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锐的碎片边缘挡住照片里的樱花树,挡住川濑久夏灿烂的笑颜。
脑海里嗡地震了一声,赤苇京治下意识地伸手去捡。
“京治!”妈妈又惊又急的喊声传来,她快步走到跟前,“天呐,这是怎么回事?”
“别去捡碎玻璃!”眼见着独子对她置若罔闻,赤苇由京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手被划伤了怎么办?让阿姨来打扫。”
赤苇京治这才注意到母亲的去而复返,他任由她抓着自己的手把他往沙发椅上带,沉默地垂眸。
“京治,发生什么事了?”赤苇由京坐在一旁,揽住他的肩,“可以告诉妈妈吗?”
见他的眼神还停留在被掩埋在一地碎渣里的照片上,赤苇由京俯下身,小心翼翼地抽出了它。
“是相框不小心掉到地上了对不对?”她把照片递到赤苇京治眼前,“没关系的,你看,照片一点也没坏,我们再买个新相框就好了。”
书房内只点了一盏小小的台灯,借着昏暗的光线,赤苇京治轻轻抚上被封存已久的照片表面。
四五年的时间过去,照片早已不似当初那样油墨鲜亮,即使被放在书桌最里,它也难逃紫外线和灰尘的侵扰。
“妈妈,这张照片褪色了。”赤苇京治喃喃道。
他从始至终都低着头,赤苇由京没能看见儿子的眼睛,但她知道,此刻那里的光景一定不会让她这个母亲好受。
“小夏不肯见你吗?”她温柔地抱住他。
赤苇京治点了点头,片刻后,又摇了摇头。
“妈妈,我好像有哪里做的不对。”他说,“在埼玉的时候,我亲了她。”
说毫不惊讶是假的,纵使赤苇由京清楚儿子对川濑久夏的感情,但她也没想到进展会如此突然。
赤苇京治长高了太多,似乎从国中开始,母亲就没有再像今晚这样抱过他了。
迷茫冲刷着内心,赤苇京治本能地靠在了母亲怀里。
“妈妈。”不知道该从哪里讲起才能合理地解释方才川濑久夏表现出的疏离,他就干脆一股脑地把所有回忆都倾倒出来。
从仙台公寓里纠缠不清的香气到埼玉滂沱如注的雨夜,赤苇京治抛弃掉所有情感,一板一眼地陈述着这段早已变质的关系。
头顶传来悠长的叹息,他感到母亲用指腹拭过自己眼眶的温热。
赤苇京治错愕地眨了眨眼,他明明没有掉一滴眼泪。
“小夏今天一定想起了她父母吧。”赤苇由京说,“她不像你,京治,她不敢这么快接受一段关系的。”
“但我们又不是今年才认识……”赤苇京治不解。
“就是因为我们对于她来说太特殊了,所以她才不敢轻拿轻放吧。”赤苇由京看着那张褪色的老照片。
“如果不能正确回应京治的感情,那就连这个唯一的家人都要失去了。所以,我最好还是不要靠近。”赤苇由京说,“小夏她也许是这么想的。”
赤苇京治抬头看着母亲:“我承诺过我会一直等她的。”
“傻孩子,这种事情怎么能讲先来后到呢?”赤苇由京忍不住戳了戳他脸颊,“她不是都说了吗,‘不是你’啊。”
母亲这一指似是重重戳中了他胳膊上的淤青,钻心的疼痛排山倒海般袭来,心里泛起细密而持久的阵痛,赤苇京治定在原地。
我再也不能成为第一个住进她心里的人了吗?
赤苇京治不懂,只是分别了五天而已,为什么转眼便沧海桑田?
“但她还是很在意你吧,京治。”赤苇由京揉了揉儿子的发顶,“你们才十几岁,没有什么是永恒不变的,你可别因为一个模模糊糊的可能就放弃啊。”
“小夏最近还有比赛?那可真够累的,你先让她自己想想吧,我倒是不认为她已经开始和别人交往了。”赤苇由京把照片放回书桌,“听妈妈的话,给她一点时间,你也好好冷静一下。”
佣人急匆匆地赶上来清扫一地狼藉,书房的灯打开,赤苇由京这才发现那片泛着青紫的淤青。
“这又是怎么了?哪儿撞的?”她捧起独子的手臂道。
赤苇京治已经从母亲怀里坐了起来,他抿了抿唇:“刚才不小心撞到桌角了,不疼,您别担心。”
“都青了一块!”赤苇由京根本不听狡辩,忙拉起他,“妈妈带你去楼下涂一涂消肿药,我们家宝贵的二传手可不能受伤了!”
“妈妈……”
-
又是磨人的失眠夜。
酒店提供的香薰其实颇有效果,前几晚,川濑久夏只用吃一粒褪黑素便能沉沉睡去。
手机被搁在床头柜上,她关掉毫无意义的闹钟,屏幕还定格在昨晚和赤苇京治的通话界面。
川濑久夏不知道赤苇京治有没有听出来更深层的意思,但她已经要被内心无休止的拉扯折磨疯了。
收拾好行李,手机又“叮”了一声。
【OIKAWA SAMA:小夏你今天就回来啦!及川大人好想你,晚上来我家吃饭吗?】
嘴角不自觉地扬起,川濑久夏刷开电梯,腾出手回复及川彻的消息。
【好】
电梯在下一层停下,一个西装熨帖的少年插兜走了进来,和川濑久夏对上视线,他朝她礼貌地笑了笑。
指尖在发送键上停顿两秒,川濑久夏删去了回复。
她又想起凌晨时分的那场梦。
明明只浅眠了短短两个小时,赤苇京治却还是锲而不舍地在她的梦境里降临了。
她回到了五天前的广濑川岸边,夜空上连一丝火星子都没有,世界一片漆黑,她还没找到及川彻。
“小夏,你在躲我吗?”
万籁俱寂间,赤苇京治凭空出现在她身后,他浑身都湿透了,垂下眸,紧紧抓着她不放。
“小夏,你是不是讨厌我了,你要永远离开了,对不对?”
不,不是的。
我怎么舍得抛弃你。
川濑久夏拼命摇头,但无论怎么呐喊,她都发不出任何声音。
声带像是被整个摘掉了,她只能给赤苇京治留下无尽的沉默。
她看见赤苇京治绝望的眼神,他甩开自己的手,头也不回地走入黑暗。
于是川濑久夏也追着他上前,幸运的是,她抓住了赤苇京治的衣角。
他的衣角被雨水浇得透湿,下一秒,细密的雨珠砸上川濑久夏的手臂。
可是花火大会那天没有下雨。
她不解地抬头看,森然食堂的LED灯在赤苇京治背后摇摇欲坠。
少年突然转身贴了上来,暴雨肆虐,他欺身吻上她的唇。
“是那个及川彻吧,你喜欢的人是他。”赤苇京治狠狠盯着她的眼睛像毒蛇。
川濑久夏用尽全身力气后退,暴雨模糊了天地的界限,她想离开这里。
“小夏,我又找到你了。”
她猛地撞上一片坚硬,及川彻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他一把拽住她的手腕往后拉,眼神像封存了千年的寒冰。
“小夏,你怎么总要去东京?你不是喜欢我吗?你不知道我去阿根廷的飞机就在明天吗?”
不,你不该出现在这里的。
你应该在半年后出国,你怎么能在一夕之间离开我的世界?
川濑久夏忍着满眼泪水往上看,暴雨却成了一道无法横跨的裂口,及川彻的眼睛消失了。
紧接着是四肢、躯干……及川彻在她眼前消散。
“小夏,我又要搬家了。”
赤苇京治突兀地出声,他的口型像是在说某个地名,但川濑久夏只能听见暴雨和雷鸣。
你又要去哪里?
她扑上前,抓了个空。
没有人站在原地,没有人站在她身边。
暴雨将天地冲刷成混沌一片,LED灯的红光晕成斑驳的油画。
有液体顺着眼睛流下来,川濑久夏分不清那是雨水还是眼泪。
应该是雨吧。
如果是眼泪的话,为什么她连哭泣的声音都发不出来?
可是眼睛又疼又酸,心脏也被剜成千万块碎片。
川濑久夏想坐下来抱住自己大哭一场,但眼前闪过刺眼的白光。
食堂变成了音乐厅,孤爪研磨、佐久早圣臣……她邀请的人冷漠地从她身旁经过,没有人在意这个疾风骤雨的角落。
“小姐,您生病了。”只有管家发现了川濑久夏,撑着伞向她伸出手,“您需要休息,走吧,先生和夫人在家里等你。”
骗子吧,他们怎么可能等我呢。
川濑久夏挣扎着逃走,双手却都在转身的那一瞬间被缚住了。
她颤抖着回头。
“小夏,你还要跑到哪儿去?”
川濑明和林卓卿亲昵地拉住了她的手腕。
“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和我们回家吧。”他们死死反扣住她,“你该醒过来了。”
“醒一醒,小姐?”
有什么声音由远及近。
“小姐?我们到了,您醒一醒!”
太阳穴被刺痛贯穿一瞬,川濑久夏猛然惊醒。
Gran Class*熟悉的布置映入眼帘,乘务员抓着她摇晃的手还没松开。
冷汗已经浸湿额角,她愣怔地从座椅上直起身。
“尊敬的小姐,我们很快就要驶达您的目的地仙台,您可以准备下车了。”见她终于醒了过来,乘务员躬身道,“介于您休息时的脸色非常糟糕,请问您需要药物援助吗?”
仙台站已近在咫尺,川濑久夏却还在发懵。
“我是一上车就睡过去了吗?”她的嗓音格外沙哑,“我有药,谢谢。但抱歉,我现在还不太清醒。”
乘务员点头:“是的,您上车时只对我们说您不需要任何服务,就开始休息了。”
噩梦阴魂不散,川濑久夏连自己是怎么坐上新干线的都不知道,记忆最后的信号定格在电梯里及川彻的对话框上。
对了,及川彻的消息!
新干线恰好驶入仙台站停靠,她飞快谢过乘务员,拿起行李就跑出了车厢。
川濑久夏滑开手机,扑面而来的未读消息几乎要把她淹没。
【OIKAWA SAMA:小夏你怎么不回我?】
【OIKAWA SAMA:[惊恐][惊恐]】
及川彻的消息刷了满满一屏,噩梦后的心率仍高居不下,川濑久夏现在连一句话都打不出来。
【等我晚上回家再说吧阿彻。】
好不容易这边敷衍完,她退回上一个界面,乌野群聊里全都是@自己的消息。
他们干净利落地拿下了和扇南的比赛,下午要对上的队伍里有个身高两米的家伙,日向翔阳和西谷夕的感叹甚至已经吵到了川濑久夏的眼睛。
【小巨人No.10:管他是皮卡丘还是藤鲸,我一定会打败他的!小夏姐姐你会来看吗?】
这是日向翔阳给她私发的消息,时间是半个小时前。
川濑久夏看了一眼时间,他们现在应该已经开始赛前热身了。
比赛地点在加持高中,和乌野一样坐落于仙台郊外,从仙台站赶过去最快也要四十分钟。
惊悸还在持续,她现在四肢无力、胸闷头晕、冷汗把刘海黏成毫无形象的一团,紧紧倚着行李箱才能勉强站立。
你会来看吗?
废话,她是乌野的经理,就算只剩下一口气也要赶到他们身边。
坐上计程车,川濑久夏靠在后座,整个人都在发抖。
司机瞥了她好几眼,川濑久夏笑着把去医院的好心关照尽数拒绝。
抗焦虑药就在包里,她却置之不论,只是紧紧抓着手机。
那里有乌野的赛程表,如果神明眷顾,她还可以赶在比赛结束前见他们一面。
川濑久夏开始向她从来不相信的一切鬼神祈求。
或许那场噩梦已经耗尽了她的厄运,通往加持高中的路上一路绿灯。
14:39,川濑久夏拖着行李箱站在加持高中体育馆前。
大门内爆发出一阵欢呼,混杂着比赛结束的哨声。
她浑身一抖。
我还是来晚了吗?
“川濑!”错乱的呼吸间,不远处传来声声激动的呼唤。
“你回来啦!”
川濑久夏扶着拉杆抬眸看去,乌泱泱一群少年歪七扭八地朝她跑了过来。
*Gran Class:相当于国内的高铁商务座,由于我查不到官方译名所以直接写英文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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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第86章 阿普唑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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