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开!你这个怪物!”
“打死她!快打死她!”
“离开我们的村子!”
伴随着小孩子们嚣张骂声而来的,是石头、泥沙、以及腐烂的水果与菜叶。
我瑟缩着抓紧了身上破破烂烂的衣服,尽量护住头部落荒而逃。
自我有记忆开始,伴随着我的就是如影随形的谩骂和驱逐,人们看着我的眼神中总是充满了厌恶与恐惧。
我没有父母,也没有兄弟姐妹,养大我的是一个双目失明的老人。
他对我很好。
在他还活着的时候,虽然我因为与他人的不同而受到周围人的排挤,但在他的庇护下仍旧无伤无病的长到了七岁。
我以为他能陪伴我很长时间,直到我长大可以回报他的那一天。
可是他等不到那一天了。
他死了,死在那些江湖人争斗的余波里。
你看,我们普通人就是这样,命如草芥,微如蝼蚁,那些大侠们打架,五颜六色的光芒四处横扫,我们不过轻轻一碰就是非死即伤。
直到他死,我都不知道他的名字,他甚至不准我叫他一声爷爷或者父亲。
“琳琅,是我对不起你。”死的时候他一身的血,神智也有些模糊,只是拉着我的手一遍又一遍地说着“对不起”。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说,因为他从来没有对不起我的地方。毕竟如果没有他,我可能早就饿死或者被别人当成怪物打死了。
他死了以后我就被这个村子的人赶了出去,然后开始了流浪的生活。
若非必要,我很少与人交流,也害怕和人接触,很长时间就这么一个人孤独的活着。
直到有一天,我在小树林里捡到了一个人。
一个重伤昏迷且背着一把剑的男人。
他长得可真好看啊。
我没上过私塾,不知道该如何用语言去描述,除了好看两个字竟再也想不出其它的词汇。
我把昏迷的他带回了我的家——假如这个简陋的山洞称得上是家的话。
一个人生活得太久,受了伤也只能自己处理,通过观察森林中的动物受伤时会去找什么植物来吃,我也略微明白了一些药理。
我有些羞涩地脱掉了他沾满了血渍的衣服,打来水给他的伤口做了清洁,然后将找来的止血和止痛的草药碾碎敷到了他的伤口上。
给他敷了药后,我本想撕下自己的衣服给他做个包扎,但我看着自己脏得看不出颜色的衣物才想起来,我已经快半个月没洗澡了。
羞愧之下,我只能撕了他的外衣给他包扎。
他昏迷了两天两夜,期间体温一度升高,我只能不断打来冰凉的河水给他降温。至于我为什么不带他去村子里找大夫——我不敢,我不想再被当成怪物遭到一顿毒打。
救他已经花光了我为数不多的、仅存的善意与勇气。
等他醒了,我就会立即离开这里,然后换个地方住。
看着他被烧得通红的脸,我一度以为他撑不过去了,可没想到他还是硬生生挺了过来,并在第三天早晨睁开了眼睛。
那是我见过的最美的一双眼睛。
晶莹剔透的紫,仿佛两颗无暇的水晶。
我在猝不及防之下与他对视,爬满了诡异纹路的脸和一双黑白异色的眼睛都清晰的映在了他的眼睛里。
他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刚开口叫了一声“姑娘”,就被我尖叫着打断了。
他看见了!他看见了!他看到我这张可怖的脸了!
我捂着脸逃出了山洞,躲在一颗被我挖空了芯子的大树之内瑟瑟发抖。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反应这么大,毕竟这张脸又不是没被其他人看见过。
可是……可是……我想起他俊秀的面孔和清澈的眼睛,只觉一阵自惭形秽。
我不想在这双美丽的眼睛里看到厌恶。
“姑娘,你……还好吗?”不知过了多久,我忽然又听到了他的声音。
他的声音就和他的人一样温柔。
我把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越发挤进树洞之内。
“抱歉,我、我没有别的意思,如果我的反应伤到你了,那我向你道歉,你想怎么怪我都可以。”他的声音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担心与自责。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好又这么傻的人呢?
我吸了吸鼻子,带着哭腔小小声地叫道:“你、你走——你快走——不要看我!”
“这里荒郊野岭,我不能留你一个人在这里。”他的声音温柔而坚定,带着股微暖的力量。
“姑娘,在下邃无端,来自德风古道,这一次外出做任务没想到会中了别人的计,多谢你救我。”他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我能知道你的名字吗?”
我悄悄抬起头,却没想到他竟然就蹲在树洞前一直看着我,惊得我又将头埋了下去。
“琳、琳琅。”
“琳琅?优美珍贵的事物吗?很好听的名字,很适合你。”
我忍不住苦笑,我这么可怖的脸配上这样一个名字,难道不是很讽刺吗?
仿佛知道我在想什么一般,他解释道:“外貌不能决定一个人的品质,虽然姑娘的形貌异于常人,但却有一颗琉璃般的心。”
我没有说话,内心却仍旧因他的这番话而感到一阵酸涩。
不,其实我没有他说的那么好。
世人的冷眼和恶意已经在我心里刻下了无法磨灭的痕迹,若非我实在太过弱小,我一定会狠狠地报复回去。
形貌本就不是我所能选择的,他人凭什么因为一副皮囊就将我彻底否定?
既然他人都叫我怪物,那我就做一个怪物好了。我不需要别人尊敬我,我只要他们怕我,让他们再也不敢随意欺负我,如此就够了。
我这般想着,不禁有些痴了。待我回过神时,才发现身边已经安静了很久,耳中只听到稀稀落落的雨声。
他离开了?
我咬了咬唇,走了也好,我这样的怪物,本来就不会有人喜欢。
然而当我抬起头时却不禁呆住了。
他没有走,我还能看见洞口他褐色的衣摆,上面正不断往下滴着雨水。
我在这里待了多久,他就守了我多久。
这个人……他、他是傻的吗?明明身上还有伤,明明才刚刚醒来,为什么要对我这样一个陌生又可怖的女人这么好?!
我终于钻出了树洞,听到动静后他转过身,雨水顺着他苍白俊秀的面孔缓缓滴落,却在我心里溅起了一阵又一阵的涟漪。
“姑娘。”他看着我温柔的微笑,然后对我伸出手问道,“你可愿随我一起回德风古道?我想,尊驾们或许有办法替你消去脸上的痕迹。”
我想我一定是疯了,否则为什么会颤抖着说出一个“好”呢。
等我清醒过来时已经和他站在了德风古道的门口,彼时他给我买了一套崭新而干净的衣物,知道我害怕别人看到我的脸,还贴心的为我准备了一件带兜帽的披风,让我可以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说实话,看着那些正气凛然,衣着不凡的儒门弟子在经过我们身边时一边低头向他恭敬的叫着“剑儒尊驾”,一边又悄悄打量我时,我就已经后悔了。
然而不待我反悔,邃无端便带着我走进了德风古道。
“无端,你可算是回来了!你几天没消息,我们还在担心你会不会出了什么事儿。”一名高马尾的俊朗青年率先迎了过来,向他打完招呼后便将目光转向了我,“咦,这位姑娘是?”
我忍不住将自己裹得更严实了一些,然后躲到了邃无端的身后。
“司卫,这位是琳琅姑娘,我之前遭到了算计,是琳琅姑娘救了我。”邃无端有些不好意思,“我学艺不精,给你们丢脸了。”
“怎么会呢。”一名身着华贵紫衣的年轻男子从司卫身后走了出来,他看着邃无端轻声笑了笑,“是你太过容易相信别人,经此一事,以后多长点心就好。”
邃无端朝着来人低了低头:“是,主事。”
“琳琅姑娘,多谢你救了无端。”主事看向我同样一笑,声音同样温柔极了。
这德风古道的人,还真是一个赛一个的好看。
不过在我心里,还是无端最好看。我这样想着,忍不住偷偷拽住了他的衣袖。
“主事,我有事要找凤儒尊驾帮忙,稍后再向你汇报情况。”无端回过头给了我一个安抚的眼神,然后向紫衣主事说道。
“嗯,去吧。”主事笑容不变,但我总觉得他笑得有些奇怪。
“姑娘,麻烦你将兜帽脱下,我好替你一查你的身体情况。”带着面纱的女子柔声对我说道。
我还在犹豫,但一想到这是无端十分推崇的凤儒,便还是视死如归的摘下了兜帽。
“嗯?这是……”凤儒细细打量着我的脸,看起来十分惊讶。
我有些绝望地闭上了眼睛。果然,能面对我这副容貌还不露出异色的人,只有无端一个罢了。
“姑娘,你可知道你这是什么体质?”凤儒的声音在我耳边缓缓响起,接下来的话好似一汪清泉为我干涸的内心注入了新的生命力,“天生道体,万中无一,你脸上的异纹看似可怖,但实则是道纹的具象化,若你能够习武,它们自会逐渐消去,并为你提供源源不绝的力量。”
我愣愣地看着她:“您、您说的,是真的?”
“自然。”凤儒肯定地点了点头,看着我的眼神充满了怜惜之情,“世人愚昧,不懂这其中奥妙,想来你因为这个体质受到不少误解吧?”
“那我的眼睛……?”我迟疑着问道。
“你的眼睛一黑一白,是极其少见的阴阳眼。”
“阴阳眼?”我讷讷着说道,“可是我从来没见过鬼呀。”
“傻丫头,我说的阴阳眼并非那些话本中可以看到鬼物的阴阳眼。”凤儒失笑着摸了摸我的头,“阴阳一体两面,彼此互藏,相感替换,不可执一而定象。二者虽无定象,随道而变,上皆可为道,下亦可为器。道用无穷,处处有之,因用而论。用即出,阴阳即定,二者虽定,亦随时而变迁。故曰:阴阳不二,以一而待之。一者太极是也,统领二物,相互作用,运化万千。因此一阴一阳谓之道,阴阳眼也可称做道眼,若是用于修炼,你能轻易看到事物之间不同的道。”
我其实……没听懂,但还是点了点头,表示我听进去了。
“那、那您能收我为徒吗?”我还是厚着脸皮问了出来。
凤儒遗憾地摇了摇头,我的心不禁凉了下去,然而下一秒却听她说道:“我的儒门术法不适合你,不过,我认识一位道门高人,正巧他刚游历回来,现在还在豁然之境,我想,他一定很乐意收你为徒。”
我强制压下激动喜悦的心情,小声问道:“那位高人的名字是?”
凤儒微微一笑:“剑子仙迹。”
……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自我拜剑子仙迹为师,转眼已过了百年。期间我一心修道,心无旁贷,不过百年时间,我硬生生从一名凡人成了他人需要仰视的先天,脸上的纹路早已消失,就连眼睛也被我化作了寻常的褐色。
“我的乖徒儿,你修炼得这么疯狂,为师一想到自己这么散漫,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师尊说这话的时候,毫不脸红地又喝了一口刚从龙宿前辈那里顺来的佳酿。
我停下修炼,哭笑不得地看向他:“师尊,我的进度比起别人已经慢了很多了。”
“哦?”师尊挑了挑眉,一脸揶揄的看着我,“这个别人,是谁呀?”
跟在师尊身边这么久,我早就不会因为他的调笑而面红耳赤了,所以我异常淡定地回道:“您何必明知故问呢。”
“啧。”师尊摇摇头,一脸伤心地捂着胸口,“唉,真是女大不中留啊。”
“对了,这个给你。”师尊手一扬,一张请柬便落到了我的手中,“德风古道的凤儒映霜清和法儒御钧衡大婚那天为师去不了,你代为师去吧。”
我纳闷道:“师尊要去哪儿?”
“为师要去墟丘之顶一趟,此去路途遥远,估计很长一段时间都回不来了。”师尊摸了摸下巴,“你要是有事儿就去找龙宿,千万不要和他客气。”
我不由捂额:“龙宿前辈的脾气可真是太好了,要换做是我……”
师尊“嗯~”了一声:“换做是你该如何?”
我眨了眨眼睛:“那脾气当然是更好了。”
师尊不由大笑几声,随即化光而去:“乖徒儿,那为师可就走了,希望回来的时候能听到你的好消息。”
我不由一笑:“放心吧师尊。”
很快便到了凤儒与法儒大婚的那天。
师尊虽然两袖清风惯了,但对我却是真的好。他自己穿的极为朴素,给我买的衣服却是贵气十足,看起来不像是艰苦修道之人,倒是有几分儒门龙首的风格。
噫……我大概知道这些衣服真正的来源了。
我在众多锦绣长裙中翻出一件不那么华丽的淡紫色长裙,裙角用粉白色的丝线绣出了大面积的蝶恋花,也不知这是什么丝线,在阳光下的照射下闪烁着星星点点的光。
我如此钟爱紫色,不过因为这是他眼睛的颜色。
我换好长裙,用玉簪和银链将长发绾到了脑后,照着镜子细细打扮好便出门赶往德风古道。
这百年来,我与他见面极少,但始终不曾断了联系。我知道他修为愈发高深,剑道愈发精进,剑儒之名他如今已是当之无愧。
德风古道之内已是人声鼎沸,宾客云集。
“岁暮阴阳催短景,天涯霜雪霁寒宵。”我自寒霜中悠然而现,将贺礼递给御钧衡笑道,“琳琅代师尊剑子仙迹给凤儒尊驾与法儒尊驾送上贺礼,祝两位和耽和乐谐琴瑟,双宿双飞羡凤凰。”
御钧衡接过礼盒,对我含笑点头:“多谢琳琅姑娘。”
我轻轻咳了一声:“不知剑儒尊驾现在何处呢?”
御钧衡还未说话,倒是一旁的玉主事朝我眨了眨眼睛:“无端不喜欢人太多的地方,所以现在还守在葬剑坟,剑咫尺也不在,所以琳琅姑娘若是找他有话要说的话,现在过去正好,那里可是十分清静呢。”
这暗示可以说是十分明显了。
我轻笑一声:“多谢,那我就先失陪一会儿了,请。”
“请。”
昊正五道的葬剑坟内,背剑的青年俊秀依旧,时间让他的眼睛变得深邃,却仍旧清澈见底,一如当年。
“琳琅,好久不见。”见到我,他看起来也很开心,“你之前传信与我,说想当面问我一个问题,你想问什么?”
我走上前与他并肩而立,故作淡然地说道:“没什么,我就想问问你,有没有兴趣和我结为道侣。”
“道、道侣?”他蓦然睁大了眼睛,然后有粉色一点一点爬上了他白皙俊秀的脸颊,就连耳尖也变得通红。
“怎么?”我转头紧紧盯着他的眼睛,看似十分冷静的表象下却听到了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你不愿意?”
“不是。”他避开了我的眼神,但下一秒却又鼓起勇气与我对视,“我怕你会后悔。”
他的眼神十分认真,但我却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
我感觉自己的呼吸好似有瞬间的停滞:“你……没拒绝?”
“我们认识多久了呢?琳琅。”他忽然笑了,笑容仍旧温柔,却不再像当年那般还带着一股说不出的孩子气,而是已经有了一名成年男性应有的模样,“本该是我先问的问题,却被你先问出来了。”
“我虽然对感情不够敏感,但也没你们想象中那么迟钝。”他笑着朝我伸出手,一如初见般问道,“姑娘,邃无端有幸能成为你的道侣吗?”
我含笑握住他的手:“当然。”
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自从遇见你,从此凛冬散尽,星河长明。
无端也长大了呢,好欣慰……(感觉自己像个老母亲_(:з」∠)_)
这个番外这么肥,你们不留下点评论再走吗!
让我康康你们对这个番外的感想,不然我下一个番外就磨刀霍霍了!
……
还有,白熊好像也抽了,我一直上传失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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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番外·你若盛开,蝴蝶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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