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非成败,全看今日。”
凋华颜第一次掀开自己的兜帽,露出全容,几近于惨白的皮肤在昏暗的房间中显出几分诡异,与躺着的度修仪相比,竟也看不出究竟谁才是病患。偏偏唇红似血,极致的反差使得这一整张脸看上去,只有一种所见非人的感觉。
“成败与否,吾皆需向你道谢。”灵绮素的目光久久停留在凋华颜身上,神情有些复杂,她与凋华颜说是合作,甚至凋华颜隐隐以她为尊,可她却从未看透过凋华颜,这个人就如同其神秘来历一般,浑身上下皆是透露着神秘。她恍然回神,又道:“无论如何,吾皆应谢你一路相伴。”
他们本非四魌界之人,观星台也是昔日来时所辟境界。她们与度修仪来自于同一个世界,却又生活在万年之后的时代。来此本是意外,两个时空本就相去甚远,欲要穿梭其中更是难上加难。她们花了许久才研究出一条看似可行的路,却是艰难重重。
打开时空通道需要极强的功力来支撑,远远超过她们所能承受的极限。故而她们汲汲营营,无论是埋根慈光之塔还是杀戮碎岛,皆是为了回去。
但是如今看来,上天是眷顾她们的。在她们挣扎的时候,度修仪来到了她们的眼前。
普天之下,若论功体功力,谁能比得过神明之子呢?
“这些话,大可放在以后说。”凋华颜并未回应灵绮素的感谢,她实在不明白灵绮素此时此刻说出这些是为了什么。大事当前,如此废话尽可免去,当一切尘埃落尽,有什么不能说的呢?
灵绮素能看出凋华颜眉眼间的不耐,她大概也能明白凋华颜的心思,可她更清楚,若真能得手,只怕凋华颜便是第一个离去之人,届时,再多言语也只能付诸明月清风。
但是很显然,凋华颜并不满意她此时多言,灵绮素只能轻叹一声,退居一旁,只看凋华颜施为。
凋华颜前行几步,至度修仪床侧,细细观察着度修仪状态。只见度修仪眉头紧皱,也不知是看到了什么,不过并无大碍,他现下越是沉浸于过去,对她们越有利。她伸手,权杖离手,旋转至度修仪身体上方,随着其不断旋转,一缕绿光自度修仪体内脱离而出,悠悠飘向那根权杖。之后,渐渐汇作一条稳定的线,源源不断地输入权杖。
凋华颜见状,手势变换,灵绮素见她还要加大力度,一时不忍,不由得上前一步:“既然已经达到我们想要的效果,应该不必再……”
“吾曾对云霓说过,行至如今,切忌妇人之仁。这句话,吾同样送给你。”凋华颜神情冷淡,“莫要做此可笑之举!”
被凋华颜教训了一通,灵绮素一时间面色绯红,她如今之举与霈云霓又有什么不同?她咬紧了下唇,撇过头去,不再看凋华颜动作。
随着凋华颜的动作,度修仪口中忽而溢出一声闷哼,那道绿光蓦然加粗,权杖亦隐隐闪烁着绿光。
另一边,身陷过往回忆的度修仪也不好受。
霁遥说的太过轻巧,轻飘飘的语气却颠覆了他的整个人生。霁遥看着青年不可置信的模样,忍不住掩唇浅笑,最后却是无论如何也遮掩不住那股嚣张放肆,她索性不再遮掩,直起身放声长笑。
而这,高台之下的人都不知道,唯有青年狼狈抬头,阳光之下,自称他母亲的人笑的张扬,他却仿佛堕入深渊,只感受到刻骨的寒意。不知多久,女人再度弯下腰,宽大的衣袍无意中扫过他的脸颊,比这更寒凉的是那纤长的手指,她的力道明明是极轻的,却轻易钳住了青年的下颌:“吾知晓你在想什么,多可怜的孩子,就这样活了这么多年。谎言的滋味,美妙吗?”
她的一字一句好似都带着异样的蛊惑:“想知道真相吗?”
有时候人就是这么奇怪,明知前方是毒蛇布下的陷阱,却禁不住诱惑,自甘踏入陷阱。
青年缓缓阖眸,几乎是颤抖着挤出来一个字:“想。”
“地之东方,可达天听。”霁遥轻声透漏出一个消息,同时也放开了对青年的挟制,“好孩子,亲自去问你的父亲吧!”
霁遥的离去如同她的到来一般无声无息,随着她的离去,结界亦悄然瓦解。青年踉踉跄跄地站起身,一步一步挪到祭坛边缘,正对上度氏族长之眼。遥相对视间,他们似乎都有所预感,度氏族长不忍地偏过头,青年扯了扯唇角,仰头望天。
度修仪看的分明,青年眼角隐有光亮,随即,他好似丧失了所有力气,眨眼之间,便从祭坛边缘跌落。
这祭坛高可通天,他用了不知多少步才走上去,然而跌下来,却只需要一瞬间。
之后一切都在预料之中,霁遥的计策轻易便起了作用,他们都以为,度修仪只是人魔混血。一时间,群情激奋,所有人都无法忍受,他们追捧这么久的人,他们想当然地把他看作神之宠儿,结果却是糅合了魔之血脉的混血。
众所周知,神魔不两立,既然是魔族后代,又怎么可能会受到神明的偏爱?造出这个噱头的度氏家族也理所应当地受到了质疑,这一件事好像唤醒了沉寂已久的世界,众皆沸腾。
度氏家族还想着昔日那个送来的婴儿的男人,想咬牙硬撑,但从未目睹过当初一幕的族人也渐渐生疑,家族内部渐起风波。
比起虚妄的神明偏爱,现实永远才是最令人信服的。
最后,这场拉锯战以青年被逐出度氏为终。有人挽留,有人痛惜,有人欢喜,有人得意,但所有事情已然落幕,一切再无必要。
孑然一身来,孑然一身去,尘世数十年,只是时光洪流中十分不起眼的一部分。他的事终究埋没于人族史书之中,他这堪称剧变的半生在史书之上,也唯有寥寥几句。
有度氏修仪,天资过人,为人魔混血,度氏为伸大义,特逐出家门,不知所踪。
他的前半生身处烈火烹油般的繁华之中,周围鲜花环绕,众皆追捧,度修仪看在眼中。
他的后半生颠沛流离,天地之大,回首望去,竟是无以为家。午夜梦回,唯有残月伴孤身,度修仪亦看在眼中。
他忍不住低头笑了,笑这荒唐过往,也笑自己,他时常怜悯无衣师尹,觉得无衣师尹手段过于残忍,终会反噬己身。可看他自己,半生繁华,临了临了,落得个这般境地,竟不知道是谁更加凄惨,好似也没资格怜悯他人。
离开度氏的青年不曾踏足魔族,他始终是高傲的,他生于人世数十年,接受的教育始终是忠于神明、唾弃魔族的,哪怕他为众人所斥,过往的一切始终主导着他的一切。况且,霁遥既为他指路,想来也是不愿再见他的。
这个女人几乎将自己的恶意摆在了明面上,或许就是要挑起他们的矛盾,然而,哪怕明知她的目的,青年还是一脚踩进了这个陷阱。
人皆有执念,他已糊涂半生,后半生总不可再糊涂下去,总要为自己的人生挣个清明,如此,死生无憾。
他将霁遥那句话深深地印在了脑海中,地之东方,可达天听。
往东的旅途并不太平,霁遥为他破开一隙封印,天生的血脉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压制的,魔气横生。好似冥冥之中他本该生而为魔,一切顺理成章。而他也因此,陷入了麻烦之中。
正如霁遥所言,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也正如他自己对魔族的偏见一般,所有人对身怀魔气之人都是下意识的厌恶,所有的坏事错事几乎都能扣到魔族头上。他身怀魔气,一旦暴露,几乎人人喊打。
初时他还没有经验,总是轻易泄露了自己的气息,引得众人争相讨伐。
后来他渐渐懂得隐藏自己,心中却逐渐产生了质疑,对自己的质疑,对这所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信条的质疑,对这世间偏见的质疑,乃至于对神明的质疑。
时间实在太长太长,一个人的日子也实在太孤独,让他止不住地胡思乱想。时而质疑,时而又唾弃自己的质疑。
心中却渐渐落下了疑问,人如何?神如何?魔如何?混血又如何?身份的不同为何会有如此天差地别的境遇?身份果真能决定一切?
而在他身边,度修仪以局外人的身份确定了一件事,这具身体之中,并不只有一个意识。
其实一切早有迹可寻,比如从前青年时不时的异常,与青年平日性格完全相反的一面,但那时只觉得过于荒唐。而到了这时候,他才终于敢确定,他本就天生一体双魂。只不过,从前一直有所压制。
霁遥破封,放出来的又岂只有血脉?还有被压制已久的另一魂,与度修仪的性格完全相反的一魂,嗜杀,暴戾,却又在无数次杀戮后抹去脸上鲜血,低低一笑:“乖乖瞧着,吾为你报仇!”
或许还要提一句那荒唐旅途中的旅伴,他们的相识在另一魂的屠戮之中。
怨恨滋养了另一魂的成长,也使得他越来越无法控制自己的理智,哪怕他时常是矛盾着的,哪怕内心再抗拒这样的自己,杀戮仍时有发生。那是又一次丧失理智后,另一魂完全无法抑制杀意,对毫无反抗之力的人举起了屠刀。
剑者就是在这时候出现的,他救下了那些人,以自身重伤为代价。当青年神智逐渐清明,他们已经远离村庄,两人身处山洞之中,中间篝火不住跳跃,映出剑者沾染了鲜血的脸,有些可笑。
另一魂并不擅长应对这种场面,兀自沉睡,只将烂摊子丢回给青年。青年望着剑者,眼神略有些复杂,最终慢吞吞道:“你是个很奇怪的人。”①
剑者正为自己包扎伤口,手下一个用力,瞬间疼的龇牙咧嘴,但并不妨碍他回应青年:“你是个很孤独的人。”
青年一哽,完全没想到自己会收到这种回应,他有些羞恼,道:“如此坦然,你便不怕我是个魔吗?”
似乎是为了宣告自己的身份,青年周遭魔气翻涌,越发躁动,好似下一秒便能受主人号令,撕碎了眼前剑者。剑者却撇撇嘴:“收收吧!我知道你是谁。”
一句话打断了青年的万千思绪,他有些愣怔,指了指自己:“你知道我是谁?”
“度家那个天才,最后却被爆出是人魔混血,被逐出了家门嘛!”剑者漫不经心地擦着自己的剑,一声轻哼,“响亮的名声。”
“既然知晓我是谁,你还敢接近我?”青年有些疑惑,他的身份被霁遥揭穿后,不能说全部,只能说,太多人唯恐避之而不及,不是说没有人愿意接近他。只是,时间实在是个十分奇妙的东西,无尽的时间,时不时丧失理智的杀戮,已经渐渐消磨了他过往的记忆,那些过往随着时间的流逝,好像也逐渐消失在他的记忆中。
他有时候想去回忆,却发觉,自己已然记不清那些人的面容。他或他们,皆是面目全非。
飘飞的思绪被一声轻唤拽回了现实,剑者依然依然还在擦剑,看着剑的眼神异常温柔,好像那就是他的全部,只是回他的话却不是那么动听:“世人大多痴愚,是人是魔又不是你自己能选的,我只知道,你是度修仪。”
剑者怪异地笑了一声:“而且,你为世人眼中之魔,我为世人眼中之邪,很配。”
“怎样?要考虑交个朋友吗?”
剑者停下了擦剑的手,将手伸向青年的方向,直到此时,他才发现自己手上还有血迹,一时间脸色都不大对了,方想收回手,青年却毫不犹豫地握住了他的手。剑者低哑一笑,反握了回去,鲜血顺着两人指缝滑下,跌入尘土。
友谊好似就这么莫名其妙,他们第一次见面,就这样交了朋友。度修仪在一旁看着,还有些欣慰,毕竟一个人的日子实在太过孤独,有这样一个人在身边陪着,总比孤身一人好。而他,也知道了剑者的来历。
剑者本名风然,他本是一名寂寂无名的剑者。
剑者同时也是铸剑师,他耗尽心血,物理意义上的心血,造了两把剑,因此双剑而扬名。度修仪没来由的想起殢无伤,这些剑者别的不说,这方面居然还挺一致的,不过人血就这么好用吗?
大概是真的不好用,造出来的剑都有一个毛病,邪里邪气的。
殢无伤的墨剑不必多言,单这剑者所言,他的双剑本来是各取材料造的,本来想造一对对剑,结果中间不知道是材料出错还是配比出错还是手法出错,总之,一把剑走错路子了。具体表现为,出鞘必见血,且会自动吸收这些鲜血,而且会逐渐侵蚀用者心智,使人入魔。
本来若是剑者藏得好些也就罢了,偏偏他没藏好,风声就这么透露了出去。这么一把邪路子剑,人们一方面觊觎,一方面又忌惮,便威胁剑者交出这把剑。对于剑者而言,自己的剑简直跟老婆一样重要,更别提,这还是自己亲手养出来的老婆,简直双倍加成,哪能那么容易交出去。
接下来的一切便可以预料到了,他拒不交剑,人们觉得他心性邪僻,纷纷要讨伐他。
这么算下来,青年和剑者面面相觑,竟然不知道谁更惨一些。
总之,这两个别人眼中的异类就这么搭了伙,剑者并无自己的目的地,便陪着青年一路往东。
但他们的行踪终归是泄露了出去,本来他们两个人身后就各自跟着一波人,两个人再搭伙,直接人数翻倍,你扛我的灾,我抵你的难,难兄难弟莫过于此。
他们就这么一路行至最东方,期间诸事不必再提,到了这里,度修仪才懂,霁遥为何会说,地之东方,可达天听。
眼前云梯直通九天之上,那些神明,不就居于九天吗?
“我觉得,这东西悬得很。”剑者抚着下巴看着面前景象,毕竟九天之上非人肉眼可观,他们并不清楚上面究竟是何种境况,未知,就代表着危险。
不过,青年一路行来,为的就是这一天,自然是不愿放弃的。他想去见见那个所谓神明,问问神明,为何?这一切的一切究竟是为何?
难道他是神魔混血,便注定神魔不容?
都说神明仁慈,福泽万民,可混血不算万民吗?
身份、种族……这些就能决定一切吗?
剑者也并未阻止,只是默默跟在青年身后。然而,他却被云梯拒绝了,根本无法靠近。或者说,于青年而言,那是可供攀爬的云梯,对剑者而言,只是一团抓不住的云雾。
他戳了戳面前那团云雾,轻叹一口气,直接抱剑盘地而坐,意思很明显,他会等青年回来。
青年抱歉地望了他一眼,却在刹那间消失在了剑者眼前,借助云梯,直上云霄。剑者看不到青年的境况,度修仪却能。他看到青年初时尚且十分轻松,越往上,压力越大,到了后面,他几乎只能沿着云梯一步一步地挪上去。
忽而一声巨响,惊雷自天际而落,这雷并未击中青年,反而是击溃了他赖以支撑的云梯,青年失去支撑,瞬间便从空中跌落。他反应的倒也快,迅速找到了新的支撑点,稳稳地靠在下方云梯之上。然而,不过方才站稳,惊雷再度落下。与方才一样,目标并非是青年,而是云梯。青年顺着云梯一路下滑,眼见着就要跌下云梯。
他抬眼望向长天,再度提气,竟是直迎天雷。天雷好似有所忌惮,在即将击中他面门之际,陡然一歪。青年借此时机,抬手吸纳雷霆之力,转而化作自身向上冲力,直向云霄。
似乎是被他的动作惹怒了,耳边雷声滚滚,声势异常浩大,然而,却并未对青年形成丝毫威胁。直到一道气劲自天际而落,将青年径直打下云梯,随之,无边云梯骤闪金光,渐渐化作无形。青年失去云梯这一借力点,再无依靠,只能任由自己下坠。
度修仪望着这一幕,心口涌上强烈的不甘及怨恨,几乎令他无法站稳身体。他脚下一个踉跄,似乎一瞬间失去平衡,随着青年一同跌下。
这是他在回忆之中第一次体会到如此真实的感觉,那股失重感令他心下没来由的恐慌,但他却不想反抗,只听耳边风声猎猎,自心口蔓延而出的酸涩仿佛流向四肢百骸,令他无力思考当前异样。
直到鼻间传来浓郁的血腥之气,他才恍然回神,迷蒙地睁开眼睛,云梯已然消散,天色晦暗,隐隐望见阴云重重,好似是要下雨了。而他,竟然无端滞留在半空。也是在这时,度修仪惊觉,先前他是局外人,冷眼看着自己过去的一切,如今,他已然入局。
为何会突然生此变化?
“真狼狈。”
未等他细思个中关联,一道声音在他耳畔啧啧开口。
“你是……”
度修仪听着这道声音,没来由地觉得熟悉。
“汝之父亲。”
听到这个答案,度修仪本能地皱了皱眉,虽然他并未与祭神相处过,但就他之前观察而言,祭神并非是这样的性格,也并非是能说出这种话的人。再说了,祭神若真有意与他交流,方才便不会阻挠他。
他已是明白了方才境遇,恐怕皆为祭神所为,因为,天雷之中隐约含着沛然神力。
“真是个敏感的小家伙。那便不骗你了。”那道声音轻叹,旋即又咳了好几声,努力压低自己的声调,悠悠道,“恨吗?”
“今日一切你都看到了吗?他根本不愿见你。”
“你究竟想说什么?”度修仪皱了皱眉,他有些僵硬地动了动身体,试图摆脱桎梏,然而,却没有收到任何效果。
“神魔之子……”似有微风拂过度修仪的脸颊,又好似是何人手指,沾染着冰凉,轻微一点,便令度修仪轻吸一口气,那道声音低低地笑了,“吾实在好奇,那群凡人是如何将你养成了这般模样?”
“阁下好似没必要清楚这些。”度修仪冷道。
“天真……”与他的声音一同响起的还有那道声音,那道声音并未计较他的冷言冷语,只是轻哼一声,“又可笑。”
从未听过的形容,度修仪也不曾回应,只道:“是吗?”
“神魔之子啊……”那道声音喟叹,谈笑间又带了些讽刺,“你只是异类罢了,你此生逆天而生,注定神魔不容,孑然一身,为何要心存妄念呢?”
度修仪心下一颤,却并不愿意流露出那片刻的软弱,淡道:“与阁下无关。”
“只是你不信罢了。”那道声音好似一眼看透了他的心思,“也罢,便让你好好看看吧!”
话甫落,度修仪的身体再次下坠,只是这次,他倒是有了力气调整自己的动作。然而,他方才调整过,便又是冲天的血腥气,几欲令人窒息,他心下陡然生起一股不妙的预感,瞬间提速,眨眼便抵达了地面。
入目是无边血色,尸横遍野,他终于流露出一丝匆忙,四处张望,寻找那个熟悉的人影。天边再起雷声,随之而来的是一场倾盆大雨。瓢泼大雨勾勒出苍茫雨幕,洗刷遍地血腥,反而再次激起浓郁血腥之气,几欲令人作呕。
度修仪终于找到了那个说要在地上等自己的人。
之前还同他嬉笑的人此时此刻以剑撑地,单膝跪在地上,一瞬间,他好像也丧失了全身的力气,膝上一软,不由自主地跪了下去。他缓缓伸出手,捧起了对面剑者之脸。
那张脸上已是布满血痕,发丝凌乱,同血痕粘连在了一起,度修仪指尖颤抖。剑者平日看似粗糙,总是大大咧咧不拘小节,却是格外注重形象之人,他总是说“我若不干净点儿,脏了孩子怎么办?”
天下铸剑师总是一个德行,把自己造出来的剑看成自己的孩子,只是如剑者这般小心翼翼的,度修仪却没见过几个。他总要保证自己和剑都是干干净净的,每次打斗之后,哪怕再累,受的伤再重,也要仔仔细细地擦去剑上污血。
眼下,这个格外干净的剑者满脸狼狈,几乎看不出他原本的模样,明明……明明他才离开了没多久……
他颤着手拂开那些乱发,却再不敢动作,只能久久凝望着眼前这张脸,一时间失了言语。最终,他做出了一个完全不符合平常性格的动作。他一只手移至剑者脑后,将剑者的头压向自己怀中,连带着那柄沾满鲜血的剑也一同搂入怀里。
度修仪很清楚,此时此刻,他好像应该哭一下的。挚友离世,应当撕心裂肺地哭一场的,可他不知道为何,好像已经失去了对表情的控制,几番变换,却不知道自己该表现出一副怎样的表情。
“你看,你死了,吾却连这悲伤都做不得……”他终于开了口,只是声音却低哑的可怕,他恍若未觉,只是一手梳理着剑者的发丝,一边带着责怪的语气道,“不是说好了,等吾回来吗?”细细听来,竟还有几分委屈。
他心中好似藏了千言万语,要与剑者分说,可是最终只化作一句:“你怎么忍心留吾一人?”
他此生神魔不容,注定孑然一身,唯独交了这一个朋友,剑者说过会陪着他的,但为何最后又留下他一个?
然而,剑者只有沉默,永远也回答不了他的问题。雨声淅淅沥沥,似为剑者而悲,一阵异声响起,却并未夺得度修仪的关注。寒光凛冽,另一柄剑稳稳立于度修仪身侧,剑锋之上不见丝毫血污,唯见白刃澄澈,如有玉华。
霁遥已经来了很久了,从众人围杀剑者之时她便来了,或者说,今日之围杀本就有她的手笔。神魔之子,生来异类,怎么能够沉浸于这世间诸多感情呢?在她预料中,度修仪赶赴此地途中就该承受不住那漫天遍地的歧视、白眼与排斥,早该陷入混乱之中,毕竟,她的孩子曾经是那么的天真,天真到好似那一点罪恶呈现到他眼前,就能将他压垮一般。
孰料,剑者出现了,扰乱了她的计划,本该早就陷入癫乱的孩子就这样平平安安地到了这里。起初她想直接杀了剑者,可后来,她有了更好的想法。
霁遥执伞而立,淡淡注视着眼前的身影,度修仪,是她与祭神的孩子。她并不喜欢这个孩子,可这个孩子却是祭神难得的软肋,她本来也不想如此,奈何祭神的心实在太偏了,口口声声说要维护世间平衡,却不给魔族半点儿活路,那也休怪她无情。
“吾儿,你还要沉沦到什么时候?”
霁遥的问话并未得到回应,她也不恼,只是稍等片刻,又道:“你不想知道他的遗言吗?”
又是许久的沉默,直到一声回应响起:“他说什么?”
看,她的孩子,就是这样天真。注定孑然之人,偏生了一颗多情心,那就怪不得他们了。
“他说,‘吾一生荒谬,世人多以吾邪僻,后更是为吾手中观月连番逼迫。幸遇好友,方才知晓世间真情。只可惜,吾怕是陪不得好友继续走下去了。从此以后,望好友好好保重。’”
霁遥还记得剑者说这些话时的神情,那时候,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仍汩汩冒着鲜血,他大口大口喘着气,仿佛下一秒就要断气了一样。或许那时候,剑者已经认不得人了,连她都能轻易靠近。剑者揪住了她的衣袖,不知道多艰难地才说出了这些话。
直到临死,这傻乎乎的剑者还在担心她的孩子。他们两个,的确很配,一个憨傻,一个天真。
在霁遥含着某种期待的目光中,度修仪周遭渐起变化。魔气汹涌,好似要吞噬一切。
而在观星台,凋华颜与灵绮素险些被暴涨的魔气掀翻,吸收度修仪沛然灵气的权杖亦受魔气冲击,急速飞出,又瞬间落地,发出一声闷响。
本该陷入回忆的人缓缓坐起了身体,片刻,徐徐转过头,他额上尽是冷汗,却丝毫不影响周身威压,直将凋华颜与灵绮素压得几欲窒息,耳边只闻一声:“是谁给你们的胆子,胆敢算计吾?”
芜湖,终于写完了,大概的前尘过往就是这些啦,作者文笔不佳,不是很能驾驭这个故事,但好歹是自己曾经的脑洞,能写出来就很不错了哈哈哈哈哈哈。不过大家观感不适的话,还是欢迎提意见吖!
接下来我们该看看无衣师尹这个狗在干什么了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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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友:能不能对主角好点儿?
我:……挨过身世就好了嘛
亲友:我现在看度修仪,怎么说,脑子里就四个字,女娲后人
我:我错了QAQ
真的,挨过身世剧情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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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指路前文17章,是17章里的台词,忘了的话可以再看看咳咳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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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前尘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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