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下午，细密的雪粉依旧不知疲倦地从铅灰色的天空飘落。

昨晚上下了一整夜雪，直到现在也在继续，雪不大，但是耐不住时间长，地上的雪是松软的，校园两边的树是一片白色，树木都像洒上一层棉絮，雪片在空中缓缓地打转，落到灼热的脸上，立刻就融化了。

白鸟泽的大巴车碾过松软的积雪缓缓停在了八旗高中的校门口，九十九搓了搓手。他已经在这里等了一会了。

车门打开，率先映入眼帘的便是那道极具压迫感的高大身影，他依旧穿着那身白紫色的白鸟泽队服，神情冷峻，如同雪原上沉默的磐石。

“若利…”九十九懒洋洋地挥了挥手，伞面上的积雪簌簌滑落，“还有天童。”

“哦！你好呀天崇君！”天童觉像只灵活的赤狐，三两下就窜到了九十九面前，红色的头发在雪景中格外醒目，他笑嘻嘻地拍了拍九十九的肩膀，“好久不见！”

牛岛侧身让开位置方便好友上前，他的下半张脸被厚厚的灰色围巾严密地包裹着，只露出一双沉静如古井的眼睛，声音透过围巾传来，显得有些沉闷，

“天崇，好久不见。”

因为常年进行练习赛的缘故，两队队员彼此之间都很熟悉，白鸟泽的队员们鱼贯下车，熟稔地与九十九打了招呼，然后便顶着细雪熟门熟路地向体育馆方向走去。天童也很快就在人群中发现了和步的身影，像只找到同伴的鸟儿般欢快地飞扑过去——他跟和步关系不错。

很快，队伍末尾便只剩下了九十九和牛岛两人。白鸟泽队长的伞借给了慌慌张张忘记带伞的后辈五色，于是他便非常自然地走到了九十九伞下。

九十九带来的伞虽大，但要完全容纳两个身高接近一米九、体格健硕的高中生还是显得有些强伞所难了。两人不得不靠得近了些，肩膀几乎挨着肩膀，沉默地走在被薄雪覆盖的小径上。

雪花无声地落在伞面上，发出极其细微的沙沙声。

“这次没进春高，时间上应该宽松不少吧？”

九十九一手插在羽绒服口袋里取暖，一手稳稳地举着伞闲聊般开口，“毕业后有什么打算？”

这话听起来多少有点哪壶不开提哪壶，甚至带着点微妙的阴阳怪气姿态，但九十九和牛岛都是直来直去的性格，九十九并无嘲讽之意，牛岛也丝毫不会曲解或介怀。

“收到了一些…俱乐部的邀请，”牛岛稍微拉下一点围巾，露出线条刚毅的下巴，呼出的热气在冰冷的空气中凝成短暂的白雾。他目视前方，语气平静得像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以他的实力和名气，毕业即被职业球队争抢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不过目前还在考虑，”他补充道，“后面一两年，可能还是会先专注于完成学业。”

“你肯定是要走职业的路吧？”九十九问。

“当然。”牛岛的回答没有任何犹豫，他转头看向九十九，“你不也一样吗？”

黑发少年却沉默了，雪花落在他的睫毛上，带来一丝凉意。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微微垂下眼帘，看着脚下被踩实的雪印。

牛岛那理所当然的笃定，像一根细小的刺，轻轻扎了他一下。

他不愿欺骗朋友，最终，九十九只是牵动嘴角扯出一个有些勉强的笑容：

“…也许吧。”

牛岛不是刨根究底的人，他敏锐地察觉到了友人语气中的回避，虽然不解，但也只是体贴地收回目光没有追问下去。

就在这时，九十九羽绒服口袋里的手机突然短促地震动了一下。他微微一怔，带着歉意向牛岛示意了一下，牛岛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九十九掏出手机，屏幕亮起，显示着一条新消息提醒。

14:21

【侑】：「图片」

…嗯？

九十九可完全没料到这个，昨天宫侑临别时那句“记得回我消息”还在耳边，搞得他下午和晚上都有些莫名的紧张，甚至在心里预演了好几种回复模式，结果昨天一整天，手机都安静得像块板砖。就在他几乎要把这件事抛到脑后时，消息却在这样一个意想不到的时刻来了。

他点开图片：宫侑那张放大的、笑得见牙不见眼的俊脸瞬间占据了半个屏幕，金发的少年显然处于极度亢奋状态，他一只手强有力地绕过旁边人的脖子，硬生生把对方的脸掰向镜头——是宫治。那人脸上写满了被迫营业的不爽，嘴角被强行拉扯出一个僵硬到扭曲的微笑，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而宫侑自己的笑容也显得有些用力过猛，嘴角的弧度甚至带着点狰狞，九十九猜测也许是宫治正在掐他的腰。

九十九：…？

九十九：…噗。

一个没忍住差点笑出声，他必须承认这照片的搞笑程度堪比meme。

这么一闹，连日来的疲惫和心头的阴霾似乎都被驱散了些许，虽然不明白宫侑为什么突然发这么一张奇怪的照片过来，但能看到他和好久不见的宫治（即使是这种状态），确实让他心情轻松了不少。

也许…真的该找个时间，约他们出来聚聚了？一起吃个饭，聊聊近况什么的？这个念头自然而然地冒了出来。

少年完全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心理防线已经出现了细微却不容忽视的裂痕，那曾经无比坚定的“远离宫侑、划清界限”的决心，似乎正如同脚下的积雪般，悄无声息地、一点点地消融瓦解。

带着一种复杂又莫名愉悦的心情，九十九非常谨慎地斟酌着措辞，手指在屏幕上敲了几下，最终发送了一个他认为最安全、最不会引发歧义的回复。

他收起手机，抬起头，却发现身边的牛岛正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

“你谈恋爱了。”

牛岛若利用他那标志性的、毫无波澜的陈述句语气，平静地抛出一个结论。

九十九：“……”

九十九：“…啊？”

九十九不由得怀疑自己是不是宿醉未醒出现了幻听，或者耳朵被冻坏了之类的，他露出了一个极度呆滞、充满困惑的眼神，活像一条突然被扔上岸的鱼。

也许是他那副"你在说什么逼话"的懵逼表情给了牛岛答案，“那是我误会了，”牛岛非常干脆地点点头，仿佛刚才只是陈述了一个"今天下雪"般的事实，语气毫无起伏，“抱歉。”

说完，他淡定地收回目光，继续目视前方迈开长腿往前走，完全不管他那句话给当事人造成了什么样的暴击，只留下某人在风雪中独自凌乱。

过了好几秒，九十九才缓过神来，他三步并作两步追上牛岛。

“我没有…”

九十九干巴巴地补充了一句，牛岛点头。过了一会，实在憋不住，九十九还是忍不住地默默问他，“呃...你为什么会这么说？”

牛岛侧过头看了他一眼，理所当然地回答：“你刚才看手机的时候笑了。”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天童给我看的少女漫画里，那些男主角收到女朋友消息的时候，表情就跟你刚才一模一样。”

“我只是尝试运用观察到的现象进行逻辑推断。结果证明，推断错误。

“……”

九十九彻底无语凝噎，一时间槽点太多竟不知从何吐起——是吐槽牛岛若利居然会看少女漫画？还是吐槽天童居然会给牛岛看少女漫画？还是吐槽牛岛居然会用少女漫画的情节作为现实世界的判断标准？！

“...好吧，”他最终只能讪讪地接受了这个荒诞的解释，强行结束了这个脚趾抠地的话题，

“是你看错了。”

-

与此同时，宫家。

“蠢猪！松手！那是我的布丁！”宫侑气急败坏的声音在房间里回荡。

“明明说好了赢的人吃两个！你耍赖！”宫治毫不示弱，两人为了冰箱里最后一份布丁扭打成一团，从客厅一路滚到卧室地板上。

就在这时，被宫侑随手丢在床上的手机，发出了一个特别设置的、清脆的消息提示音。

宫侑的动作瞬间定格，“喂，等一下！”他猛地发力推开压在身上的宫治，连滚带爬地扑向床边，“天崇给我发消息了！”

宫治被推得一个趔趄，不爽地“啧”了一声，宫侑捡起在打闹中掉到地上的手机一屁股坐到了床上，宫治也毫不客气地凑了过来，把头搭在刚刚还在掐架的兄弟肩膀处一起期待地看向手机屏幕。

14:24

【天崇】：大拇指.jpg

宫治：……？

宫侑：……？？

空气仿佛凝固了两秒。

“呃..这是什么意思…？”宫侑率先打破沉默，眉头紧锁。

宫治同样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下意识地手指往屏幕上一划——那张堪称史诗级“黑历史”的合照（或者说表情包）瞬间清晰地呈现在两人眼前。

“诶？！！！”宫侑的瞳孔骤然放大，“等一下…这张照片？！我什么时候发出去的？！不对！”

“都怪你！蠢侑！”

宫治看清照片的瞬间，刚刚压下去的火气噌地又冒了上来。他一把揪住宫侑的睡衣领子疯狂摇晃，“都说了不要拍！不要拍！你非逼着我拍！还拍出这种毁灭级的丑照！我和天崇哥这么久没见面了，他对我美好的印象全被你毁了！全毁了！”

“明明怪治好吧！”宫侑也毫不示弱，一边试图掰开宫治的手，一边去扯对方的头发，“要不是你像个贞洁烈夫一样宁死不从还来抢我手机，怎么会不小心点错发出去？！都是你的错！你赔我形象！”

“赔你个鬼！你还有形象吗？！”宫治气死了，“你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要不是我帮你出谋划策，你能跟天崇哥和好吗？！你那份布丁呢？赶紧拿来孝敬我表达谢意！”

“你放屁！关你什么事！明明是角名教我怎么撩…呸！怎么跟天崇说话的！”宫侑恼羞成怒地反驳。两个加起来快三米五的高中生再次如同幼儿园小朋友般在地板上翻滚扭打起来，枕头、被子、玩偶遭了殃，房间里一片狼藉。

几分钟后，筋疲力尽的双胞胎呈大字型瘫倒在凌乱的地板上，大口喘着粗气，暂时休战。房间里只剩下两人粗重的呼吸声。

“…喂，”

宫侑率先打破沉默，他摸过掉在旁边的手机，屏幕还亮着那个孤零零的大拇指表情。他翻了个身，侧躺着，把手机举到两人眼前，语气带着浓浓的困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沮丧，“你说…天崇他发这个…到底是什么意思？” 是觉得照片搞笑？是表示收到？还是…

“我怎么知道！”宫治没好气地回答，他还在为那张照片耿耿于怀，“依我看，天崇哥的意思大概是：‘宫侑此人，让人（竖起大拇指）级别的滑稽可笑’——简称，蠢得登峰造极！”

“放屁！明明是你更搞笑！”宫侑立刻炸毛反驳。

“是你！”

“是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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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你谈恋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