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第五年的同学会由文艺委员组织。我和新田美纪自然邻座,她抹豆沙色口红,竭力淡化面容带来的影响,可还是被好事的同学调侃,说大明星怎么还有时间来同学聚会呀。她圆滑地打着哈哈过去,手机上和我吐槽班上男生过了几年怎么负面意义的变化如此之大。
及川彻自然未能赶到现场,我们稍微修改了日期,让他有时间调整时差和我们视频通话。及川彻的脸投在平板上,不知道用滑稽还是帅气评价更为合适。
大家各有各的小团体,谈话总的来说也算得上和睦,关系不好就假笑,嘴上应付几句;关系好就露出不完美的牙齿,头也往后仰起。
他们酒喝过几轮,说等下要去KTV一展歌喉,而后话题转到我身上。
“藤野杏现在可厉害了哦?不对,现在应该叫你‘藤野导演’了?”
“哈哈,就拍了一点,还是更多靠前辈指导。”我摸着后脑,“有兴趣的话可以去看看。”
“诶——下次可要请大家去电影院看哦?当初你拍的伪纪录片可是让我们及川都哭出来了,是吧,及川?”
平板那边似乎信号不好,转过几次圈圈,提示“对方网络状态不佳”,于是没了下文。
“下次一定,下次一定。”
“话说当时还有不少人喜欢你呢,你都没发觉吗?藤野。”
“没有吧?哈哈。”
聚会的气氛太过热烈,进行到一半我就打起了退堂鼓,面无表情地吃着菜,然后有一搭没一搭喝两口可乐。
工作用手机开了静音模式,颇有一种死到临头无所畏惧的向死而生之感。上映后当然很忙,但制片人她手眼通天,几乎包圆了宣传营销的场合,我也可以有所逃避前来参加聚会,现在倒不确定这个决定正不正确了。
“好忙啊。上个月电视剧完结,下下个月要进片场……”
我回头看她,她精致的笑脸露出了一丝裂缝,嘴里的话咬牙切齿说出来。
“小美纪没有问题的啦。”我保留着咬吸管的坏习惯,“你还要当我电影女主角呢。”
“倒是你,也快点出名啊。我是想演,我还能为你推掉其他安排,但你倒是邀请我啊。”
“好好。下次一定!”我伸出小拇指,“拉拉手指,一百年不许变。”
“一百年不许变。”
她也幼稚地勾上我的手指。
手机震动起来,我点开消息。及川彻发来的。
『我要回日本了哦。』
嗯?
『要见一面吗?』
新田美纪凑过来,靠在我的肩膀上,眯着眼睛,少女般鼓起双颊,微弱地抱怨起来:
“怎么还是他——”
“什么还是啦。”
她又抿一口酒水,半抬眼睑:“枯木逢春,铁树开花?”
“这么说我很过分诶。”
二十三岁,及川彻回到日本打比赛。
成年后的及川彻也不见得有多成熟。他的ins都是些臭屁的自拍照或者合影,偶尔悲春伤秋。我们倒是没断了联络。那时候我恰巧在东京,他在东京打比赛,问我要不要见一面。我为电影上映后的准备工作忙得焦头烂额,划拉日程表,想着怎么找个委婉的理由拒绝这位老朋友,带有一丝微不可察的别扭。
就算我参加了同学聚会也不代表我很闲吧?我拒绝也是合情合理的吧?
刚在手机上敲下相关的婉拒回复,他又甩过来一个通话请求,我不得不接下。接通电话他率先开口,甚至没给我留下惯例问候的机会。
“小杏,我分手了,好难过哦。”
“……”
“小杏不是说过,我分手的话,会优先考虑我的邀请吗?”
“好吧好吧,我陪你行了吧!”
我自暴自弃地想,高中的自己怎么这么擅长挖坑给自己跳。
不对,把这种事情记得这么牢的及川彻才更有问题吧?
当天。
向及川彻告知我可能会晚点到,我投身于永无止境的工作。等赶上时差初步交接,才脚步虚浮地挪动出高楼大厦。
世界第一二传正站在公司楼下,百无聊赖地踢着小石子。
“及川彻,你怎么过来了。”
我说着,抢走他的耳机,发现里面并没有音乐。再抬头,他已经微笑着看向我,表情柔软。
“诶,小杏,你之前可不是这么叫我的。你不是喊我彻的吗?”
他的表情不像故作轻松,身体语言可以说得上松弛。眼神似曾相识,对于这种欲说还休的眼神我们一般采用拉进镜头、切换近景或大特写、聚焦模糊等手段表示人物心绪的波动摇晃。
我第二反应是完蛋了。
完蛋了,这家伙还喜欢我。或者至少可以说,我还喜欢及川彻。
“去哪里啊?”
“你没定好啊?”我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算了!别站这了,等会儿被记者拍到。你不是来东京打比赛吗,怎么有空找我。”
“小杏你一点都不关心我!我今晚刚打完最后一场比赛啊?”
“哈哈。”我心虚地移开目光,放在他胳膊上的手也堪堪放下,“你看,我不是上班吗。还加班呢,没有脑子不是很正常吗。你就让让我吧。”
他顺势点头,算是原谅。
“我们去唱歌吧?”
“你唱。”
“那吃东西。”
“我没胃口啊……”
连着驳回两条建议,我略有心虚,看他侧脸。
“嗯……”及川彻没有幼稚地拽着我的拒绝不放,“去看电影吧。”
现在?八点半?久别重逢先去看电影吗?我满脑子疑问,嘴角还是勾起。
“看什么电影?”
“你拍的电影啊。”他冲我眨眨眼,“不然等引进阿根廷就太久了吧?”
我点头称是,说及川彻果然厉害,这种事情也料事如神。
而电影院称得上人满为患。我拍摄的电影可以说是排片一般,上座率倒是不错,临近那场只有两个座位空闲,情侣专座,我对此颇有微词,但及川彻的陈述说服了我:临近的影院要步行半小时,最近的排片10点左右。
我作为幕后人员虽然小有名气,可名气前面终归多了个“小”,再怎么有渠道也没法把触角伸到院线,只能老老实实买角落的情侣座位,观影体验欠佳。
隔壁的小情侣角色扮演丧尸相互啃嘴,我对自己电影的信心支离破碎,和及川彻偶然有的肢体接触也让人面红耳赤。我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注意放到电影上,才慢慢收敛心神。
这一收敛又收敛过头。靠背两个人靠略显拥挤,尽管我们都有可以保持距离,但和一位日常勤于锻炼还打职业的运动员分享双人座椅,除非我是付丧神,不然很难做到完全不沾边。
我凑过去,用修学旅行熄灯后和新田美纪讲悄悄话的同款音量让他过去点。他捏捏我的指腹,回应说那边也没位置了啦。
破罐子破摔,我面无表情地踢了他一脚,赌气地和他肩并肩挤在一起,手臂也紧贴。
早知如此,我就不应该图省力买这唯一的空座位。事到如今,只有把及川彻怂恿我买票这件事写到记仇本上才行。
看完电影,理所当然进行居酒屋进食和饭后散步活动。
“说起来,当初我还把自己的部刊落在活动室了。”他叹了口气,“里面还有我的青春回忆呢。”
“大概还留在那里,你的后辈还很崇拜你呢。”我移开目光,“虽然我觉得在自己签名上画笑脸怎么说还是有些幼稚了,相较于你二十几岁的年龄来说,嗯。”
“不对吧!”他反应夸张,大叫后才后知后觉压低鸭舌帽檐,“这么说,诶,嗯,诶。你知道了?”
“你猜。”
多年生不如死的工作经历告诉我,长得好看的人讲话最会骗人。我当前依然如此认为,可面对这位多年好友,很难真正升起成年后虚虚实实的防备心情。
不小心触碰的手指,交缠的视线,透过发丝观察得到的关于他的影像,上述表现手法我已经烂熟于心,从第三视角到第一人称的转变却让人心烦意乱,却莫名感到熟悉。
我居然忘记了,我什么时候开始忘记的呢?
人生往前倒带。我回忆高中时代,总会恍惚:它太过美好,美好得有些不可思议,让人想质疑它的正当性。毕竟生活老是在你沉溺积极情绪的时候给你来上一拳。他可不像岩泉一打及川彻一样有迹可循。
关于过去我又要从何谈起呢?
反刍后,我才渐渐、缓慢地发掘,及川彻大概也是喜欢我的。为什么会主动找我,为什么喜欢半夜发短信,开玩笑的倾向,以上大约都能让他的喜爱成为有迹可循。
只是我当时以为他的小心思是他轻浮表象的一环,也对感情有所逃避。我曾经和新田美纪、岩泉一评价,及川彻是个有始有终的人。我自己却像风中的垃圾袋一样飘忽不定。
“你下次回日本是什么时候?”我站在酒店门口,靠着大理石柱子,问他。
“看比赛进程吧。最近的赛事应该都是在南美洲主办,巴西啊,哥伦比亚之类的?”他状作轻松地问,“小杏是想我了吗?”
我分析不出他的提问里有没有试探的成分,最后选择说一次真心话。
“对啊。”
从结果来看,世界上最伟大的及川大人并没有预料到我的回复,可以顺理成章取下“世界上最伟大”的头衔。他睁大眼睛,诶诶诶了好几声,第三遍确认自己没有听错后陷入沉默,眼睛却切实地亮起来。
“你不会觉得我没有想你吧?这么久没有见面了,就算是一般的朋友我也是会很想念的啊。”我踮脚敲了下他的脑袋。
及川彻“哎呀”一声。我疑心自己力道过重,转念一想他过去被岩泉一揍习惯了,我的力道怎么也是比不上荣获校内掰手腕比赛第一名的岩泉一的,又放下心来。
“毕竟我们不是关系一般的朋友嘛。”他揽住我的肩,亲昵地蹭了下我的额头。我身体像过电般颤抖了一下。他抢在我责备之前开口,说这不过是从热情的南美洲遗留下来的习惯,他一时间没控制住,很抱歉。
我只能忍耐着心脏脱离团队兴奋的个人行为,摸着额头生硬吐槽。
“狡辩。”
我的世界下起很大的雨。鱼顺着江流涌动上岸,常人即可预见它的死因,不外乎缺水窒息二类。鱼也隐隐发觉自己死期将至,白色呆滞的眼珠直视天空,调动肌肉奋力挣扎,脱力后张着嘴,鳃不能用于它的呼吸。它只有变成人类才能逃脱死亡的命运。
而他现在对我,是……
不敢细想。
我依然没有做好准备,也不打算将自己的心思诉之于口。
只要不说出口,只要名为“友情”的气球不曾落地不曾爆炸,我就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等尘埃落定,再与其商讨关于“爱情”的课题。
尽管对他的备注已经从“及川彻 7.20”到“A720”到“A彻”,我仍旧没能耐把心情说出口。
万一确定了,我可是要谈跨国恋爱的哦?可得深思熟虑才行吧?
我为自己一瞬间的犹豫深感愧疚。
遇到他总会距离我的学生时代近一些,思考也更幼稚,不知道是好是坏。
完结倒计时第三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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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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