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亲密

(九)如愿

我被带回去了。

这不是因为宫侑或者身后追着我的工作人员怎样,而是完全因为我的身体实在是太虚弱了。

说完类似威胁的话之后就干脆利落地昏倒这件事……嘛,就算是我,也会感到一些尴尬。

但这也有个好处,昏倒后的一切都与我无关。

宫侑是怎样手慢脚乱地应付气势汹汹的“追兵”、专门照看我的护士又是怎样慌里慌张地应付解释、宫先生听完这件事后又会如何如何头痛……都跟我没关系了。

我只需要安安静静地坐在床上,就着半温不凉的水咽下五颜六色的胶囊就可以了。

可惜胶囊实在很难下咽,光滑冰冷、塑料似的外皮,无论咽过多少次,我都会怀疑它是否能够进到我的身体,而不是,卡在喉咙或者食道里。

说实话,我觉得是有卡住的。

我觉得每一颗我咽下的胶囊都没有到它该去的地方,而是卡在喉咙里,横在粉白色的喉肉的间隙。只有下一枚胶囊来了,才能把上一粒挤下去。

所以每次吃药的时候,我总是感觉喉间十分不适,身体好得也慢。但我从没跟护士说过这件事,我不想她知道,也不想其他人知道这件事。

他们应该为我的病痛而苦恼不是吗?应该为我的怪癖头疼不是吗?

我都那么难受了,他们既然口口声声说为我好、说爱我,那为我操心、为我担忧和难过……这些不该是理所应当的吗?他们也要难受。

我也喜欢看别人这样。

那病呢?我回答,无所谓啊。

他们不是说治不好吗?那就治不好,那就如他们所愿。除此之外,我这条只能躺在病床上等死的可怜虫还能做什么呢?

可怜虫、可怜虫,病鬼、病鬼、没人要……这些也都是他们说的,我也一一应下了。

他们说的一切,虽然过程不是很愿意,但结果,确实是,我一一应下、一一承认了。就为这个,我也觉得我是天底下最乖巧的孩子,嗯……好吧,就算不是最乖巧的那个,那也一定是最乖巧的那一批里的一个。

最乖巧的孩子不应该得到奖励吗?

该的。我回答自己。

该的。所以现在的一切、健康、自由、家人、关爱、宽恕……这些,都是我应得的。

都是我应得的。

“奇迹啊。”

病房里,主治医生拿着报告左看右看,老花镜横在他的鼻梁上,随动作微微低垂。

“我从没见过这种事。”他回头对跟在身后的实习医生说,“她先天不足,免疫能力低下,心脏虽然做过手术,但……”

实习生尬尴地对我笑笑,小声打断,“老师,病人还在等着呢……”

医生话语一顿,没转过头,而是含糊地把自己的话结了个尾,才转过身。

他依旧没对着我,而是对着旁边母子。

“病人的情况确实有所好转,目前也没有发现精神上的问题。但是,她这种情况太过罕见,我们需要再观察一段时间。”

母亲矜持地发问,“我明白,但是,你们也看到了。”

她很无奈地笑笑,“这孩子……实在太想出院了,她本来也是个好动的性格。”我乖巧地被母亲摸了摸头。

医生点点头,“这样,你放心,她肯定是能出院的。只是,我们需要再对她的病情做进一步的检查和观察。”

他用通俗的话阐明,“病情现在虽然在好转,却不排除之后病情复发的可能。毕竟,我们还不确定是病情好转的主要因素。”

母亲出门,跟护士对接照顾我的注意事项。

这代表什么……这代表,我可以回家了。

果然,让他们给母亲打电话是个好主意。

我想到这里就忍不住笑,笑意像消毒水气味一样充斥着全身,不时跃到眉眼,时而坠在唇角。

“……至于吗?”旁边坐着的宫侑小声嘟囔。

“只会发火的白痴是不会懂这种纯粹到极致的快乐的。”我雀跃,语速飞快地怼了他一句。

他顿了一会儿,脸上露出了便秘一样古怪的表情,“你再说一遍?”

我高扬着眉,看他要说些什么东西。

“快乐?还‘纯粹到极致’?出个院就‘纯粹到极致’?”他嘲笑,“你逃跑就逃跑,别把脑子也丢了啊?”

“宫侑!”我尖叫,拿抱枕就砸了过去,“你滚出去!”

“凭什么是我滚?”宫侑灵活一躲,“你是你的地方……好吧,就算是你的。”

他站在我五步以外,挑衅,“但我就不走,你能怎样?”

我气血上涌,脑袋都有些发懵,掀开被子就想拿东西往他那里砸。

旁边一直没开口的宫治按住了我,“……消停点好吗?”

他疲惫地开口,“今早上闹得那一通……还不够?”

我委屈瘪嘴,眼眶几乎就要湿了,“怎么不说宫侑?他没闹?”

宫治头疼,“你哭什么……”,转头看了眼宫侑,“你也是。你们都是……劳驾,体谅一下无辜人员?”

比方说,熬夜还被亲妹妹逼得早起的他。

宫侑别过头。

宫治转过身,随手帮我擦眼泪。我嘴一撇,本来还能憋得住的泪意一泻如洪,从吧嗒吧嗒掉眼泪到嚎啕大哭只用了一分钟。

外面正在商量事情的护士和母亲都被惊动了,慌忙赶进来,凑在我身边就是一通安慰。母亲把我抱进怀里,不住地抚摸我的长发,声音也开始慢慢哽咽。

宫侑和宫治都被赶了出去。但没走,只是站在房间外面,美其名曰,“好好反省”。

宫侑坐在病房外自带的椅上,闷不吭声。

宫治站着,半靠在墙上,看着前方,然而眼神并没有聚焦。

他们没有说话,整个走廊里都是女孩尖锐的哀泣声。

她好像要把这一生的眼泪都哭干净,呜呜咽咽,像刚抽出来的丝线一样绵长,同时,声音又尖锐高亢,听久了,简直就和野兽悲痛的嘶吼一样吓人。

“……好难受。”

宫治垂眼,无意识抚上自己眼角,他觉得自己快要哭了。

宫侑坐在那儿,没说什么。

宫治低头,撇了他一眼,“你好端端的,跟她……阿乐,过不去做什么?”

宫侑沉默了一会儿,轻描淡写,“看她不爽。”

宫治嫌弃,“幼稚。”

“我幼稚?”宫侑掀起眼皮,往上和宫治对视,“你难道喜欢她?”

他现在的心情真的不算好。

宫治和他面无表情地对视了一会儿,“可我至少知道一点,”他垂眼,移开视线。

“她要难受了,我、你……我们都不会好过。”就像现在这样。

“我知道。”宫侑顿了一会儿,旋即冷笑,“但她现在,也不好过吧?”

宫治缓缓道,“你想说,什么?”

“我要是难受了,罪魁祸首也一定要难受。”宫侑笑了,“没错,现在,我确实是很难受……”

他眉眼无端透出几分狠意,“但是阿治,一想到病房里那个人可能比我还难过,我就突然觉得,还可以。”

还可以忍受,甚至更多

——只要宫乐比他难受。

是的。悲伤,有。委屈,有。难过,有。

甚至,宫侑可以光明正大地承认自己确实也有点可怜那个小鬼,之前,也不是抱着弄哭她的想法开口的。

但是,那又怎样?

他不可能让这种莫名其妙的东西捆住自己一辈子,他不可能让自己的心潮起伏不受控制地为另外一个人伴奏。

不可能。

“这样啊。”宫治换了个姿势站着,“但没必要吧,阿乐她……其实还蛮好哄的,这一点,你没感觉到?”

光是哄哄就能让自己安静的事,为什么还要多费力气去折腾这个、折腾那个?

不累么。

“你是想这样和她过一辈子?”宫侑直白,话音带着几分讥讽。

宫治向下瞥他一眼,有些提不起劲,“啊啊,是没你有决心……但话又说回来,”

他语气莫名地开口,“你今天找她倒是找地很快嘛,不是不喜欢她?我还以为,你会消极怠工呢。”抛了根软钉子。

今天早上他们两个都心烦意乱到不行,直觉又是宫乐出问题了,紧赶慢赶地赶到医院。

“是她撞过来的。”宫侑烦躁,“也不知道在闹什么闹,把自己弄成那副可怜兮兮的样子……”

病房外的哭声渐歇,两个人对视一眼,默契地来到了下一个话题。

改完,阿治的心理还得琢磨一下,放下一章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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