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十六岁的时候,我还是对人生充满希望的女初中生,跟我的发小出云香织一同就读于宫城县乌野町的“城南第三中学”,算是当时班上成绩最好的人之一。
成绩好,我在三年级填报志愿时的选择面自然也就宽了。可选项有很多个,我们在老师手上收到了很多学校派发的宣传手册。而在这其中,有那么几个是我个人比较感兴趣的。
分别是离家最近的乌野、设施最新的白鸟泽、县内升学率最高的青叶城西、爸妈的母校音驹、香织的志愿枭谷、我最喜欢的名作家的母校井闼山,还有作为吹奏部名门而受到过香织瞩目的稻荷崎。
为了在这七个选项里选出一个最合适的,我跟香织还有家里人进行了整整一个学期的讨论,直到最后才定下来,在第一志愿那一栏的空白方框里填上了枭谷学园的全名。
选择这个学校,我的理由有二。
一是因为香织要去东京,我想跟她一起去。我们从小到大都在一起,不想跟朋友分开也是人之常情。
二是因为我们家一直都有上京进修的传统,我想遵循这个规律,好好践行一下“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的格言也算是合情合理。
虽然按照真正的传统做法来说,我应该去上音驹,但传统岂是如此不便之物?既然都来到新时代了,那肯定是以子孙自己的意愿为主。我选择性的执行一下传统也总比完全不执行好。要是有意见,欢迎阿荞和诸位先人来我梦里跟我谈心。
关于我的志愿选择方向,母亲和香织都没什么意见,倒是父亲对此颇有微词。
不过他并不是对枭谷这个学校有什么不满,只是不太喜欢它的所在地罢了。
“我当年就是想离家里远点才没读北区的学校,怎么你这孩子又读回去了。”
“有什么关系嘛,让她看看你老家怎么了?”
“我在那边的熟人多,要是撞见了恐怕会有点麻烦。”
“哪有这么巧,东京人多得跟沙丁鱼群一样。”
“这倒也是。”
事情就此敲定,我在后续的一连串考核中状态好得出奇,很快就在初中毕业后收到了来自枭谷方面的录取通知书。
在我确认录取的当天,父母将家里的小饭馆闭门歇业了一日,专门用来给此事庆祝,态度正式得好像我是诺贝尔奖得主。与此同时,他们还到处奔走,买了不少住宿用的东西,在春假过后爽快地把我送到了东京,让我在姑姑的家中借住。
嗯……怎么说呢。所谓“姑姑”这种亲戚,从伦理上来解释是“父亲的姐妹”,可我爸爸其实是独生子,姑姑和叔叔都是爷爷在爸爸跟他们断绝关系后领养的孩子,有这种亲戚只能说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行平——慧慧——好久不见!”
“确实好久不见了,我们上次见还是你毕业的时候吧?你倒还是老样子。”
“精神到不像刚做完两台手术。”
“毕竟我是篮球部出身嘛,没有强健的体魄可撑不住医科的高强度劳动。”
“别把医院说得像黑心企业一样啊。”
“虽然实际上跟黑心企业也差不多就是了。”
“哎呀,行平哥说话还是这么难听。这是小静?孩子都这么大了啊,今年几岁?身高多少?打球吗?谈朋友没有?”
“呃……不打,没谈,165。”
“我说你们差不多得了,每次来人都问一句打不打球,都给孩子问烦了。看她这个头发你也该知道她不打。”
“嗯?那抱歉了,你知道我从小就没什么眼色。这孩子毕竟是慧慧的女儿嘛,大家会有这种期待也很正常。”
“那她还是行平的女儿呢,运动神经不好也很正常。”
“确实。我就说你当年跟尊见在一起多好,那小子以前八成对你有意思,他身体素质可比行平哥强多了。”
“你到底是帮哪边的啊?”
长辈的八卦听着烫脚,我眼观鼻鼻观心地在他们的谈话背景里当着我沉默的房间整理大师,直到他们看时间差不多了各自拜别为止。
“啊小静,茶几底下的抽屉里有零钱,你晚饭去外面吃或者在附近便利店解决都可以,我先睡一会,之后还有夜班。”
抵达东京的第一晚,姑姑给了我一个拥抱,然后在说完这句话之后就倒在了沙发上睡得不省人事。
我在另一张沙发上拿了条毯子给她盖好,感觉这人平时的生活习惯肯定很不健康,但这也不是她能决定的。
从来到这里的第一天开始,我就知道姑姑绝对没有那个心力再来照顾他人。我能为她做的只有尽量照顾好自己,免得她还要在医院之外为一个不怎么熟的亲戚家小孩操心。
那天的晚饭我到附近的便利店里解决了。托店员加热后的廉价套餐称不上好吃也称不上难吃,只能说是勉强凑合了一顿。
吃饭的时候,我跟香织通了一下电话。不过考虑到她是住宿生,现在可能还在忙手头上的事情,我跟她没聊几句就先挂断了。
要说不觉得寂寞的话,肯定是假的。毕竟我在这个地方人生地不熟,除了她也没什么人能联系。
在填报志愿时,香织曾经问过我:“你真的想考这里吗?”
我当时的回答是“当然”,可是话说得如此斩钉截铁,我的心里却不太确定。
非要说的话,像我们这个年纪的年轻人,对大都市完全没有憧憬是不可能的。可是憧憬归憧憬,我想不想在一个陌生的地方长期生活则是两码事。
我对自己在老家的生活没有丝毫不满,可以的话,小中高大都在本地读,然后毕业直接在老家就业也没什么问题。
可是香织好像不这么想。或者说,这家伙从小到大都不是那种安分的性格。
在我的印象里,最接近于“无所不能的天才”这种形容词的人恐怕就是她了。运动好,头脑也聪明,长相突出得无可挑剔,身高随着时间推进而愈发优越。最重要的是她性格还相当开朗,无论放到哪里都能迅速跟人打成一片,称得上是属性上毫无短板的强者。
不过可能是因为上天给她的“才能”含量远超她自己所需吧,这孩子对大部分爱好都缺乏恒心。
通常来说,她会在喜欢上某样东西的时候设立一个明确的“目标”,然后在此期间全身心的投入,试着去实现它。
而一旦这个目标被实现,她感到心满意足了,就会马上抛弃现在喜欢的这个东西,心无旁骛地去追逐下一个新奇之物,全心全意地去完成另一个目标。
在我看来,她总是走在寻找“梦想”和完成“梦想”的路上,并且速度之快是一般人完全赶不上的,任何人想跟在她身后都只会自讨苦吃。
小学的时候,她想拿到全国钢琴大赛青少年组金奖,于是兢兢业业练了四年的钢琴,终于在小六的时候达成了这一目标。
她的演奏感染了许多评委和同龄的对手,但她在完成目标后就没有再碰过一天钢琴了。初中时她曾经的对手跟我们上了同一个学校,那孩子鼓足气势来跟她宣战,但是在得到“我以后不会弹了”这个回答之后哭着怒斥她为叛徒离开了教室。
初中时香织迷上了小号,带着“要带领我们学校的吹奏部获得关东金牌”这种对初学者来说简直异想天开的想法加入了我们学校不好不坏的吹奏部。然后二年级时她成为了小号首席,三年级时她完成了这一目标。
毕业时,同一社团的后辈和顾问老师问她想考哪所吹奏部强校,以后有没有考虑过走职业路线,香织直接一摆手,说我打算去考东京的学校,小号以后就不吹了。
此举令一直崇拜她的后辈大受打击,非常看好她才能的顾问老师也为此扼腕叹息。
在香织身上,这种例子不胜枚举。因为喜爱她的光芒而想跟在她身后的人,最后一定会痛苦不已。
我知道,我知道得很清楚。话虽如此,我最后也还是做出了这种蠢事。
她也许总有一天会到我跟不上的地方去,但在那之前,我想要尽可能的保持现状。
况且,我跟在她身后的途中也不是毫无收获。至少在读枭谷时,我还认识了两个成年后也一直在保持联系的朋友。
他们让我这趟自讨苦吃的旅途过得还算愉快,并且不至于毫无意义,但要让我说这两位都是些什么人嘛……那印象可能就比较奇怪了。
关于木兔,我想大部分人一看到他都会对我说“他是个怪人”的评价发出一声“我懂”的感慨。毕竟他确实是那种一望便知身上有些不同寻常之处的类型。
这种“不同寻常”不是说他的外貌上有什么特别奇怪的地方,而是说他给人的感觉就有一点“异常”。
对我而言,要是哪天听到别人说:“这家伙像高中国文课本里的《山月记》主人公那样,在某个夜晚因听到门外有人在呼唤他的名字而出门,于月下奔跑,最终在不断的奔跑中长出羽毛,背生双翼,就此化为猛禽离开了人世。”也不会引以为奇。
不过,跟《山月记》的主角变成野兽的原因不同,他要是真能有这么一天的话,理由很可能只是因为“你看那里亮亮的哎。”
跟他这种一看就感觉“不同寻常”的人不同,赤苇看起来就像个人多了。
要我说的话,他给我的感觉有点像古典志怪故事里会出现的那种书生类主人公,并且还是可以充当正面例子的那一种。
如果《古事记》里的伊耶那岐由他来演,那规则让他在出黄泉之前不要回头,他是真的无论如何都不会回的——即便女方尸体上的蛆虫咬到了他的手。
“您这真的算是在夸我吗?”
“当然。”
我跟木兔是同届同班,赤苇比我们小一级。
关于我是怎么跟这两个家伙混熟的,那可就是个很长的故事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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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枭谷文学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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