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第83章 不和谐音

将行李安顿在酒店房间后,川濑久夏马不停蹄地赶去了佐久早宅。

事隔经年,再次站在宏伟的铁门外,看着院里的草木葳蕤,她有一瞬恍惚。

试图按响门铃的手已经被冷汗浸湿,川濑久夏来回深呼吸了好几次才平复下自己紧张的心情,重重按下。

佐久早香织相当念旧,这么多年过去,就连管家都还是川濑久夏最初见到的那个。

宅子的装潢陈设也和她最后一次上门拜访时大差不差,被管家引至一楼客厅,川濑久夏如约见到了老师。

“我听到大门那边的动静了,是小川濑来了吗?”

落座沙发不到一秒,天海蓝仍然欠揍的声音就从琴房里传出,他飞似地窜到了两人跟前。

“前辈你怎么也在啊?”紧张被这人没个正形的样子尽数消解,川濑久夏毫不客气道,“你不需要去练琴吗?怎么随时都和无业游民一样。”

“我这不就在老师家里练嘛!”天海蓝没半点客人样,怼着一旁的单人沙发就是一坐,“而且今天的重点是你,我怎么能不来?”

“就是有些人偏偏要去……哎呀我真是服气!”他像是又想到了什么,兀自嘟哝着,看起来颇为恨铁不成钢。

“还是闲得……”幽幽吐槽过师兄,川濑久夏别过头去,对上了老师格外慈爱的视线。

两个她最喜欢的学生又开始像当年一样吵吵闹闹,佐久早香织喜闻乐见,还颇为遗憾地表示没听够。

“老师……”学生之一川濑久夏汗颜。

“好啦,不开玩笑了。”佐久早香织起身把两人带到琴房,“不用把门全部关上,蓝,留一点缝隙好了。”

在琴房内的书桌旁坐下,佐久早香织拿出一早准备好的比赛资料递给学生。

“组委会已经把你的信息录入进了比赛系统,初赛定在13至14号,今年的地点在京都。”

“京都?”川濑久夏一怔。

佐久早香织点了点头:“是,原定的初赛决赛地点都是在东京的,但今年的初赛场地出了些问题,组委会也就顺水推舟改到了关西去。”

“说起比赛地点……”她又叹气道,“东京我还有时间,再不济也可以让蓝去。但定在京都的话我就没办法了,那几天学校里有事,这次老师不能陪你了……”

川濑久夏忙摆手:“没关系的老师,我也不是第一次一个人参加比赛。”

“但你这么久没有上过赛场……”佐久早香织怜惜地摸了摸学生的脸,“好啦,我们不说那些。初赛一共有120个人,12号到音乐厅去抽签决定上场顺序。具体赛制这些都在文件里,你也都不陌生了,还有什么问题吗?”

仔细浏览过文件,看着熟悉的比赛要求曲目和规定条件,川濑久夏努力对老师挤出淡定的笑:“没有问题了,老师。”

“那就请上凳吧。”佐久早香织起身走到琴边,“你自己选一首曲子弹给我听,我必须要确定你如今的水平在哪里。”

川濑久夏极力调整着呼吸在琴凳上坐下,摆出演奏的姿势。

琴架上没有放任何琴谱,窗外是长势喜人的樟树枝叶,午后两点的日光斜斜洒进来。

除了眼前那个闪闪发光的施坦威标志外,这里和乌野声乐室似乎没什么区别。

但那些无论阴晴雨雪都独自练得忘我的时刻似乎已经渐渐离她远去了,手指垂在琴键上,川濑久夏的心里一团乱麻。

钢琴这乐器三天不练都得落下别人一大截,更何况她已经有小两个月没有走进过任何一间琴房。

老师和师兄的眼神沉默地落在她后背,川濑久夏的额角已经开始渗出片片虚汗。

可重新来到这里,同样也是她自己的选择。

如果私底下她都弹不下来,又怎么敢去肖想十一月那场总决赛呢?

总不能真的要沦落到飞去阿根廷找及川彻的地步吧。

第一串和弦的奏出完全出于肌肉记忆,川濑久夏迅速反应过来,接着脑海里的谱子弹了下去。

琴房这一角顷刻间便被明快的音色填满,在她身后默然站立的佐久早香织和天海蓝对视一眼,心里便有了个大概。

是巴赫平均律里的一首曲子,降A大调,对演奏者的手速和技巧要求较高。

童子功犹在,川濑久夏的完成度似乎相当不错。

佐久早香织刚准备满意地提起嘴角,下一刻眼神却一凛。

行云流水的琴声出现了一瞬几不可察的断裂,虽然常人听不出来有什么错处,但屋里剩下的两人却不约而同地拧起了眉毛。

就像潺潺小溪被熊孩子恶意投下了一大把碎石,川濑久夏的演奏出现了错音。

双手还在琴键间翻飞着,但曲子的完美无缺节奏已经乱掉了。

好在失误出现在曲子后半段,她硬着头皮把剩下的谱子消化完毕。

琴声终止的一刹那,川濑久夏低下了头。

天海蓝试图去安慰她的动作也随即被佐久早香织用眼神制止,良久,少女颤颤巍巍地看向了老师。

老师在专业领域一向精益求精,最开始学钢琴时,川濑久夏对她更多的感受是敬畏。

谁能想到,学琴十二年,她还越活越回去了。

“先说优点,整体还是比较流畅,前半段完成得相当不错,你原来的那些手速技巧也在,看来这两年间基本练习还是到位了的。”佐久早香织虚虚倚着琴身说,“但是,像错音这类低级失误我不希望在这种曲子上听见。临场反应也退步了不少,还有老生常谈的情感投入……”

川濑久夏把头埋得比鹌鹑还低:“是,抱歉,老师。”

“现在这种水平……”佐久早香织皱眉思索,好半天才继续说,“依我看,能勉强晋级十一月的决赛轮,但我绝对不会给你打到前十名的分数。”

滨之调初赛的筛选比例向来严苛,120位世界级别的高手里只能有40人得以晋级。

回想着比赛文件里的信息,川濑久夏颇为无措地扣了扣手心。

佐久早香织没错过这一幕:“还有,小夏你的左手是在最近受过伤吗?你刚才弹的八度有些吃力啊。”

闻言,天海蓝也一个箭步冲到她面前:“真的吗!早在森然那天晚上我就隐隐觉得小川濑你的左手有些不正常了!”

“这个……”川濑久夏摊开已经完全看不出受伤痕迹的手心看了看,“是半个月前的擦伤,现在只有做八度把手完全撑开的时候才会有些不适。”

话说得轻松,但三人严肃的脸色却没有任何好转。

手就是她赖以战斗的武器,在高手如云的赛场上,一丁点闪失都会造成不可估量的后果。

“你……”佐久早香织长长地叹了口气,“算了,既然不利因素是一个接一个,那这几天就给我往狠了练琴,每天至少六个小时,没有异议吧?”

“没有,老师。”川濑久夏点头。

“那这个下午你就先把初赛曲目给定了,一首练习曲、一首古典和一首自选。”佐久早香织把文件拿过来放在琴架上,“我先不做干预,两个小时后给我结果。”

对于老师的吩咐,川濑久夏现在只会沉默着点头。佐久早香织和天海蓝还有大学里的事要解决,他们各自叮嘱过几句后就退出了琴房。

小时候常常奔波于各个钢琴比赛赛场,川濑久夏对如何敲定一套既适合自己又能让评委耳目一新的曲目颇有心得。

组委会在初赛这一轮提供的指定曲目并不算多,她也都练过。窗外的日光还没怎么偏移,川濑久夏就已经基本敲定了自己的组曲。

佐久早香织在途中进来了一次,得到老师的同意和练习意见,她即刻就将组曲发给到了组委会的邮箱里。

剩下的无非就是练习——全神贯注、终而复始的练习。

背琴谱、扣细节、练节奏……每个音阶、指法都重复上千遍,直到十根手指都被汗浸湿。

再妙不可言的音乐经过这般枯燥的捶打也会变得呕哑嘲哳,但在那些黑暗的年岁里,川濑久夏只能凭着这些从手下流出的声音来抵抗从楼下传来的冷嘲热讽。

肖邦这首练习曲的难度有些大,这节短琶音的处理总是不尽人意,她开始对着谱子死磕。

一旦进入心流状态,周遭的一切风吹鸟叫就再不能惊扰到川濑久夏半分,待把难点粗粗攻克,她又开始练习整曲的衔接。

佐久早圣臣回到家时,第一眼瞥见的便是那一抹掩在庭院后的模糊身影。

他早就知道今天川濑久夏会来家里做客,但井闼山还有训练,面对天海蓝的频频叹气,佐久早圣臣毅然决然地背起排球包出了门。

古森元也在体育馆看见他时倒一点也不惊讶,但他这热情的表哥对他说的第一句话仍然关于川濑久夏。

“所以圣臣你今天不打算和川濑见面了吗?”

“今天按时下训的话也能赶上吧。”佐久早圣臣在他戏谑的眼神中撇了撇嘴角。

下午五点一到,他就在教练和队长“这小子今天有喜事啊”的调侃里回了家,离开时,佐久早圣臣面上一派平和,只有被他远远甩在身后的古森元也明白这小子到底是有多心急。

如他所愿,妈妈仍然坐在阳台那张小桌上和天海蓝讨论着什么。

“你小子可算回来了!”天海蓝一个猛子扎到佐久早圣臣跟前,瞪着排球包的眼神活像恨不得现在就亲自上手替他换上一套高定西装,再推出一桌烛光晚餐摆到两人面前。

“……嗯,到点就回了。”

面对妈妈的“现任首席幕僚”——又名硬要和他混熟的花心大萝卜兼助攻——天海蓝,佐久早圣臣拿他毫无办法。

“小臣,差不多可以洗手吃饭了。”佐久早香织及时出面挽救小儿子于水火,又意味深长道,“你顺便去琴房叫一下小夏吧。这么久没见了,记得给人家打个招呼。”

妈妈在肩上轻拍的动作忽地重愈千钧,佐久早圣臣愣愣地走向琴房,恰好错过身后两人促狭的眼神。

琴房的门虚掩着,那个他绝不会认错的琴声清晰地落入耳中,佐久早圣臣向前一步,轻轻敲了敲门。

伏在三角钢琴前的背影却没反应,她手上的动作几乎快出了残影。

是弹得太认真了吗?

佐久早圣臣握住门把手,再向前走了一步。

之前在视频里看不出来,在白鸟泽门口偶遇那次又太匆忙,将近半年没好好见过,她好像又瘦了。

头发应该打理过吧,但还是长了不少。

脚下的步子不听使唤,佐久早圣臣几乎走到了琴身一侧。

她弹的曲子好快,但很好听。

再参加比赛的话,我能去看她吗?

该间接问妈妈要门票还是直接问她呢……

“佐久早君?”

胡思乱想随着琴声一同戛然而止,佐久早圣臣恍然回神,对上了川濑久夏的目光。

她的蓝眼睛还是这么漂亮。

“好久不见啊。”川濑久夏从琴凳上起身,“是排球部训练结束才回来吗?来你家也忘了和你提前打声招呼。”

“……好久不见,川濑。”佐久早圣臣难得没戴口罩,“那个,晚饭好了,走吧。”

“诶……”没想到老师真的一点也不把她当外人,直接给她添了一双筷子,川濑久夏笑了笑,“多谢,那我们走吧。”

将琴凳移回去,她朝少年微微欠身,抬脚就要朝门外走。

【第一步,是先解决掉生疏,我在酒吧随便拉个人聊两句都比你俩认识八年还要熟。】

天海蓝振振有词的追女孩**又在脑海中高高飘摇,看着那个即将踏出门的身影,佐久早圣臣心下一紧,三两步走上前,叫住了她。

“怎么了佐久早君?”川濑久夏回头问。

“圣……臣。”少年的声音仿若蚊呐。

“啊?什么?”她不解追问。

“我说,其实我们之间不用可以不用那么生疏。”佐久早圣臣盯着她道,“你以后可以叫我的名字,圣臣。”

像是怕她下一秒就会拒绝,他又忙说:“还有,刚才的曲子,你弹得很好听。”

少年的黑眸里似乎藏了数不尽的笑意,或许没有什么能比这句朴素的话更能让此刻的她开心。

“谢谢。”川濑久夏也扬起笑眼,“圣臣。”

-

每天在酒店和佐久早宅之间两点一线的生活极其规律而枯燥。

初赛将近,川濑久夏起得比在乌野上学时还早,往往在佐久早圣臣还没出门时就一头扎进了他家琴房,练得昏天黑地。

明天她就要离开东京,回仙台短暂停留一天之后再只身前往京都比赛。午饭后,佐久早香织叫停了练习,准备再完整检验一遍学生的成果。

三十分钟的独奏结束,川濑久夏的手指都开始痉挛。

“嗯……”思虑良久,佐久早香织像是还没拿定注意,开始围着琴凳踱步。

“老师,是我哪里还弹得不充分吗?”川濑久夏后背早已惊出一身冷汗。

“技巧已经很纯熟了。”佐久早香织点了点头,随即皱起眉道,“但是你有没有觉得,你的琴声很冷漠?”

“这个缺点从来不会出现在两年前的你身上。所以我在想,会不会还是你家里的问题?”她的声音轻飘飘的。

“啊……”川濑久夏无意识地扣着手,已经被她强制清扫出门的一切又开始在脑海中反噬。

“别紧张。”佐久早香织一把抓住她的手,蹲下道,“看来我的猜测没错,如果最根本的心理这关克服不了,那你终究会功亏一篑的。”

可是该怎么克服呢?那些肮脏的回忆。

“老师我……”川濑久夏想不出一句反驳的借口。

“这样,你别怪老师,小夏,你听过脱敏治疗吗?就是回到事情发生的地方重现记忆,达成效果。”

川濑久夏忽地浑身一震。

“时间紧迫,我觉得我们有必要再去一趟川濑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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