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季喧瑟肃降,宫城的雨下的淅淅沥沥,枯树佝偻干瘪着,灰色的皮皱在一起,无声抖落掉生机,影山飞雄撑着伞,漫无目的地走在大街上。
冷风夹雨带来秋的涩意。
他想到一句话。
他说他像树,一棵木讷树。
他是及川彻,他是影山飞雄。
关于恋爱,十六岁的少年是躁动着的,及川彻也不例外,他秉持的是来者不拒。
怎样的来者不拒?
比如现在,整天跟在自己屁股后面,讨人厌的后辈,影山飞雄,他手里攥紧排球,扭捏着姿态,脸上布满诡异红晕,他声音很大,及川彻肯定整个体育馆都听见了,好在体育馆没人。
“及川前辈请和我谈恋爱!”
说完这句话的影山飞雄把排球挡在脸上,试图把自己与羞涩窘迫隔绝。如果忽略那句放肆的话,及川彻会以为这个后辈又要缠着自己教他发球了。
小飞雄在说什么?
及川彻引以为傲的聪明大脑宕机,脸上再也维持不住从容,他瞪大眼睛,愣了很久,直到听见后辈又重复一遍。
“及川前辈,请和我谈恋爱!请教我发球!”十四岁的影山飞雄还没有长开,漂亮的娃娃脸上一颗蓝水晶般的眼睛闪烁着,他眼神真挚,态度端正到了极致,浑然不知自己有多语出惊人。
哦,不是重复,后面又加了一句。
心里生出的隐秘窃喜被一盆冷水浇个透彻,脱口而出的可以被咽回肚子里。
谈恋爱,教发球,影山飞雄。
及川彻从来没把这三件事联系在一起过,反应过来后,他怒了:“哈?小飞雄让及川大人和你谈恋爱,难道是因为排球?!”
他从来没有这么生气过,及川彻长了一张池面脸,笑起来时如沐春风,现在生起气来,也是有几分恐怖。如果可以,他想把小飞雄脑袋敲开,看看那里面到底是什么构造,能说出这么让人上火的话。
影山飞雄一脸无辜:“当然不是。”他脸上是从未有过的认真,“因为喜欢及川前辈,所以才会表白。”
“小飞雄才多大啊喂,十四岁!你知道喜欢是什么意思吗?!”
他把排球放在胸前:“我喜欢排球,所以我天天练排球,我天天都想见到及川前辈,所以我喜欢及川前辈。”
毫无逻辑的一句话,偏偏有人说的如此诚恳。
及川彻咬牙切齿:“我可不是什么排球!”
“我知道及川前辈不是排球,但及川前辈很会打排球。”他意识到哪里不对劲,顿了顿,因为面前的人看起来更加生气了,“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喜欢及川前辈并不仅仅因为排球,是及川前辈很帅,本身很优秀,我每天都想见到及川前辈,排球只是其中一方面,我是真的很喜欢前辈。”
自信满满的影山飞雄发言结束,及川彻可以总结两点:
一、及川前辈很帅。
二、及川前辈打球很好。
总而言之一句话:和帅气的及川前辈谈恋爱可以教笨蛋飞雄发球。
狗屁逻辑,垃圾道理。
及川彻脸上阴云密布:“这可不是什么喜欢。”他压抑着怒火,“并且,及川大人永远不会和小飞雄谈恋爱。”
他在界限里加了永远,告诉影山飞雄这不是喜欢。
十四岁的影山飞雄不懂,却格外固执:“那什么是喜欢?”他双眼澄澈,“一与爷爷说,没有什么事情会是永远。”
及川彻看着他,眼神复杂起来,自己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因为他也不知道什么是喜欢,面对这个天才后辈,他有过芥蒂、有过艳羡、有过乏力,到最后,混乱的情感掺在一起,竟生出一丝喜欢。
说是喜欢也不恰当,准确来说是上位者卑微求爱,天才自甘屈凡,让他自我感觉良好,产生了那一丝隐秘窃喜。
看啊,天才也会为我折腰。
刚才的表白,他差点就同意了。
及川彻拿过他手中排球,放在胸前,转了一圈:“那我和排球,你会选哪一个?”
影山飞雄依旧不懂,为什么自己要在及川前辈和排球之间做选择,明明二者毫无冲突,他歪着脑袋,视线落在排球上,问出疑惑:“为什么要选,打排球并不会影响我和及川前辈谈恋爱,及川前辈是二传手,我也是,我们明明可以一起打排球,然后谈恋爱。”
对啊,为什么要选,及川彻自己也想知道,但他想,笨蛋飞雄大抵会选择排球,因为笨蛋说不出违心话,也骗不了他。
笨蛋飞雄难得聪明一次,他选择绕过这个话题,他像颗树,笔直的、木讷的、坦率的、横在风里,搅乱了风向。
他听见影山飞雄说:
“那及川前辈,你愿意和我谈恋爱吗?”
及川彻看着那双固执的眼,竟说不出拒绝的话语,他是真病了,之前拒绝女孩时的鬼话,现在一句也说不出来。
风向遇树便乱了,答案显而易见。
“愿意。”手心沁出薄汗,他听见自己沙哑的嗓音,感受心脏忐忑不安的跳动,又看见影山飞雄眉梢处一抹喜悦。
喜悦的嫩芽被风带给树,让树开花。
影山飞雄露出真心实意的笑:“很荣幸成为你的男朋友,及川前辈。”他格外耿直,像实心大树,但漂亮的蓝眼睛里波涛汹涌,震颤的眼睫昭示树芯并非夯实。
及川彻慌乱别开眼:“即使在一起,及川大人也不会教小飞雄发球!”他支起屏障,试图隔绝波涛汹涌,但他是自由的风,开花的嫩芽,注定与树纠缠。
“明天我会给及川前辈带牛奶面包。”
“别想着收买及川大人!”
“我会带两个。”
“三个!我要吃三个!”
“好的,及川前辈。”
看吧,没有永远的界限,这就是喜欢。
二人走在回家路上,路灯下树影婆娑,影子被风刮乱,温柔月光缱绻了相牵的手,又照进夯实树芯,风携芽窃进,乱了谁的心。
乱了他的心。
他是及川彻,他是影山飞雄。
放学时分,及川彻站在青叶城西校门口,他停住脚步,看见一棵树,沉默呆板的树。
他已经从一名国中生蜕变为一名“合格”高中生,可还是应对不了眼前这一幕。
熟悉的身影立在风里,纤薄身躯微微颤抖,是自己的准男友,影山飞雄,他眼尾泛红,死死攥紧衣角,隐忍的泪花闪烁着,犹如深海般的眸里满是倔强,路过行人纷纷侧目,试图了解这个漂亮男孩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下意识抬脚,几乎飞奔,跑向那个身影。
倔强的眼泪在看见来人后落了下来,影山飞雄陡然卸下力。
他声音发闷:“及川前辈。”
及川彻抱紧怀里颤抖的人,声音也跟着颤抖起来:“我在。”
“很难受,哪里都很难受。”即使是哭,也是隐忍着的,影山飞雄小声抽泣,试图不让哭声溢出,“一与爷爷说,没有什么事情会是永远。”
可现在,一与爷爷永远离开了他。
及川彻小心翼翼捧起他的脸,看见蓝色汪洋里的汹涌,他把泪擦干,把小哭猫带到没人的地方。
他比影山长了两届,毕业后进入青叶城西,小飞雄依旧在北川第一,虽然相隔不远,但终究做不到时时陪伴,他不知道飞雄怎么了,但心里隐隐有了猜测,与光仙学院那场比赛,他看了,三小只发生了摩擦,飞雄被换下场,最后输掉比赛,能看出大部分问题来源于自己的小男友,但及川彻看着那滚烫泪水,心里止不住的疼痛。
四下无人的静谧之地,哭声溢出,及川彻沉默倾听,温和的手放在颤抖后背,轻轻抚摸,试图疗愈伤痛。
影山飞雄哭红了眼,上气不接下气。无人接起的托球到一与爷爷去世,朋友的疏远到空荡的宅子,他已经到了临界点,他不知道该找谁倾诉这一切,父母远在国外,姐姐即将去往东京上大学,自己独自留在宫城县,他总是沉默服从。
沉寂的痛在看见朋友冰冷眼神后爆发,他失去了国见英和金田一。放学后,他逃离似的跑出学校,踏出校门那一刻,影山不知道自己该去哪,恍惚间他看见青白相间的校服,想起来了,他还要和及川前辈一起回家。
他木讷的等在门口,等及川前辈带他回家。
“及川前辈。”零碎的哭声渐渐止住,他调整好状态,抹干眼泪,离开温暖怀抱,“对不起……衣服被我弄湿了。”
极致的乖巧礼貌,及川彻不禁皱眉,心里浮上密密麻麻的痛楚。有时太乖巧并不是什么好事,起码对于影山不是,他是孤独天才、独裁国王,本该高高在上,将一生献给排球,但那颗善良的心却对每个人保持礼貌,难得的品性,很珍贵,不过很容易受伤。
他从未见过影山哭,这是第一次,不同于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这次是实打实的眼泪落下。乖巧的后辈把他当做避风港,泪水浸润港湾,小船在风里摇曳,朝他露出脆弱一面,风停雨止后,船儿划起桨颤颤巍巍又驶向海面。
脆弱且短暂的停留,却让他晃了眼。
及川彻牵起他的手,语气极尽温和:“小飞雄不哭,及川大人在这里。”没有慵懒散漫,没有调笑嘲讽,没有意味不明,他敛起笑,收回往日玩世不恭,很认真,比什么时候都认真。
他重新捧起他的脸,认认真真,仔仔细细,一寸一寸擦干泪痕,他看见蝶翼微颤,泪花隐藏其间,又看见水晶投入汪洋,被深海浸润,最后看见火烧云攀爬眼尾,晕开天边。
红红火火醉了谁的眼。
及川彻无比虔诚,一字一顿:“你可以把我当成依靠,可以对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可以肆意,可以放纵,可以娇蛮,怎样都可以,我怎样都同意。”
浅褐色眼里是让人溺死的温柔,云醉了影山飞雄的眼,要把树灼烧,要把芯炙烤,他在期许目光下颤抖点头,泪不自觉涌上,他慌乱把泪抹干,风快他一步。
风贴近眼尾,舔舐起泪水,滚烫的泪流淌,烫红舌尖,又酥麻心尖。
及川彻把泪咽下,是咸的,发涩又发苦,不过小飞雄是甜的,甜意染红眉眼,他笑起来,影山飞雄红了脸。
影山看见他的唇张合吞吐:“谁说没有永远,及川彻永远陪伴影山飞雄。”
及川彻郑重说出全名,像古老的结婚誓词。
“是永远的界限,是真挚的喜欢,是怎样都可以,怎样都同意,是及川彻,是影山飞雄,是自由的风,是木讷的树。”
他抵住额头,直视他的眼:“是自由的风会吹动木讷的树。”
不是偶然,不是意外,是意料情理之中,不是千篇一律的情话,不是捕风捉影的描绘,是早就想坦白的肺腑之言,是永远,也是必然。
他是风,他是树,种子落地,生根发芽,小树长大;被风呵护,被雨涤涮,嫩芽开花。
名为影山飞雄的木讷树被风吹刮,开满鲜花。
被触碰的蓝色汪洋掀起狂风骤雨,荒原的风疾驰而过刮动大树,漫野的花摇曳闪烁其间,及川彻看着他的眼,他的眼是蓝水晶,坚硬的水晶被风吹开裂缝,润了树的眉眼。
影山飞雄没有肆意,没有放纵,没有娇蛮,他乖巧礼貌又呆板。
树没有朝风倾诉,木讷的树说不出让人疼惜的话语,也道不明模糊的感情,风没有追问,没有逼迫。
因为风给树时间,以永远为界限的时间。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