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川彻告白被拒绝了。
这件事说来话长。
他告白当天我刚结束社团活动,脚踏车坏了最近只能骑单车上下学,也就答应他一起坐电车。到地方没看到岩泉,问及川彻,他就说小岩家里有事先一步回家。那天天色将暗,云朵尽头是绛紫色的霞光,便利店上新了限期特供熊猫包子和各类周边。我慢吞吞走在他身后,等一头撞上他后背才揉着脑袋问干嘛不走。及川彻听了还装模作样惊讶一下,瞪大眼睛,手从口袋里拿出来又插回去。
“诶,你没听见我刚才说的吗?”
“你说了什么?”我脑子里还是刚才便利店里新出的动画角色Q版扭蛋,正努力集中注意力听他发言。
“我说我喜欢你哦。”
“嗯。”我喝着可乐,保持着死鱼眼的状态,“真心话大冒险?”
“不是哦。”
“果然是这样吗……诶?”
他倒是轻松地笑起来,甚至让我看出一种狡猾的味道。
“那么,你的答复是?”
答复?我笑了笑,低下头。
“你还记得,我初中有段时间没来上学吗?”
四周蝉鸣愈发响亮。
五月。我记得是梅雨季节的末端,夏季踏着春的尾部进入仙台市。街道边的树沾染潮湿的、郁郁葱葱的绿,因水汽饱胀的绣球花垂下头,花瓣却在一年一次的盛季往外延伸。像及川彻。它们会在即将到来的烈日中蒸发殆尽,留下些微水渍,算作轻飘飘的存在证明。
他没有说话。
我们沉默地上了电车,距离一个座位坐下,没有告别。
第二天课间,朋友抢占我前桌的位置,用玩味的目光看着站在后门被人缠住的及川彻,戳戳我:“及川学长向你告白了吧?你拒绝他了?为什么啊?”
“感觉有点奇怪。”我用吸管吹着饮料,气泡水咕噜咕噜响,“你看啦,我们一起长大的对吧?”
她点点头,然后“哗”的一下站起来,等引来旁人瞩目,再心有余悸地靠在我耳边细声道:“什么?你和他一起长大的?”
我舒了口气,把脸埋进臂弯。沉默本身也算一种应答。
“诶?诶诶诶?明明从来没有告诉我?我知道了,你们一定是青梅竹马相处习惯了,你不知道答应之后应该怎么和对方相处对吧?真是青春的烦恼。”
“你好吵哦。”
“怎么嫌弃我吵啦。”她嘟嘟囔囔抱怨,“什么时候想做恋爱咨询了,可以随时来找我哦?”
“我没有想要什么恋爱咨询啦。说这个还不如教教我数学,这次考试的二次项定理又错了好多……”
社团活动我心不在焉,及川彻送的小说翻来覆去一个小时看了五页,实在算不上认真。看到一半他发来邮件。
『放学要不要一起回家?』
『我有点想吃便利店新出的甜品』
『那我一起』
对话框里打了一半的“就不和你一起走了”变得发也不是不发也不是。踌躇片刻,我还是啪嗒啪嗒删掉。
『好。老地方。』
六点半结束社团活动,为避嫌,我还特地多留了十分钟,才堪堪往便利店走。他问我社团活动状况,我回答他一切都好,然后安详地听他讲述近日见闻。今年的修学旅行安排,暑假的合宿企划,排球部找来了很特殊的后辈,许多许多。
我们非常默契地对当初的事保持缄默,装作无事发生。过去的经历告诉我,这是最为安全保险的做法。一旦跨过界限,我的世界会不受控地滑落向某处,无从回首。
一成不变是最好的。所以这样就足够了、这样就好了。
不要更进一步。
我是标准的利己主义者。幼稚园老师教大家分享玩具的时候,我紧紧地抓住我的兔子玩偶不肯撒手,站在人群之外。老师动作有些强硬,掰扯不过后苦恼站在一边,她手下的班长大步向我走来。他留了一级所以比我更为健壮,力气同理。他没有抢走,但兔子的耳朵已经变形。我冲上去,和他打作一团。
小学,由于刚搬家到这片住宅区,我的身高在同级生里又比较矮,班里的同学排斥我,会给我起“小矮子”的绰号。那时候我已经学会伪装自己,旁人投以异样的目光也能把不满按耐于心,对他们露出和善的笑。
好像就是那段时间,我和及川岩泉熟悉起来。他们喜欢打排球,我就在边上帮他们记分,也算是为空闲的自由活动找到合群的位置。小学的及川彻,魅力已经初见端倪。有些女生和他说话会脸红,低年级时春游安排出行很多人希望和他牵手。他后来就专门找我,免去了选择和拒绝的苦恼。此时校园霸凌似乎在我眼里销声匿迹。
本来我们年龄一样,我留了一级,在初中成为了他们的学妹。社团活动丰富后,我们的交流变少了:我不喜欢体育社团等级鲜明的前后辈关系,部活也只是被茶道部拉去充人头;到了高中被朋友拐去文学部,他们依然在打排球。那时他总输,和岩泉一吵架我拿着水站在门外。看我来了他还转过头啧一声,留着鼻血。我不喜欢喊他前辈,算是强硬地塞过去水杯。说了什么呢,忘了,总归是鼓励的话。但及川彻似乎从我的言语中捕捉到什么,擅自答应。
他那时候是变声期吗?音色稚嫩,虽然面上笑眯眯,可声音还是颤抖。我却做不出任何亲密的、符合我们身份的安慰动作,借袖子拉过岩泉一的手,又拉过他的,三个人手叠放一起。不要打架,不要生气。我喃喃,手掩饰般虚浮。及川彻笑起来,把另一只手也叠上来,像体育社团部长一样喊一二三fight。我最后应该笑了。他的样子实在滑稽。
及川彻从初中开始就经常收到情书。由于他老来低年级找我,我们班同学会请求我转交情书。我记得他第一次收到情书的时候笑得很开心,问我是谁送的,听到我的答案又皱起眉。耐着性子看完,让我告诉那个女生他没有恋爱方面的兴趣。
所以,口口声声说“没有恋爱方面兴趣”的及川彻和我告白,我不大想得通。这事还不能和岩泉一说。虽然成长本身会带来较大的变化,以我对及川彻的了解那句话也应该是真心话。但我没有向前一步的勇气。如果说少女能够拥有“为了见一面喜欢的人就算是世界末日也无所谓”的勇气的话,我想必已经垂垂老矣。
身体自顾自瘫倒在座椅上,我心说这种麻烦事怎么老让我遇上。及川彻又料到我的出神,问我真的有在听吗。
“啊,抱歉。”
“果然在出神啊?”
“嗯。因为上学和社团活动很辛苦。”
我在他边上抽扭蛋,六选五的盲盒,抽到最不想要的那个。我埋怨他的存在影响了我的运气,他像被踩到尾巴,抱着手臂说都是你自己的错,我可是运气很好的。我看着宣传菜单上美丽、端庄、可爱的钢笔小姐挂坠,一时气急上头,递给他250日元。
“男子高中生排球水平日本第一的及川大人,请你帮我抽一发吧。”
及川彻听闻自然得意,还耍帅把硬币用大拇指抛到半空,再“唰”地伸手将其握在掌心:“交给我吧!”
事实证明,他的运气和我差别不大,甚至可以说是一模一样。他看着手上的挂坠,再看看我手上的,心虚地笑。我叹了口气,把自己抽出来的挂坠也放到他的掌心,略带深意地拍拍对方肩膀。
“成双成对。”这回轮到我走前面,他踩着我的影子,闷闷不乐,还被我火上浇油,“果然是你影响我的运气吧。”
“这是偶然,概率只有万分之一!”
“狡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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