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濑久夏的心脏猛地一沉。
如果要给现阶段她最害怕的事分个先后的话,看见影山飞雄的眼睛失去高光恐怕会占到一个靠前的位置。
而造成这个结果的人是她自己,这更是让川濑久夏难以忍受。
清水洁子和武田老师等人絮絮叨叨的关心把这个狭小的空间填得满满当当,而几米之外,影山飞雄垂首站在那里,人影寥落。
好像又回到了几个月前乌野体育馆外的那片空地,影山飞雄只身立在路灯下,那时的他也是这样尖锐无措。
但当时的影山飞雄绝没有现在这样茫然,在和川濑久夏对视的那一秒,他骤然别过头去,视线抽离,她再看不到他那双眼睛。
川濑久夏的心也随着这抽离的动作剜去了一块似的,掩在被单下的左手不自觉地握紧,伤口随即被扯得抽疼。
她倒吸一口凉气,眉心紧了紧。
“怎么了小夏?哪疼?”赤苇京治不会错过她任何一丝表情变化,轻声关切道。
“没事。”川濑久夏回应着幼驯染,眼神却没落在赤苇京治身上。
他暗觉异常,跟着她的视线看去,目标是远离人群之外那个站立难安的男生。
这好像是乌野的二传,赤苇京治回想到,补考二人组中的一员,技术极为精湛,基本可以认定为是天才级别。
小夏似乎就是追着他跑进体育馆的。
想到这里,他警觉地回头观察川濑久夏的眼神。
仓皇、迷惘、若有所失。
认识这么多年,他什么时候见过这样的幼驯染?
不对劲,赤苇京治想,小夏和他之间,一定不纯粹。
不喜欢玩欲盖弥彰长了嘴却不解释那一套狗血剧情,赤苇京治决定晚上自主加练之后就主动问个清楚。
然而川濑久夏却没能和他心意相通。
“影山。”她朝着垂头丧气的二传手说。
音量不高,诊室里的叽叽喳喳却当即蒸发了,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了影山飞雄。
少年蓦地抬头撞进川濑久夏的眼睛里,他张了张嘴试图回应,可进门时那一声道歉像是耗光了他所有力气,半天没吐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影山。”川濑久夏说,“过来,别站得离我那么远。”
她的声音又轻又缓,像在哄家养的小猫,温柔得能掐出水来。
影山飞雄被蛊惑着上前,一步步地,在病床尾站定。
“为什么要给我道歉?”川濑久夏开门见山地问。
没想到等着自己的会是这样的问题,他睁大了眼睛,疑惑席卷了那片幽深的海面,影山飞雄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少女脸上的红肿。
冰袋已经被拿掉了,即使历经几个小时不间断的冰敷,那里仍然触目惊心。
那她被排球正正砸中的时候会有多疼,影山飞雄不敢轻易假设。
作为从小就抱着排球吃饭睡觉的人,他太明白被排球砸中的滋味,十几年过去,他在球场摸爬滚打出一身皮糙肉厚早已习惯,但川濑久夏却没有。
她还是在笑意盈盈地等待他的答复,但右眼的异样却无时无刻不在刺痛着影山飞雄的神经。
那样举世无双的一双眼睛,如今因为自己粗心大意的遗漏,变得光彩不再。
是的,都是因为他,如果不是急着和日向赶去体育馆没注意掉落的护膝,如果在车上没有睡大觉及时捡干净了散落的东西,如果上车的时候安分地拉上排球包拉链……
每一个节点都有被嫌弃的理由,那颗排球只是意外罢了,他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
可是他嘴太笨了,就算骂人也只会一句“笨蛋”来来回回地吼,他没有枭谷二传那种舌灿莲花的能力,也更不像川濑久夏那样八面玲珑。
除了一句“对不起”,影山飞雄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其他合理得体的道歉方法。
他是和小武老师、清水学姐还有谷地同学一起赶到医务室的,和他一起堵门鞠躬的那个人是枭谷的王牌,影山飞雄亲眼见证了他那颗误扣的排球砸上川濑久夏的全过程。
接着,他还眼睁睁地见证了这位王牌磕磕巴巴的道歉和啼笑皆非的一连串意外,她轻易就原谅了他。
理所应当,他想,因为自己才是那个该被斥责的人。
“……”影山飞雄不知道该怎么接下这个答案早已昭然若揭的问题,他只是无言地低下头,眉心越皱越紧。
沉默一股接一股地涌上来,潮水涨过他的躯干、口鼻。
下一秒,他听见大海里飘来了一声叹息。
“有个人说得没错,你太习惯于把所有责任都往你一个人的肩上担了。”
川濑久夏支起上半身,微微曲起尚能活动的右腿,蛮横地闯进影山飞雄的眼睛里:“在不说话的这几秒、几分钟里,你是不是在想,要是我没有陪你们单独来集训就好了?”
“我……”心声被说中,影山飞雄不知道该如何搪塞。
“你傻不傻啊影山。”她语气佯作嗔怒,脸上却笑得比谁都灿烂,“我给你们带路,帮你捡护膝,都是我作为一个经理自愿做的,别一声不吭就把担子往你自己身上挑。”
“不要再躲在角落里琢磨该怎么和我道歉才最合适了,你连外号都不敢给别人取,这种动脑不适合你。”她朝影山飞雄眨了眨眼,狡黠道,“谁都没错,要怪就怪路上颠的那道减速带吧。”
自怨自艾的气泡接连被她戳破,少年怔怔抬起头,一眼掉进了世界上最广袤的蓝天。
又对视了,影山飞雄想。
在川濑久夏的眼睛里,他永远好像都会被耀眼的光晕包裹。
在她身边,影山飞雄找回了小时候被家人捧在手心的温暖。
他不知道为什么川濑久夏可以像爷爷和姐姐那样无论何时都给予自己无条件的满格信任,明明他们只认识了不到半年。
但影山飞雄清楚的是,他愿意对这份比钻石还珍贵的信任投以千百倍的回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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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伤之后的麻烦比川濑久夏想象中还要多。
脸上明显的红肿在第二天就已经看不太出来了,脑震荡却闹得她整晚都没怎么睡着过。
睡眠问题卷土重来的同时,她的思维也有些迟钝,脑海中像被蒙上了一层浓云,雾霭沉沉,强行阻碍着她的行动。
左腿根本不能随意弯曲,她每一步路都走得一瘸一拐,稍有不慎就会拉扯到伤口,尖锐的痛觉直冲脑门。
武田老师和清水洁子都一致要求她在宿舍里休息,说什么也不准川濑久夏到体育馆和他们一起分析训练赛。
她起初还试图拿几乎恢复了大半的右脸说服他们让自己同去,左手一个不注意就磕到洗漱台沿,虽然她及时避开,但还是当着两人的面被疼了个呲牙咧嘴。
哪条路都行不通,川濑久夏只能乖乖地呆在音驹宿舍楼里,对着窗外发呆。
音驹并不是寄宿制学校,宿舍楼都是特意开辟给和他们一样假期合宿的社团用的,这里离体育馆很近,她能清楚地听见散在风里的阵阵扣球声。
还有球鞋摩擦地板、攻手们高举手要球,以及聒噪蝉鸣近在耳边的声音。
烈日在高空中被一圈圈虚化,光晕沿着川濑久夏的瞳孔层层蔓延,将她本就匮乏的注意力彻底击散。
扑面而来的微风带着阳光和汗水的味道,就着耳边现成的白噪音,川濑久夏那不安分的睡眠终于找上门来,她的意识越来越模糊,没多久就枕在窗台上睡了过去。
再醒来,身旁却围了一圈人。
“你醒啦!”白福雪绘最先发现,她惊喜道,“我们一直在讨论要不要叫醒你呢。”
刚睡醒的大脑还不太灵光,川濑久夏迷蒙地眨了眨眼,“我们?”
“川濑,你中午想吃什么?”清水洁子接过她的疑惑,“已经开饭了,你行动不便,我给你带上来。”
意识随着清水洁子的解释复苏,川濑久夏环顾四周,几个学校的经理们几乎全都回到了宿舍,眼巴巴地看着她。
昨晚她们已经互相认识了,雀田熏和白福雪绘对她这个“旧人”兼“球队家属”分外热情,眼泪汪汪地探究着那些白纱布,仿佛这伤口生在了她们身上。
收到女孩们的好意,川濑久夏轻轻摇了摇头:“我和你们一起下去吧,一直傻坐着也不利于伤口恢复,我想下去走走。”
几人面面相觑,眼神交流片刻,还是清水洁子最终站出来,叹了口气:“那……你牵着我,一定要慢慢走,好吗?”
食堂位于距宿舍百米远的后方小路上,同样是社团合宿特供,等清水洁子带着川濑久夏一步步磨蹭到门口时,最激烈的抢饭大战恰好结束,已有不少部员收好餐具离开。
“小夏姐姐!”日向翔阳正从谷地仁花那里添完饭,眼尖的橘子头小狗瞥到门口脚步虚浮的那个身影,立即上前道,“你怎么样了呀!身体还好吗?”
经他这么一吼,零零散散的少年们全都向川濑久夏看了过来,霎时间,她又被新一轮的嘘寒问暖淹没。
面对眼前的七嘴八舌,川濑久夏那点才被养起来的精力瞬间就被掏空,眼瞧着疲惫又爬上了她的肩,清水洁子忙不迭地切断一切絮絮叨叨,将她扶至座位休息。
“要不我还是把你送回宿舍吧?”清水洁子俯身耳语。
抬腕看了看时间,川濑久夏皱眉:“不用了,清水前辈,我得去医务室换纱布。”
“现在吗?”清水洁子讶然,“诶……但是我还得接替仁花走不开,你能不能再等等,吃点什么?到时候我陪你一起……”
川濑久夏无奈地提起笑容:“可我现在什么也吃不下。”
“那也不能让你一个人顶着太阳走那么远啊……”清水洁子陷入了两难境地,抱胸呢喃着。
“我陪你去吧。”
入口处骤然响起的声音由远及近,两人疑惑地看去,黑尾铁朗已在川濑久夏面前站定:“午休没什么事,我正好可以陪你去一趟医务室,小夏。”
“而且古贺老师那边我也熟,换纱布的时候说不定还可以帮上忙。”他一只手撑在餐桌上,一双黑眸沉沉锁定她,“走吧,小夏。”
川濑久夏和清水洁子对视一眼,并不觉得这个方案有什么不妥当,况且黑尾铁朗昨天在医务室帮了她那么多,他确实是最合适的人选。
她朝黑尾铁朗点点头答应下来,紧紧攀住餐桌就要起身,身形摇晃。
“诶!你慢点。”他飞快地扶住她的肩,将她徐徐带出了食堂。
踏出大门,黑尾铁朗的脚步却骤然停住,川濑久夏转头,不解地看向这个笑意深深的音驹队长。
“黑尾学长?”
“要不我还是抱你过去吧?这样快一点。”他摩挲着下巴,摆在他面前的像是一道世纪难题,“背你也可以,小夏你选哪个?”
“欸?今天就不用了……”川濑久夏结结巴巴地回答,视线却已飘向了他身后。
“没有这样出选择题的吧。”几米远的门柱旁,孤爪研磨淡淡开口道。
黑尾铁朗的脸上忽地闪过一丝尴尬,他拍了拍后脑勺:“研磨你还在啊,不是刚才都让你先回去了吗。”
“我看到小夏了。”孤爪研磨上前,视线在女生的伤处停留短短一瞬便瞥开,开门见山道,“小夏,我也陪你去换纱布。”
气氛莫名有些微妙,可川濑久夏的思维还处在罢工状态,和古贺医生约定的时间逼近,她没做多想便点了头。
负伤在身,一趟十五分钟的路程硬生生被川濑久夏拖成了半个小时,三人对母校轻车熟路,一路上都不约而同地挑阴凉地走,树荫下的少年少女有说有笑,就好像他们从未分离。
来到医务室,川濑久夏又躺在了那张病床上,只不过这次不再需要第三人的协助,黑尾铁朗和孤爪研磨都被古贺医生干脆地请了出去。
诊室门将两个世界隔绝开来的一瞬间,孤爪研磨的神色暗了下来。
“小黑。”他倚着门框开口,“在食堂门外,你的借口是落了东西回去拿。”
太阳穴随着他的话猛跳,黑尾铁朗勉强提起笑意:“怎么了研磨?这不是借口啊。”
“简简单单落了个东西,犯得着特地把我支走吗?”孤爪研磨鎏金的瞳孔沉默地在诊室门和幼驯染之间梭巡,盯得人心里直发怵。
“你落下的东西,是她吧?”
他语气平直地撕碎了一切粉饰。
研磨:一个不注意幼驯染喜欢上了我喜欢的人怎么办[无奈][无奈]
我终于逃离期末周了TAT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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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第72章 绿荫不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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