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别十数载,天南山的景色一如往昔。
因着刚刚下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雨,山道上簇拥着的树木枝桠时不时会不堪重负,滴下几滴沁凉的雨水,非常君索性便撑开了伞,饶有兴致地穿过疏于打理的草木。待她终于推开草庐的门,衣摆袖口已是被水气浸润成了深色,甚至沾了些草叶。
听见了门口的动静,本来安静趴在凌绝顶脚边,假装自己是一张猫饼的橘子豁然起身,动了动耳朵,然后就兴奋地喵喵叫着蹦了起来。借着凌绝顶的膝盖,再跃上更高的储物柜,圆润的身体甚至因为大幅度动作出现了液体一般的抖动。然后橘子以与它肉感十足的身材不符的灵巧,越过打开的窗户在屋舍外头落了地。
然后它就跑到久别重逢的饲主脚边绕圈子,又甜又软地叫着,分明就是在撒娇,非常君便合了伞抱它起来。橘子刚刚在泥地里弄脏了肉垫,又在她浅色的衣裳上蹭上几个泥土色的梅花印,非常君是好气又好笑。
非常君托着橘子腋下,让圆乎乎的毛脑袋与她的视线平齐。橘子乖乖被她抱着,也不像刚才一样蹭来蹭去地动弹了,眼睛亮亮的,与饲主对上视线还喵了一声。非常君凑近去蹭它脑门,暖呼呼的猫味儿还带着点新鲜的泥土腥气,她便笑了起来,然后就被橘子舔了一口。
凌绝顶目睹全程,出神地想着,这兴奋劲,哪儿像只猫啊,分明就是只狗子。
此时非常君已经抱着自家好大一堆的橘子进了屋,来向凌绝顶见礼。凌绝顶见非常君满头散发,虽然无心探究这个把自己有丝分裂的弟子究竟在干些什么,但仍是转头递了条发绳给她,提醒她记得束发,不然半夜会有五颜六色的鹿来帮她洗头。
非常君恍然大悟,瞬间明白了按越骄子那狂放乖戾的性子,怎么就会乖乖束发了。
待非常君安顿下来,也便开始了从玉箫手里拿来线索的整理。
现在虽然没有修补地脉需要她耗费心神,但血河战役之中那几只背后操弄风云的手,还需要她从这些繁杂的信息里一一筛出。鬼麒主老巢在何处非常君早就被提前剧透过,一旦时机成熟,这个信息就可以抛出去,但玉门世家暗处搅浑水的人,可比鬼麒主难以寻觅。
玉箫已经决定以身犯险,非常君也拦不住她,只让她到时候先把离经安顿好,保险起见,非常君给离经留下了保命的东西。而现在越骄子顶替非常君的身份去修补地脉,非常君得空调查一番,也正好试试她和越骄子安排在暗处的部署究竟质量如何。
玉箫好友啊玉箫好友,如此万全安排,你可千万不要丢了性命。
不然……到时候对玉逍遥下手,非常君的良心可是会不安的。
地底洞窟之中,暗河流淌,幽暗昏惑,越骄子静默独行。
她深谙演员的自我修养,即使这不见天日的所在除了她连个鬼影子也没有,她也拿出了十二万分的用心去扮演非常君。眉头微皱,苍白面容不见一点表情,呼吸平稳却偶有急促的气音,心脏猛烈地撞击着胸腔,在刻意调节下慢慢平复,明明有照明的光线,但对听见的比对看见的用心。
越骄子独自飙戏飙得很快乐,哪成想不久便觉察到了另外两人的存在。对方显然也发现了越骄子,加快了脚步往这边赶来,不久双方便打个照面。
"玉逍遥,君奉天?"越骄子拟了非常君的温润声线,奇道:"你二人怎会在此处?"
"追随鬼麒主而来,但还是让他跑了。"君奉天握拳狠狠砸了一把凹凸不平的石壁。
越骄子叹了一口气,连忙宽慰他。
玉逍遥也同是愤愤不平,但到底这种事已经发生了无数次,他倒也有几分无可奈何的意料之中,这时候反倒把注意力放到非常君身上,然后就发现了她异常苍白的脸色。玉逍遥一凝神,又发现非常君除了脸色苍白些,似乎也没什么异状。
奇怪。
玉逍遥当然知道非常君身体有多差,但这次给他的感觉完全不一样,但究竟何处不同,他也说不上来。本着对友人兼后勤保障队长的关怀,玉逍遥直接开了口:"非常君,你是不是身体不适?我看你脸色不大好。"
越骄子愣了愣,随即十分符合人设地苦笑道:"我一年到头都是这副模样,好友你想多了。"说话同时,越骄子还是非常负责任地侧过头,在一个玉逍遥君奉天能看见却又不能一览无余的角度,微微缩了缩瞳孔,表示自己被发现的些许无措。
可以说是很心机了。
若是非常君本人在这里遇上奉天逍遥,也是会这样做的——零零碎碎的、不经意间透露出来的异常之处,连掩藏都小心翼翼的态度,就像一根深埋的导火索。大家都知道非常君身体不好,她顾惜自己的身体也很少逞强,不适的时候总是该说就说,但唯独今日是装作轻描淡写,遮掩过去。
三人离开洞穴时是个阴天,唯独越骄子撑开了华伞,为非常君那双在昏暗中呆了上百年的双眼,留出比奉天逍遥长了数倍的光线调节时间。越骄子什么都没说,她也不用说什么,她只是把非常君没有下完的棋子拿着,继续走下去而已。
机敏多智如奉天逍遥,会顺着她们给的线头自己寻找线索,破译答案。
因着约定好的汇合之日将近,奉天逍遥也便随着越骄子回了她与玉箫落脚的地方。这处所在是摆在明面上的,真正隐秘且万无一失的联络地点则另在他处,但玉箫近来事务尤为繁忙,除了常常联络的飞书,越骄子不曾见过她,也少了一个卖弄演技的对象。
三人等了一两日,却仍不见玉箫踪迹,但往年也偶有因故失约的情况,君奉天和玉逍遥也没有特别担心。但越骄子不一样,她早就从非常君那里提前洞悉了她二人的安排,深知这个时候哪怕玉箫人不来,玉离经是肯定会被送过来的。
所以玉箫和那个叫离经的小子肯定出了事。
而越骄子正在思索,却猛然被非常君传音:"事态有变,离经以护符向我求救,东三百里密林,速去,然后借机脱身。"越骄子迅速作出反应,神情一凛,拂袖而起,对那边整理线索的奉天逍遥道:"离经的护符被触动,玉箫那处恐怕事态有变,东三百里,我等速去!"
此处以东三百里,正是非常君与玉箫暗中安排的地点,除了她二人,就只有玉箫真正的心腹知道位置,会在那里出事,内鬼的存在便是板上钉钉。越骄子已经向奉天逍遥说明,此时急忙赶去的三人无一不深知这点,心情异常沉重。
却说那时玉离经捏碎护符,激发非常君留招。剑招破空而去,剑气划开内敛的躯壳,北地冰雪般凛冽刺骨,一招,荡开压抑的烟尘暗云,震慑心怀叵测的鬼麒主伏字羲。
玉箫心知自己不敌,借剑招之势带着离经迅速退开,轻功步伐全力运转,几息之间便已奔出百里。危机暂时解除,但玉箫根本无法放下心来,她已想明其中关窍,心知鬼麒主行事不成,内鬼便会自行动手,如今离经尚在她身旁,二人危如累卵。
果不其然,玉箫不过停下片刻,便已经察觉了数人从密林中包围过来。
如果只有玉箫自己,未尝没有一搏之力,但如今情况,她也只能努力将离经护在身后。包围圈逐渐成型,玉箫神经紧绷,暗暗记下了领头几人的身份,一边警惕,一边分神留下可供查探的线索。离经也察觉到了什么,小心翼翼地替玉箫遮蔽。
此时,颇见狼狈的鬼麒主姗姗来迟,玉箫心头一跳,暗道不妙。
只听他道:"说好将人交给吾,诸位如此行事,可算不讲道义了。"
像个物件一样被争来抢去足以让玉箫怒火中烧,但她明白现在不是可以发怒的时候,心头却也暗暗不解,只因鬼麒主的态度着实奇怪。
鬼麒主心头美滋滋,如此关心辰初的安危,为父真是让人感动啊。
此时,奉天逍遥与假扮非常君的越骄子刚刚到达屋前,剑招残余的气劲还未散去。越骄子自然识得这是非常君的留招,一时倒有些讶异非常君对玉箫和玉离经的重视,面容却染上忧色,道:"是我之留招,但看情况,并未阻挡敌人太久。"
玉逍遥君奉天和鬼麒主缠斗多年,对他的功体路数不可谓不熟,没过多久便断定,此事是鬼麒主所为。他们见识过鬼麒主的残忍手段,瞬时便心慌意乱起来,越骄子只得劝慰两句,三人便顺着痕迹一路追寻。
只可惜天不遂人愿,三人赶到时,现场已经是一片狼藉,零星的血迹昭示了这是一场怎样的艰难战斗。玉逍遥的心往下沉了沉,随后他便在灰尘落叶里寻到半枚碎裂的发饰,上好的东珠染了血又沾了灰尘,暗淡无光。
"鬼!麒!主!"
至悲之心,难掩痛色,玉逍遥拔剑四顾,终是颓然。
"既然没有见到尸体,就不是最坏的情况,"越骄子沉痛地叹了一口气:"现在最重要的是先找到好友和离经的踪迹,按照现场情况,应该是落到鬼麒主手中。你二人对他熟悉,就请按着这一条线索继续追寻。"
君奉天发现她话中有话,不由问道:"你呢?"
越骄子轻描淡写:"吾前往玉门世家,让你们没有后顾之忧。"
玉逍遥豁然抬头:"已经确定内鬼身份了吗?"
"好友留下了线索。"
"……那就好。"玉逍遥突然郑重道:"除恶务尽。"
越骄子装模作样地苦笑道:"我又岂会在挚友遭遇不测时心软,你们快去吧。"
鬼爹盒饭安排上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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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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