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侧过身,一股凌厉的刀气从我耳畔倏然划过,脸上一凉,我想我肯定破相了。不过不打紧,我的恢复能力很强,只要不是被瞬间摧毁全身,别说断手断脚了,就是被砍了脑袋也能活。
“妖女!你杀害九图村二十三条人命,老夫岂能饶你?还不赶快束手就擒!”
“呸!”我没有回头,却毫不客气地回怼道,“老匹夫,想让我束手就擒?等你抓到本姑娘再说吧!”
老者大怒,提着刀对我穷追不舍,我们两人一前一后奔驰在树林之内,而且我们之间的距离还在逐渐加大。
真是倒霉,怎么偏偏在这个时候遇到这些自诩正义的江湖人。我将涌到了嘴边的血液强行咽了回去,恨恨想到,若非我正在历劫,区区一个先天岂能如此轻易伤我?
疾驰间,我与一名青年擦身而过,只来得及看见一双仿佛天空般湛蓝的眼睛。
“少侠,快拦住她!这个妖女杀害了数十条人命,实在是罪大恶极!”
“嗯?”青年愣了愣,竟然真的听了那名老者的话,转身就朝我追了上来,而且速度丝毫不弱于我。
这是哪里来的傻子?!竟然这么听话!
我差点被气吐血。
他一路追着我到了崖边,眼见我已经无路可走,他刚说出“姑娘”两字就被我狠狠打断。
“姑你个头!”
我回身向他攻去,匕首自我袖间悄然滑下,毫不留情地割向了他的喉咙。
铛——
他提剑挡下了我的匕首,神色变得极为严肃和认真,手中长剑一划,一股玄奥而凌厉的气息逐渐弥漫开来,给我的威胁感远超之前那名老者。
这样一副即将放大招的姿势,我又不傻,岂会让他成功?
所以我握着匕首揉身而上,强行打断了他的剑招,但还是受了他一剑。不过他也没能讨得了好,伤到我的同时也被我借势一脚踹在了他的胸前。
打斗间我们谁也没注意到已经到了崖边,待反应过来时我们已经很倒霉地同时踩空,一同坠向了下方的深渊。
这就是我和剑咫尺的第一次见面。
他给了我一剑,剑气之凌厉差点斩断我的手臂。
我踹了他一脚,力气之大踢断了他的数根肋骨。
两败俱伤。
唉,真是亏大了。
崖壁上丛生的藤蔓救了我们一命,或者说,主要是救了他一命。因为即便我真的摔成了一摊肉泥,也能蠕动着复原。
藤蔓减缓了我们下坠的速度,但坠落的过程中仍旧不可避免的和斜伸出来的树枝、山石有了碰触。所以当我们坠落到了崖底时,彼此都是血肉模糊,成了两个看不清面目的血人。
我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扶着崖壁缓缓站起来,全身上下又酸又痒,伤口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快速愈合。反观他则比我凄惨多了,哪怕他修为不俗,但从这么高的地方摔下来,就算是一个先天,不死也得重伤,更何况掉下来前他还被我踢断了骨头。
我看着他挣扎了几次都没能爬起来,不禁哈哈大笑,笑完嘲讽道:“让你多管闲事,这下好了吧,你可是要死在这儿了。”
他没有说话,只是十分平静的看了我一眼,然后又开始尝试着想要站起来。
我踉跄着走到他的身边,在他摇摇晃晃爬起到一半的时候出手推了他一把,看着他啪叽一下又摔到了地上。
这样的伤势,不疼是不可能的,可他却是十分硬气,竟然仍旧一声不吭。
我内心的杀意不由散去了几分。
“喂,你叫什么名字?”我坐到了他的身边,而他也终于没了力气,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剑咫尺。”他的声音很平和,“天人永隔·剑咫尺。”
“啧。”我说,“真是个不祥的名字。”
“嗯。”
我看了他两眼,忽然又不想杀他了。
旁边有条汩汩流淌的暗河,我站起来跪坐在河边开始清理身上的血渍,忽然听到他问我:“你……为什么杀人?”
“杀人还需要理由吗?”我漫不经心地回他,“看不顺眼就杀了,怎样?你现在连爬都爬不起来,难不成还想替他们报仇?”
他轻声说道:“杀人……不好。”
我擦脸的动作一顿,然后冷笑一声:“我不杀他们,他们就会杀我,如此而已。”
他不再说话了,可能想节省一些体力。
我对着水面终于将自己清理出了一个人样,身上的外伤此时也已经痊愈了大半,只是……我默默擦去嘴角溢出的血迹,背对着他将涌到了嘴边的鲜血又咽了下去,只觉整个喉咙里都充斥着一股血腥的气息。
这是第八次了,还剩最后一次,只要能熬过去……我的眼神不由恍惚了一下。
我不是人类,甚至算不上是一种生命。原本的我只是从至恶至险之地诞生的一抹邪气,在日积月累之中日益壮大,并在机缘巧合之下开了灵智,然后我开始有意识地吞噬一切靠近我的生命。
直到有一天,我见到了第一个来到我这里的人类。那是一个重伤濒死的女人,我不认识她,但还是和她做了一个交易。她自愿将身体与灵魂都献祭与我,助我凝出血肉之躯离开此地,而我则必须要替她报仇。
我答应了,然后我吞噬了她。
我凝结出躯体的那一天,暴雨倾盆,雷霆涌动,天道降下天雷想将我彻底消灭。我被天雷劈成了一块焦炭,但我还是活了下来,心头也随之产生了一丝明悟——天道无情,但总会留下一线生机,像我这样的至邪之物,若想得到承认,就必须经历九次天劫的洗礼,成则蜕变成圣,败则魂消而亡。
而在之后,我除了杀了那个女人的仇人,便很少再杀人。因为我深知杀业越重,天劫越强,面对一次强过一次的天劫,我若想熬过去,就必须控制自己杀戮的**,除非真的忍无可忍。
九次天劫,或于外力,或于自身。而这一次的第八劫,便是来自我的体内,是持续九天的五脏六腑的衰竭。脏腑衰竭导致血液也开始衰败,心脏无法及时制造出新鲜的血液,所以我才会虚弱至此。
血肉之躯助我脱离桎梏,却也让我有了被杀死的可能。
我靠坐在崖壁上静静看着他,这幽深的崖底只有我和剑咫尺两个人,而他已经很久没说话了,若不是胸膛还有起伏,我甚至觉得他已经死了。
从我摔下来的那一刻我就发现这个地方不对劲,这里弥漫着一股玄而又玄的气息,竟是一出天生的道场。最关键的是,我发现这一片区域禁飞,否则我们两人也不可能如此轻易地就摔了下来。
“喂,剑咫尺。”我随手捡起一根树枝戳了戳他,他睁开眼睛朝我看过来,双眼湛蓝而又干净,“我们合作吧,我帮你疗伤,你伤好后要带着我爬上去。”
他眨了眨眼睛,然后说了声好。
我毫不怀疑他的话,因为我虽然不是人类,但却这并不妨碍我拥有一双能看透任何险恶人心的眼睛。
得到他的回应之后,我便把他拖到了河边,他身上的衣物本来就少,现在更是被树枝和石头刮得残破不堪,而为了先把他表面的血污清理干净,我毫不客气地将他扒了个精光——当然,我还是给他留了条裤子的。
剑咫尺近乎目瞪口呆的看着我:“你、你——我,我自己、可、可以!”
我一边用他的衣物沾湿了水给他擦脸和身体,一边故意学着他的口吃道:“我、我、我——我怎样?别动!”
我避开了他想要拿过碎布的手,将强行直起身的他又给按趴了回去:“啧,你现在身上断了的可不止被我踢断的那几根骨头,这么高的冲击力,哪怕有内力护身,五脏六腑也不好受吧?”
我故意狠狠按了一下他的胸口,终于听到他忍不住发出了一声闷哼:“痛吧?痛就好好躺着,争取快点好起来,我可不想陪你死在这里。”
他不再说话了,一动不动的任我折腾,脸上莫名带着股生无可恋的味道。
之前没有仔细看过他的样子,现在将他清理干净后发现他虽然年纪轻轻,俊朗的脸上却已是满面沧桑,似乎过去经历了很多的磨难。但他的眼睛却是清澈湛蓝宛若万里无云的天空,宁静而深远。
人类的皮囊对我来说,美与丑没有任何的差别,但我喜欢他的眼睛,以及透过眼睛看到的那个干净美好的灵魂。
……
现在是我第八劫的第三天,剑咫尺的外伤在我拿出的疗伤圣品作用下已经好了将近一半,断掉的骨头也愈合的很好,只是掉落时可怕的冲击力伤了他的丹田,经脉也仍旧有些岔气,以至于到现在他的力量还是不能顺畅的使用。
我脏腑的衰败又加重了,可以感觉到体内有些部位已经开始坏死。
我看了一眼正在暗河里抓鱼的剑咫尺,侧头悄悄吐掉了一口血。
……
第五天的时候,我已经没有力气站起来了,只能有气无力的靠坐在崖壁上发呆。我体内的器官已经衰败将近一半,心脏的跳动也开始逐渐变得缓慢,血液新生的速度已经逐渐赶不上血液坏死的速度了。
“你究竟是怎么了?”剑咫尺单膝跪坐在我身边,小心翼翼地用叶子盛了水喂我,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担忧之色,“为什么会一直在吐血?还有你的身体为什么也越来越虚弱了?”
这时候我已经当着他的面吐了很多次血,血液一次比一次发黑。
我啧了一声,顺从地从他手中喝了水:“没什么,只是生病了而已。”
“你坚持住,我一定尽快打通经脉带你上去,我可以带你去找凤儒,找知槐,她们的医术很厉害,一定能治好你。”
看着他担忧却愈发坚定的眼神,我忍不住在心里轻轻骂了他一声傻子,怎么我说什么他都信,明明几天前我们还在生死相搏。
……
我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了,更失去了对外界的一切感知。这具身体散发出一股腐朽的气息,心脏的跳动已经微弱到几乎感应不到的程度,体内的血液更是已经停止了流动,等它凝固的时候,就是我死亡的时候。
恍惚间我却好像听到耳畔有一阵风声。
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也不过微微睁开了一丝眼睛,模糊的视野中只看到景物在不断后退。
剑咫尺背着我正在攀爬绝壁。
我可能熬不过去了,我心想,然后疲倦至极地闭上了眼睛。
天人五衰……呵,是天要绝我。
……
然而我没想到剑咫尺竟然真的找到人把我救活了。
我醒来时听到他正在门外和人道谢:“知槐,多谢。”
“好友之间何必这么客气。”我打开一丝房门,看到他对面站着一个白衣女子,虽然容貌妖异,但气质却是清丽脱俗,恍若谪仙,“还好这次我和地冥还没离开,否则等我赶回来,只怕这位姑娘真的要凉了,对了,这位姑娘是谁?身体怎么衰败的这么厉害?”
剑咫尺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是啊,他不知道,和他在崖底待了这么多天,我一直没有告诉过他我的名字。我悄悄关上了房门,然后从另一个窗口悄无声息的离开了,但却在房间里留下了我的名字。
临渊。
……
后来我孤身一人又游历了很多地方,明明我早就习惯了这样四处漂泊的生活,但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却总会莫名想起那双湛蓝色的眼睛。
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每当我这样想的时候,我都会觉得我可能真的疯了。
为了弄清楚这种莫名的情绪究竟是什么,我开始混迹于凡人的城镇,观察着他们,也学习着他们。
我发现一到夜晚,一个叫游仙台的地方总会格外的热闹。我观察了这个地方很久,里面的女人皆是衣着华美,妆容艳丽,而男人却是形貌不一,有商贾,有侠客,我甚至还在其中看到了妖族。但无论男女,总是面带笑容,整座游仙台灯火通明,觥筹交错间宾客尽欢。
有点意思。
于是我去找了游仙台的主人茫酥酥,表示想加入游仙台,她对我的到来表现得十分热情。
“哎呀,姑娘你来的太是时候了!”她看着我的时候,眼睛几乎在放光,“自从牡丹和那个姑苏还剑走了以后,我这里已经很久没有能与她相比的花魁了!”
她从上到下的细细将我打量了一遍:“冰肌玉骨,媚骨天成,尤其这双眼睛,明明是这般妖艳的长相,却有这样一双清冷和干净的眼睛,啧啧啧,若是好好打磨一番,没有一个男人能抵得住你一个眼神。”
“……”
我觉得我好像来错了地方。
茫酥酥给我请了很多人类老师来教我东西。
从女红到化妆,从琴棋到诗画,从体型锻炼到舞姿步伐,凡是她让我学的东西,我都认真学了,并且无一不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她常常感叹自己真是捡到宝了。
“我们游仙台虽然是青楼,但和一般的青楼不一样。”彼时茫酥酥这么告诉我,“我们这里的姑娘啊都是卖艺不卖身的,除非真的有男客让她十分心动,那样的话春风一度也不是不行。”
我抓住了一个词:“心动?怎样算是心动?”
“我的傻姑娘。”她轻轻点了一下我的额头,笑着说道,“当你看见他就会开心,看不见他就会想念时,那就说明啊,你开始心动了。”
我如遭雷劈。
这时我忽然想起来,这么久的时间,我的第九劫却一直迟迟没有动静——原来它早就到了,只是我一直没有察觉。
第九劫是心劫,风月情劫。
……
德风古道,昊正五道之内的葬剑坟。
邃无端发现自己的大哥沉默了很多,虽然他平时本来话就不多,但现在更少了,只要不主动与他说话,他能沉默一整天。
“大哥,你是不是有心事?”邃无端终究没忍住,迟疑着问道。
剑咫尺被他问得愣了愣,然后摇了摇头:“没有。”
“可是我看你明明就是有心事。”邃无端一脸不信,“你不如说出来,我也许能帮到你,总比你藏在肚子里好。”
“我……”剑咫尺犹豫了一下,但看到弟弟一脸的担心,还是说了出来,“我之前看老癫回来的时候,在路上和一位姑娘发生了冲突,然后和她一起掉下了山崖。”
在德风古道当了很久的剑儒之后,他已经逐渐习惯了与别人交流,说话再也不会像过去那样困难。
“那个地方十分奇特,会压制我们的功体,若想出去,就只能通过攀爬这一条路,可那时我们两个都受了伤,再加上那个地方的压制作用,根本没有办法离开。”
“那位姑娘的身体很不好,在崖底的七天,我看到她吐血一次比一次严重,身体也越来越虚弱,等我终于打通了堵塞的经脉的时候,她已经陷入了深度昏迷之中,就连呼吸也变得非常微弱,我不敢再耽搁,背着她用最快的速度爬了上去。”
“我本想带她回来找凤儒尊驾救命,但途中幸运的遇到了知槐他们,知槐帮忙救了她。”剑咫尺说着忽然停顿了一下,“可等我向知槐道完谢,回到房间时却发现她已经走了,我很担心她会不会在路上又遇到什么意外,毕竟她之前的样子真的太虚弱了。”
邃无端愕然道:“大哥,你之前从未告诉过我你竟然坠崖了。”
剑咫尺抱歉道:“我只是不想你为我担心。”
“所幸你安然无事,对了大哥,那位姑娘叫什么名字?我可以和别人打听打听,或许能有她的下落。”
剑咫尺摸了摸胸口,那里放着一枚银簪,上面刻着两个篆文小字。
“临渊。”
“我听过这个名字。”旁边忽然又冒出一个声音。
两兄弟同时看过去:“司卫。”
云忘归咳了一声:“我只是刚好路过,可不是故意偷听你们讲话的。”
“司卫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邃无端率先问道。
“那个地方你也知道,你以前可是还去过呢。”云忘归朝他眨了眨眼睛。
邃无端一愣:“我去过?”
云忘归幽幽说出三个字:“游,仙,台。”
邃无端:“……”
剑咫尺:“……”
“我出去一趟。”剑咫尺转身就走,“小弟,葬剑坟就麻烦你先独自照看一下了。”
云忘归紧跟其后:“我也去!”哇,看起来有热闹看了。
……
“身是飘萍身,日月也为我舍心神;
人是多情人,眼眉常消魂。
世人总传闻,相思设宴名叫鸿门;
却仍偏偏争做宴上那个人。”
游仙台内,歌声舒缓醉人,深红色的裙摆在高台之上划过一道妩媚的弧度,一双多情的眼藏于红纱之后,欲语还休地扫试过台下众人,却在猝不及防之下撞进了一双湛蓝色的眼睛里。
“酒失于浓醇,借心事醉人;
爱失于口,才永续天真。
行舟冻水,蝉鸣雪深,故事里无从相认。
倒羡你我,风月里捐身。”
高台上的花魁忽然一甩长袖,红色的水袖穿过层层叠叠垂下的红纱与拥挤的人群,朝着剑咫尺当胸而去。
剑咫尺下意识一把抓住了水袖。
花魁在另一头笑弯了眉眼:“少侠,这场鸿门之约,你敢赴吗?”
剑咫尺呆了呆,然后又开始结巴了:“我、我……”
他还没来得及说完,就被一旁的云忘归轻轻推了一把,然后替他高声叫道:“他说他敢!”
花魁轻声笑了,然后扯动长袖,剑咫尺犹豫了一下,但还是故作冷静地顺着这股力量跃上了高台,然后穿过红纱来到了她的面前。
“好久不见,剑咫尺。”他听到她说,“你还记得我的名字吗?”
“嗯。”他从怀中拿出那支银簪,有些笨拙地插回了她的发间,然后轻声说道,“临渊。”
花魁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然后便有笑意一点一点的渗了出来。
罢了,不过区区一场情劫,她有何惧?这场鸿门宴,他既敢赴约,她自然亦敢舍命相陪。
……
身是自在身,直到甘心困于方寸;人是寻常人,遇谁才缤纷?
世人总传闻,相思设宴名叫鸿门;你我偏偏不能幸免,成了宴上某人。
我觉得我真是写的太拼了……我得缓缓……嗯。
《赴鸿门》是首歌,真的很好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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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番外·赴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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