宫治耷拉着眼皮和他对视，烟灰色的眼睛里波澜不惊，过了几秒他眉头紧皱：“这是哪家海生的广告词来着？”

“……”宫侑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我又不是在说搞笑演员的广告梗！”

想了想还是解释一下虎冢观音点了撕作业又没处理的原因：因为在她的视角下，最好的处理方式就是不去处理。

具体解释如下，请耐心看完。

目前已经更完的章节里，虎冢观音得到的信息如下：

①井泽美纪是井泽赤夫的继女，虽然在学校里表现得很享受众星捧月式的社牛社交，但会在管弦乐部活结束后回店里帮忙。

②井泽赤夫是大大咧咧爱好厨艺的直爽硬汉，暗恋柳生上荣子很多年，脱离组织是为了追爱。自己经营的赤丸屋是当地热门餐饮店。

③井泽美纪在父母离婚后跟了妈妈，长野辉吾跟了爸爸。

④长野辉吾所在的高中八户子私立高等学园是私立学校，私立学校学费很贵。而稻荷崎高中只是社团活动很昌盛的普通公办学校，其中稻荷崎高中最出名的社团是管弦乐部（官方设定，本文默认没有说明）

⑤她和井泽赤夫的互动肯定会被井泽美纪看到。

综合以上信息虎冢观音能够得出的推论：

①如果井泽美纪真是那种喜欢玩弄心机虚荣心很强的女生，她就不会舍弃原本富有的家境跟柳生女士了。

②赤丸屋生意兴隆，不需要节省请服务员的那点钱，而井泽赤夫也不是那种会命令继女必须帮忙的性格。所以井泽美纪是主动帮忙的。井泽赤夫不可能苛待继女，井泽美纪这么做的原因不是为了讨好他，很大可能只是想帮忙为家里分担一点而已。

如果井泽美纪不想帮忙，凭她在学校里展现的讨巧卖乖，拿捏一个没心眼的继父还不是简简单单……

玩味就玩味在一个会冒坏水的继女在一个老实人继父面前非常乖巧懂事（不是装出来的那种）

联想一下长野辉吾性格很烂，教出这种儿子的长野家家风如何可想而知。

所以井泽美纪其实非常喜欢现在的井泽家。

③井泽美纪在学校在家里是两幅面孔这件事很大程度上不被家里人所知。

④她和井泽赤夫打了招呼，按照他大大咧咧的性格一定会问井泽美纪自己的事情。所以井泽美纪是知道虎冢观音和井泽赤夫关系的。

于是虎冢观音得出结论：井泽美纪很珍惜现在的家庭。

进入虎冢观音的逻辑链：井泽美纪还想使心眼让自己哄她？不会真以为她够格吧？→井泽美纪这么有底气不会是以为她没有短处？以为自己不知道她干的事？→没有证据那就诈她一下→诈成功了她还心虚了→这件事能让井泽美纪心虚？为什么？→井泽美纪想让大家忘了她“欺负”了自己这件事有＝井泽美纪不想让人知道这件事有→她怕谁知道？→虎冢观音知道了，虎冢观音认识井泽赤夫，井泽赤夫非常尊敬虎冢组→井泽美纪不想让井泽赤夫知道自己“欺负”大小姐→为什么→井泽美纪在家是非常乖巧的女儿，她珍惜自己的新家庭，不想让继父对自己的印章破灭→所以「井泽赤夫知道井泽美纪的社交面具」这个假设性的结果可以威胁到井泽美纪→如何保证自己的手牌永远有威胁性呢？→让牌永远握在自己手里。

也有收到一些读者认为井泽美纪罪大恶极的评论，是，放在现实生活里这绝对就是一种霸凌手段，本文并不试图去洗白这一点，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做错了就是做错了，在小说里角色做错了就要得到报应。

读者为她撕作业咬牙切齿，但在虎冢观音的视角下，这根本霸凌不到她，没办法让她觉得自己是被人欺负了，她记仇的是井泽美纪的所作所为浪费了她的时间。

我原本的设想里大小姐会反手给她一巴掌，还挺爽的是不是。但这个爽只是读者上帝视角的爽，大小姐打井泽一巴掌，大小姐爽吗？井泽会觉得不爽吗？都不会。

大小姐会嫌弃手疼，这就像蚊子吵她五分钟，她为了抓蚊子一晚上没睡一样，得不偿失。

井泽美纪知道自己做得不对，所以她被诈出来后很心虚。如果真被扇巴掌，她会吐槽太重了但不会不服气。

那这个巴掌的意义在哪里，这个报应又体现在哪里？

找准痛点，精准打击。

井泽美纪害怕的是在井泽赤夫面前无法继续当一个乖女儿和正面形象破裂，进而使得井泽家出现裂痕。

虎冢观音发现了这一点，于是威胁她我知道了，除此之外没有展露更多。这个威胁的含金量在于——井泽不知道她有没有告诉赤夫，就算知道大小姐没有拆穿自己，只要让井泽美纪知道“只要大小姐想，大小姐就可以拆穿自己”

井泽美纪浪费了虎冢观音八个小时，虎冢观音让她余生都胆战心惊，看着井泽美纪不得不在自己面前夹紧尾巴，这才会让虎冢观音爽。

本文非常规报复手段，如无法接受，请尽早离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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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告白后遗效应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