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股各异的剑气都充满着杀意,在彼此之间来回纵横,将风雪撕得破碎。
金色的银杏,粉色的落花,还有掺杂在原本飞雪中的纯阳雪,翩然的飘落之姿染上无尽杀伐,不动声色地在周围留下数道凌厉剑痕。
风雪骤急,飞花乱序,金叶飘散,三声剑吟同时响彻天地,四道剑身碰撞瞬间,璀璨剑芒迸射出绚丽火花,铿锵剑鸣更是显示着彼此内心坚定的肃杀,必要将敌人斩于剑下。
三人什么话都交代得明明白白,如今端看姬云霓如何从这里逃出剑藏追杀,不过各凭手段。
剑越腾兔,追形超影。
短兵交接的一瞬,姬云霓身躯柔软的在半空旋转一圈,娉婷秀雅间一道剑影留痕将逼近的流照君击退十数尺。她一直记得不可让剑纯近身,贴身的剑纯犹如狗皮膏药般令人烦不胜烦。
被击退的流照君眉毛一挑,没想到都来到异世了还能体会一把当年在竞技场上被当成足球踢出去的经历。
手中剑印一结,对着叶沧澜的方向落了一圈光影:“飞剑满天势!”
生太极的气场刚一落下,姬云霓就感到周身一凝,宛如置身在滞涩的水中,行动缓了一瞬,被叶沧澜削下一片衣角,若不是躲得及时,那么刚才被削掉的就是自己的右手了。
刚得到系统,姬云霓还未完全适应技能,此时被二人压制,目光一冷,足下瞬动,蝶弄足加速脱出了生太极的范围,却被叶沧澜一个玉虹贯日再次追上。
流照君再次缠斗上来,气场一个接一个落下,将姬云霓压制得死死的。
就在姬云霓逐渐展露败相之际,一道身影带着数分仓惶飞速奔向打得难舍难分的战场。
“住手!你们不能杀云霓!”无辙迹喘着粗气,紧紧盯着身上已经多了几道血迹伤痕的姬云霓,目光中是孤注一掷的疯狂,不顾乱石剑气的危险挺身挡在了她的身前。
流照君和叶沧澜的剑气及时偏移,并没有伤到他,但姬云霓收势不住,直接划伤了挡在自己面前的无辙迹。
“无辙迹,你让开!”流照君看着捂着手臂伤口的无辙迹,血从青年的指缝间不断溢出,抬眼再次看向护在他身后的姬云霓时目光更冷。
刚刚那一剑姬云霓根本没想过收手,若不是运气好再加上无辙迹躲得及时,这条手臂恐怕早就被斩断了。
“你们,你们不能杀云霓。”无辙迹眉峰紧蹙,目光挣扎,但还是倔强地挡在三人之间。
侧头看了看身后一脸漠然但并无大碍的姬云霓,无辙迹心下稍稍安慰,幸好自己来得及时。
刚才他远远就看到姬云霓生死一线,武力方面被彻底压制了,即使她现在堪称脱胎换骨,但依旧不是叶沧澜和流照君的对手。
“你是脑子糊涂了吗?今日姬云霓非死不可!”想到无辙迹和自己的渊源,流照君强压着心中炙热的怒火,好声好气地奉劝一句,目光也多了一分难以理解。
情爱真的就这般令人沉迷?连无辙迹都变成了如今的模样,不辨善恶对错,只是一味护短,哪里还有当年儒门俊杰的浩气在怀?
“不行!我愿意为她顶罪,请你们高抬贵手,今日放她离开。”无辙迹真心诚意地恳求,他甘愿以命抵命,只是这个命不能是姬云霓的。
“你?你的命值几个钱,抵得上云裳的命?”叶沧澜冷冷嗤笑,无辙迹的心思他看得一清二楚,也明白得一清二楚,只是自己凭什么成全他的一腔痴情,谁又成全自己的报仇心切?
“云裳的命必须姬云霓的命来赔,我要罪魁祸首去死,绝不可能有代替一说。”叶沧澜看着神色痛苦的无辙迹,毫无任何转圜余地,“若是你还在意我从前的赠剑之情,就请让开。”
紧紧握住腰际的佩剑,无辙迹脸色白了又白,最后只是沉默以对。
“既然你不改心意,那我就成全你的一片痴情,让你们做一对亡命鸳鸯。”叶沧澜被气笑了,不过也不算意外,“姬云霓不可留命,省得以后还会反咬我们一口,这等毒蛇遗害无穷。”
姬云霓对此白了一眼,她又不喜欢无辙迹,怎么可能和他是一对鸳鸯?不过既然无辙迹这时候敢站出来,那应该已经准备好退路了,今日自己肯定性命无忧。
见叶沧澜和流照君再次提起剑意,无辙迹无奈地抬起右手,将掩在衣袖中的右手平摊,露出一直紧紧攥住的小小玉印:“晚辈的命的确不值钱,完全比不上名扬天下的七秀坊坊主,但天下百姓的命呢?”
流照君一脸莫名,他不认识这枚玉印,但叶沧澜认得。
被牵动了心中埋藏最深最黑暗的记忆,当年层层叠叠的血色再次蔓延上视野,叶沧澜脸色冷厉,不见丝毫人气,看向无辙迹的目光也再无温度与留情:“汝威胁吾。”一字一句,是确认,也是不屑。
仿佛撕下了一直伪装的面皮,如今才是最真实的模样,叶沧澜扯起一丝笑容,那是对人命的漠视,宛如地狱魔神般冷酷无情。
湖蓝的眸子颜色逐渐变深,最后深沉如墨,看向无辙迹的目光温柔似水,恍惚间蛊惑人心,叶沧澜再次问道:“汝威胁吾?”软化的疑问语调听着温柔和煦,实则是最无情的冰冷,也是最深沉的危险。
流照君和姬云霓看着这个样子的叶沧澜,心中的警报骤然响起,面前的人陌生得完全和心中熟悉的金色人影重合不上。
“哈,叶沧澜,你有什么资格嘲笑我?”姬云霓像是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东西,看向叶沧澜的目光尽是嘲讽,心中却多了许多不安。
流照君沉默不语,想起昨天在山谷中叶沧澜那疯狂一瞬的样子,和今日的模样如出一辙。
原来,你们都不是我心中的模样吗?
无辙迹看着对面的叶沧澜,觉得有什么东西脱离了掌控,可还是坚定地握住手中玉印,站在姬云霓身前力保她:“前辈,还请今日放我们离开,否则我就捏碎这枚玉印,放出三教禁封的妖魔!”
“你疯了,居然敢偷盗禁魔锁钥!”流照君陡然想起师兄曾经和自己说过的事情,自己当时只是当故事在听,毕竟时隔很久了,也和自己没有关系,此时不可思议地看向无辙迹,人疯起来真的什么都可以不顾的吗?
“你忘了你的母亲了吗?你忘了太史侯的教导了吗?你怎么敢!”
“我,我确实愧对母亲,愧对礼执令……”无辙迹痛苦地微闭双眼,他也没想到原来自己的底线可以为姬云霓退到如今的地步。
“住口!吾没教过汝这种学生!”一声厉喝,太史侯气势汹汹地化光到来,灰黑的儒袍烈烈作响,浑身如洪的真气将积雪激荡得翻涌,此时目光愤恨地盯着无辙迹,直将他看得忍不住颤抖了一下。
这枚锁钥本是由太学主掌握,可如今太学主闭关潜心研究学问,只是将它束之高阁。自己虽知道它的存在,却也一直不甚上心。
即使时间已经过去数百年,但当年的血劫依旧令正邪两方心有余悸,谁都对它恨之入骨,根本不会有人无聊到去释放它,所以没人去关注这枚锁钥。
如今无辙迹从他的眼皮子底下弄到了锁钥的地点,然后行了偷窃之举,简直是目无王法,堪称耻辱。
无辙迹羞愧地看向太史侯,却什么解释的话也说不出口,最后艰难挣扎地撇开了头。
自他决定要维护姬云霓到底的时候,他就知道注定要和从前的故人恩人背道而驰。
“吾当年既然能封印他一次,自然就可以再封印他第二次。”叶沧澜笑了一下,用最温柔的语调说着最无情的话,“不过是些血劫罢了,汝以为吾会在意?用此威胁吾,汝实属不智。”
“汝闭嘴!”太史侯突然转头看向叶沧澜,气急败坏地喝道,“别忘了当初汝与太学主的约定!”
叶沧澜敛了笑意,冷眼撇了一下太史侯,目光中的寒意与杀气让他忍不住寒毛直立,火冒三丈的脑子也清醒了不少。
这家伙就是儒门的煞星,自己刚刚居然吼了他!
太史侯脸色一僵,忍不住赞了自己一声好胆气,又看了看一旁神色莫名的流照君,明白了为何叶沧澜没当场收拾自己。
还以为这些年这个煞星终于改了性子,原来从始至终都未变过,只是在他在乎的人面前掩藏住了这份连自己都厌恶的模样。
抓住了关键,太史侯看向叶沧澜,心中默默说道:【汝可以不在乎人命,不在乎恶名,甚至不在乎所有,但孤鸿影汝可以不在乎吗?】
叶沧澜缓缓转过目光看向太史侯,挑了一下眉:【继续,汝还有何等劝说之语?在吾耐心消耗殆尽之前尽展吧。】
【当年汝再次出现在苦境,是太学主做下约定,也是太学主牵线搭桥,让儒门接受了汝的地位身份,不再追究汝失踪那些年的事情。汝不为自己着想,也该为为汝做下这许多努力的太学主着想,为收留汝的学海无涯着想。】
【血海杀劫是汝的立名立威之役,虽说是汝当初与太学主的交易,汝解决邪魔,太学主化解汝与正道的隔阂,但到底杀业极大,震慑了儒门,也踩在了三教的底线上。】
太史侯想到当年的那一笔烂账,虽说叶沧澜做了好事,却没得到任何人的感激,反而忌惮痛恨者更多,姬家主就是其中一例。这些年藏剑山庄偏居一隅,又何尝不是一种妥协的结果?
儒门对叶沧澜又爱又恨,喜爱他的武力,又痛恨他的无情,视人命为草芥,根本不在意任何人。失踪那些年的经历更是让他的行事风格沾上了几分魔性,所有人都对他褒贬不一,尽量远而避之。
不动,他们尚可以忍受叶沧澜这如鲠在喉的存在,不过一旦动了,那么新仇旧恨就会席卷而来,更何况这次还牵扯到当年掀起一切恩怨血案的邪魔。
太史侯觉得自己真是操碎了心,为了这些年的友情,他不愿意叶沧澜重蹈旧辙。更何况近些年叶沧澜有了牵绊之人,行事有了顾忌牵制,若是彻底从旧怨中脱身出来再好不过,重新做回当年初出江湖的叶沧澜,行侠仗义君子如风。
不过现在这份理智与好转也岌岌可危,姬云霓做的这事儿真是……
愤怒地看了一眼依旧一脸无所谓的姬云霓,太史侯只能心中默默劝说叶沧澜,他知道叶沧澜听得到:【姬云裳已死,就算汝报了仇,可那个魔族一旦放出,汝可有想过后果?】
【是,汝可以再杀一次,但找到并限制的办法只有杀这么一条路可走。汝已经不是数百年前的孤身一人了,掀起的杀戮仇恨也不会再独自背负,三教之人肯定会找孤鸿影及叶昭的麻烦。】
【叶昭是姬云裳与汝唯一的孩儿,汝愿意让他活在朝不保夕之中被人不断寻仇吗?汝的庇护又怎能护他一生一世?】
叶沧澜垂下眼眸,很明显在考虑太史侯的话。
太史侯见此松了一口气,继续劝道:【还有孤鸿影,他的前途一片大好,道儒两方从无诟病,汝要让如此纯善待人的他为汝的杀业背锅?到最后寸步难行,就像这些年汝被迫隐在藏剑山庄一般?他和叶昭都应该正大光明地走在阳光之下。】
看向一旁询问地看着自己的流照君,仿佛只要自己轻轻点一下头,他就会不顾一切地冲过去杀了姬云霓,叶沧澜眼中闪过明显的挣扎。
【逝者已逝,汝该为尚且还活着的人多考虑考虑。】
叶沧澜的挣扎和不甘姬云霓都看在眼内,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不过也明白自己今日是不会有事儿了。
见叶沧澜杀意尽消,只是依旧冷冷地注视着自己,姬云霓向前一步,拿过无辙迹手中温热的锁钥,轻轻笑了一下:“没想到你居然能弄到如此好东西,不愧是太史侯从前的得意门生,三教秘密看押的囚犯锁钥都能偷到手。听说这个人特别善于蛊惑人心,性情诡谲,无恶不作。”她原本还以为威胁不了叶沧澜了,太史侯真是来得太及时了。
无辙迹内心只觉得火烧火燎,不敢再去看对面三人对他失望的目光,转身紧紧握住姬云霓的手:“我们离开吧。”
“无辙迹,汝记住了,若是姬云霓打开锁钥,这便是汝的罪,汝的业。”太史侯沉声警告,看着无辙迹听了他这句话后变得有些佝偻的背影,将从前的师徒情谊从此斩断。
“怎么可以放他们走!”流照君愤恨地提起周流星位就要冲过去,他不在乎什么邪魔,也不在乎什么罪业,若是真的放出了那个什么邪魔,他也会一剑斩之,一力承担!
叶沧澜死死地拽住冲动的流照君,紧紧盯着姬云霓离去的背影,目光宛如焠了锋、淬了毒,却让太史侯彻底松了一口气:“让他们走。”
“你!”震惊地看向叶沧澜,流照君完全不能理解他这般妥协的原因,“你怕什么!有什么后果我自然与你一起承担!就算血流漂杵,就算仇敌遍天下,我也不会在乎!你完全不用顾虑那么多。”
看着面前义愤填膺的流照君,叶沧澜紧紧地咬着牙,浓郁的血腥味自喉间涌上来弥漫在唇间。
这份情,这份恩,自己绝不能辜负,也再不能行差踏错!他已经赔不起任何一个亲人了。
低着头不敢看对自己义薄云天的流照君,叶沧澜坚定而缓慢地摇头拒绝:“让他们走。”放弃是如此的痛苦与艰难,但他不得不放弃。
太史侯说得对,他还有更加需要珍视的人,就算明知道自己隐瞒了许多事情,但流照君依旧站在自己这一边就已经够了。
刘海投下的阴影中,一滴无奈的泪悄然滑下,放下从前的肆意妄为,拿起再不可失去的小心翼翼。
流照君愤怒地盯着逐渐远离的潇洒背影,没有看到叶沧澜的沮丧无奈,而一旁的太史侯却清晰地注意到了,痛心地撇开了头。
世间安有双全法,不过是拿起与放下的艰难抉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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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1章 不得不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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