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静，人更静，此话一出，在场只闻雪落枝头的轻簌之声。

叶沧澜并未反驳，但眼中讥讽更甚，原本如三月春水般的湖蓝眸子逐渐暗沉，最后似深海波涛，平静之下藏着无尽暗流。

“怎么可能？你们一点也不像。”好半天，流照君才像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望着姬云霓不可思议地反驳。她们姐妹相貌性格差别甚大，怎么可能认错？

“那天真是充满了意外。”姬云霓素手轻轻拂过胸前的长发，目光飘远，似还能看到那天明媚的阳光，“我和姬云裳不知为何互换了身体，也让我真切体验了一回系统的神奇。”

“所以，当年你劝我说系统并不如我想象中的那般神奇，我是一个字都不信的。”说到这里，姬云霓睨了一眼流照君，她还记得当初在学海无涯学习，流照君给她补课的时候说的宽慰之语。

流照君也想起了这件事情，目光微微一变，看向姬云霓时多了一份难言的可怜。

当年叶沧澜对系统的分析言犹在耳，他们三个有系统的人对此慎之又慎，第一层最简单明了的陷阱自然没人当一回事儿，却没想到没有系统的姬云霓深陷其中不可自拔，这些年耿耿于怀，该说真是天意莫测吗？

“因为我一直武功不济，从未出过家门，借此机会，姬云裳就让我用她的身体偷溜出去玩耍。”姬云霓一直记得当年的初见心动，在最美好的时光遇到最美好的人，“那是我第一次施展大轻功，落在了一片时值六月依旧盛开的桃花林中。”

十里桃花落英缤纷，阳光明媚仿佛闪着碎光，蝴蝶翩然的在花丛中飞舞，粉色的桃花娇嫩欲滴，正如她的心情美妙不可方物。

“正玩得高兴，回头一看，叶沧澜就站在身后不远的桃花树下直愣愣地看着我。”姬云霓浅笑一声，看向叶沧澜的目光多了一丝流照君都能看懂的情愫，“我不知他看了有多久，但在我对他笑的时候，这家伙什么也不说，就这么一脸通红地跑了。”时至今日，姬云霓仍记得那日的场景，或许这辈子都不会忘怀。

流照君自然知道这件事，叶沧澜当年可是第一时间就兴冲冲地跑来玄宗告诉了自己，当时还好一阵嘲笑，如今想来真是孽缘至此而生。

“对，我喜欢叶沧澜，从第一眼就喜欢。可是结果呢？”将从前暗藏的心意全无保留地展现出来，姬云霓语带绝望，看向叶沧澜的目光充斥着泪意与隐忍，让人不由为之动容，“从那之后，我和姬云裳就再未互换过，第二次相逢在集市上，而你，却是将姬云裳当成我开始猛烈追求。”

目光忍不住瞟向一旁无动于衷，甚至脸色更差的叶沧澜，流照君的脸色也是好一阵精彩，照这样说来，这件事还真是剪不断理还乱。

自嘲低笑一声，姬云霓垂下了眼眸，笑容中是无尽的苦涩，可惜叶沧澜毫无反应：“爱上妹婿，这多可笑啊，可是这般如火炽烈的爱意追求，月圆美满的佳偶天成原本该是我的！”

“我一直娴静淑雅，就是希望你能发现那日初见的人是我。我一直默默等待着，等待着你回心转意，可等来的却是你带着厚礼去姬家向姬云裳提亲。”揪住胸前的衣襟，一滴泪从眼眶中滑落，姬云霓悲凉一笑，梨花带雨的脸楚楚可怜，“我那天晚上跑出去和你说清楚，结果你给我的回答是怎样的？”

“我说，我一直都分得很清楚，在集市与你们见面的时候就认出了你。”叶沧澜终于不再当木桩子了，但说出的话却如冰刀寒刃，“你们的性格天差地别，我怎么可能会认不出来。”

“哈，你认出来了还一直追求姬云裳，可不就是看上了她的美貌吗？那般一无是处的蠢货也就因为一副好皮囊占尽了便宜！”姬云霓有些崩溃，愤恨地盯着叶沧澜。

“你将我看得太肤浅。”叶沧澜冷眼看着还在落泪的姬云霓，“也将云裳说得太不堪。”

流照君被这番话炸得久久回不了神，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是心中总感觉有些不对劲。

“她姬云裳就是个小偷，偷走了属于我的一切，而你叶沧澜更是个睁眼瞎，爱好美色的登徒子！”姬云霓攥紧了衣裙，微微颤抖的身形在风中看起来摇摇欲坠，如此的弱不禁风。

就在流照君心软的那一刻，叶沧澜突然笑了，笑得不可自抑，讽刺不已。左手牢牢抓住身旁流照君的手臂，令他隐隐生疼，仿佛抓住的是心中最后没有崩溃的底线。

“姬云霓，我发现你是真的很能演。”笑了好一会儿，叶沧澜这才止住了笑，擦了一下眼角溢出的泪水，“还特能抓住人性的弱点，利用心善之人的同情心，很能欺骗人。”

“忘了告诉你了，我有一个秘密，除了你，玄君和云裳都知道，甚至儒门中也有几人知晓，而姬家主恰好也在其中。”右手食指竖在唇前，叶沧澜勾起了一抹笑，看向姬云霓的目光是满满的恶意，“我有一个天赋，名为读心，任何人在我面前都无法隐藏自己的心音。”

“你说云裳是小偷，偷走了原属于你的一切，可你却从未想想，这一切本来就是云裳的。身体、系统，哪一个不是属于云裳的？你才是偷了那一小段时光的窃贼。”叶沧澜恨恨盯着姬云霓，若是目光能杀人，姬云霓早就被千刀万剐了，“那次初见，原是我和云裳的美好回忆。”

姬云霓脸上神情空白一瞬，紧接着身体抖得更加厉害，却是被气的：“原来、原来你一直都在防备我！你从来没有将我当成自己人！”咬牙切齿间将原本的柔弱全数消尽，目光更是狠戾怨毒，恨不得将叶沧澜撕得粉碎。

“怎么可能不防备？你的心音简直不堪入耳，若不是看在你我同乡，和云裳又是姐妹，我根本不想理你。”叶沧澜不屑一笑，“当年在姬家后山，我对你说的话我在此也重新说一遍。”

“我，叶沧澜，一直都将你和云裳认得很清楚，从第二次集市相遇就认出了你们的不同，也从未喜欢过你姬云霓，爱的自始至终只有姬云裳一人！”

时隔数十年，同一句话由同一个人说出，掷地有声得仿佛时光在此刻重叠。

姬云霓面容狰狞，自己有如跳梁小丑，多年的暗恋不过自作多情，成了他人眼中的笑话。

“而且，你也别再说什么对我情深义重，这等谎话也就骗骗别人，却是令我感到恶心。”松开了握住流照君的手，叶沧澜拍了拍衣服上沾染的雪屑，“你对我的喜欢早在学海无涯就没了，剩下的也只有不甘与嫉妒而已。”

“怎么，当年向玄君求亲的事情忘了？那可是你亲口问的，可没人逼你。”

听到这里，原想着和自己没什么事儿，话题却是突然拐到自己身上，流照君尴尬地咳了一声，心虚地撇开目光。

这件事他谁都没说，就是为了照顾姬云霓的脸面，此时却没想到被叶沧澜听到心音爆了出来，这可真不是他的锅，毕竟他自己都快忘了这件事了。

听了这话，姬云霓直起身体，收敛了脸上的表情，将泪水一一擦拭干净，端庄秀丽一如从前，平淡得仿佛刚刚神情激动的人不是她一般：“好得很，骗不了你。但是你还不是让我得了逞？姬云裳的一切如今都是我的了。”

“你就算知道又怎么样？防着我又怎么样？真是可惜了你这么多年的体贴照顾。”

流照君左右看了看，只觉得脑袋都快炸了，事情反转得让他对这数十年的友情产生了深深的怀疑，也越发看不清从前的亲友。

自己居然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了解，从前的友情在这一刻有如梦幻泡影，碎得一干二净。

看了看身旁还在自我怀疑、三观重塑的流照君，叶沧澜忍了又忍，好险没有冲上去将姬云霓大卸八块，有些事情还是说清楚为好，省得留有隐患，这次的事情就是个惨烈的教训。

见对面叶沧澜顾忌此时心神不稳的流照君，姬云霓越发得意。这些人哪里比得上自己，凭什么是他们得了天眷，有系统这等神物相助，自己才是天命所归的那一个，即使前半生坎坷，但如今得到系统，一切都将好起来。

“后来我仔细研究了一下那个存有缺陷的系统，没道理你们两个不仅有两个门派的心法，还都是双心法，而姬云裳只有一个门派，甚至只有一种心法，这个差距太大了。”姬云霓手指抚过唇角，眼睛眯了一下，“所以我推断，应该是我和姬云裳同时穿越，导致系统绑定的时候出现了偏差，姬云裳绑定觉醒了一半，而我，什么也没有。”

“上次流照君身死，你们凭借系统复活技能将他复活，所以只有姬云裳死得彻彻底底，再无复活的机会，我才有可能得到系统，李代桃僵，移花接木。”

“而庆幸的是我没有猜错。”姬云霓手中的九天悬梦璀璨无比，冷光映得她的脸庞冷酷无情，手腕一挥，一道剑芒从剑身上射出，斩断了不远处的山壁峰巅，山石崩裂的声音也将流照君心中最后残留的友情崩碎，“冰心诀，你看，这是姬云裳一直没有的冰心诀，也本该是我的一部分。”

“如今姬云裳身死，我不仅有冰心诀，也有云裳心经，这是完完整整的系统，完整的七秀双心法。”姬云霓神清气爽，“那个蠢物到死都只是80级，而我一得到就是满级的95级，果然我才是应该得到系统的人。”

“仅仅是猜测，仅仅只是猜测……”流照君看向姬云霓，心中一片冰冷，“你简直丧心病狂，万一猜错了呢？那可是你妹妹！你居然让她……”最后的话语咬在牙尖，不忍再说。

“就算猜错了又怎么样？反正不是同路人，迟早分道扬镳，若是得到了不就赚了？我可和你们这群咸鱼不同。”姬云霓鄙夷地看向流照君，“就你这般心软多情，我都怀疑玄宗到最后也改变不了命运，你迟早要死在道魔大战之中。”

踩在了心中底线上，流照君脸上扭曲一瞬，看向姬云霓的目光顿时就变了。

而叶沧澜的目光也变了，这句话让他一下子想明白了许多，沉在心中多年的谜团得到了所有的解答，展露的真相是多么的可笑。

自己是棋子不错，自己也认了，权当报答恩情，但原本的一线生机却被自己忽略错过，走到如今只剩满盘死棋，现在又该如何破局翻盘？

眼睑半垂，睫毛遮住了目光中的冷意，叶沧澜唇角勾起一抹浅淡的嘲笑。

原来自己早已入局，却是半点也不曾察觉。这五百年的经历岁月就像编织了一张大网，将自己紧紧网罗其中，注定了今日的惨败。

“其实，为了让姬云裳死得彻彻底底，毫无复活的可能，我还为此头疼了好一会儿。”姬云霓笑了一下，“最后还是让我想到了，哪有碎尸万段这般彻底呢？还报了我这么多年的仇。”

“要不是不想脏了自己的手，我也不会让那群愚民动手。说实在的，我也没想到会这么顺利。”姬云霓像是想到了当时的情景，眼中是完全不能理姬云裳这般信任自己的轻蔑，“姬云裳如此信我，怀着所谓的‘侠义’轻易就跟我出来了。苦境的百姓又是如此的愚昧，还真信了我的鬼话，完成得出乎我意料的完美。当时我就站在山顶上，看着姬云裳一边因为功法不断自愈伤口，无法第一时间死亡，一边又被活刮生食，真是既惊讶又恶心。”

光是听着就无法忍受，流照君和叶沧澜都握紧了武器，隐忍的呼吸是压抑的杀意。

“枉费云裳这么信你。”流照君缓缓抽出周流星位，他不想再忍了，如今也没什么好说的，直接拔剑相向，“也枉费我们把你往好了想，姬云霓，你的良知呢？前世的道德底线呢？”

“良知？底线？你们比我还早来到苦境，却为何还保留着这般天真的想法？”姬云霓手中双剑缓缓亮起，光芒明灭不定，“这种东西不过是弱者的自我安慰，身为上位者，谁还会在意这个？成功者本就注定踏着遍地尸骸登上那鲜血染就的王座。”

“今天我等在这里不过是想把话说明白，我姬云霓从此与你们一刀两断，唯余仇恨，再无过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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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0章 面目全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