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闲的日子总是短暂,所以非常君格外珍惜。
每天不是抱着橘子在院子里晒太阳,就是变着法子捣鼓吃食,偶尔也会戴上眼镜开炉打打铁,或是把自己以前的作品翻箱倒柜找出来,往太阳底下一搁,看看有没有发霉。
凌绝顶进入退休生活好多年,一身本事也教得七七八八,所以对弟子的偷懒摸鱼习以为常。非常君开炉铸剑他也会顺势指点品评一二,但更多时候还是秉承放养政策,不去对非常君的一时兴起过多质询——这样比较不容易心累。
直到一柄古朴的长剑映入他的眼帘。
非常君铸剑向来随性而为,没有固定的风格,剑成之后是何种形貌,全在她的一念之间。
送给玉箫的珩仪溯光端庄大气,多以美玉为装饰,既体现持剑之人贵重的身份,又彰显剑者如玉之品格,可谓颇具巧思。然而量身定制毕竟少之又少,非常君别的作品,大多是忽见山河,一时有感,所以个顶个的风格各异,从造型上完全看不出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不过非常君毕竟是非常君,即使随性而为,也是万里挑一的良兵。
吸引凌绝顶目光的这一把更是其中翘楚。
花纹雕刻极为简洁的剑鞘之下,锋刃乍起冽冽寒光。凌绝顶信手起剑,身姿矫若游龙,剑势时而如流水时而如惊涛,无论凌绝顶如何变招,行剑也不见半分滞涩。
到了凌绝顶这种境界,佩剑的有或无已经无甚区别,因为很少有剑能不被他所压制,还能反过来对他提供助益——但这一把做到了。
凌绝顶持剑,闭目冥思。
"此剑何名?"
"萧瑟行风。"
凌绝顶蓦然睁眼:"何解?"
非常君道:"旷原苍风,天涯寥落。意气平生尽,苍茫百代知。"
"羽天休伊若因此剑败于你,输得也不算冤枉。"凌绝顶淡淡道。
非常君失笑:"难得师尊夸奖。"
凌绝顶扫她一眼,收剑入鞘:"我对你要求从来不多,只望你之剑心,一如铸造此剑时澄明。"
非常君揉了揉怀里橘子柔软温暖的皮毛,轻轻道:"总归不至让师尊亲自清理门户。"
凌绝顶一声冷嗤:"哈,你还没那个本事。"
旷野荒原,月色低垂,启明闪烁。
两道挽着披帛持伞而行的身影逐渐靠近,一人发髻半挽,流苏微晃,一人束发垂膝,发带微扬。行至近前,琥珀流光的两双眼对视,不知谁先开了口,一声轻笑打破沉寂。
对视一瞬,足下脚步不停,同样婀娜的身影交错而过。
电光火石的一刹那,发髻半挽者如同浸染了残余的夜色,由枝蔓草木的浅黄变为幽夜的蓝。
英气长眉斜飞入鬓,越骄子信手取下发簪掷向身后那人,手中华伞一翻一旋,蘸取了黎明之前最后一丝黑暗,化作黑鎏金丝伞,稍稍收敛她眉眼间的锋芒锐气。
月色暗淡了,沉沉的云翳化作朝日云霞,被地平线之外的赤色渲染。
非常君向着日光升起的地方去了,把黎明黑暗里的影影绰绰,连同越骄子,隐在身后太阳照不到的无边阴影里。
金乌振翅,旭日东升。
"一觉游仙好梦,任它竹冷松寒。轩辕事,古今谈,风流河山。沉醉负白首,舒怀成大观,醒,亦在人间,梦,亦在人间。"
"挚友所托,非常君特来叨扰。"
非常君手持信物上门找茬,同一时间,奉天逍遥循着线索追查被掳走的玉箫离经行踪。
两人一路追至血河沼泽,眼见线索已断,却被早已埋伏的千军万马围炉。虽然尽是普通军队,偶尔夹杂一两个武者,但无奈数量实在太多,两人一时左右支拙。
他们奋力突围,同时又在其中发现了许多熟悉的面孔,君奉天砍倒几个他曾救助过的军士,玉逍遥甚至杀了几个一同围攻他们的玉箫亲卫,两人一时又怒又急。
从未经历过如此背叛的奉天逍遥,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不久前才施予善意的人,而今却能对他们兵刀相向,不死不休。
君奉天与玉逍遥合招,一式末神印,荡平身前大半阻碍,可谁知这时叛军增援已经到来,领头人竟是玉逍遥一位伯父。他老态毕现的脸上似有得色,玉逍遥却一丁点也不耐烦听他说话,神谕在手,一式杀招就已飞掠而去。
他回忆不起半点少年时和玉箫一起听这位伯父讲过的故事,也想不起这位老人家以前的笑容是否慈祥,玉逍遥只是与君奉天背靠背,凭着胸中翻搅的愤怒,用出了许多他以前根本没想过会用在这位伯父身上的招式。
玉逍遥冲得太快了,君奉天要掩护他的身后,也随之陷入玉门先天的包围圈。
云白的仙门弟子服染了鲜血,不知是奉天逍遥自己的还是敌人的,挥剑的手已然失去知觉,机械而本能地砍杀着,到处是残肢断臂,随意一望就是尸山血海。
眼见奉天逍遥二人将近力竭,玉门世家来人却倏忽退了。
君奉天杵着正|法单膝跪地,艰难调息,玉逍遥干脆跌坐下来,一边喘息一边断断续续道:"……应该是、非常君……动手了。"
君奉天很累,什么也不想说,只应了一声:"……嗯。"
"奉天,你说到底为什么啊?"玉逍遥用沾满血污的手捂着眼睛:"是我爹亲对他们不够好吗,还是对他们太好了?"
君奉天没有应声。
玉逍遥也不需要回答,他只是用平静的声音说着:"从我记事起,爹亲和娘亲就都很忙,我就是被奶娘和一群叔叔伯伯婶婶带大的。
后来我长大了出门去江湖上行走,遇见什么事也会写信回去报个平安,收到的家书里能有十几种不同的笔记,每次都是厚厚一沓。
那时候我觉得我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孩子。
有一次回家,大伯抱着玉箫说这是我妹妹,她好小啊,我整个人都傻了,手忙脚乱地接过来,连呼吸都怕惊了她。"
只有这样温暖和谐的家庭,才能长出玉逍遥和玉箫这般灵秀的存在,君奉天想。
玉逍遥陷入了回忆,很久都没有再说下去。
"后来呢?"君奉天问。
"后来我进入了云海仙门,认识了你、小默云、非常君。我觉得和你们呆在一起的日子比回去继承家业有意思多了,就把打算告诉了玉箫。
她平日里总是偏心你,嫌弃我,但这次她却是向着我的。
我那时候心里什么也没想,就光顾着开心,也没意识到这担子在她肩上,会有多重。也没想到亲和的长辈会因此痛下杀手。"
玉逍遥捂着脸,声线颤抖:"……是我害了她。"
"玉逍遥,起来。"君奉天道。
玉逍遥不为所动。
"我叫你起来!"
君奉天拽着人领子想把他拖起来,却忘了自己也同样处在力竭状态,脚下不稳,和起了半身的玉逍遥一起又跌坐了下去。
本来就狼狈的两人如今看着更邋遢了些。
"现在不是该自我责难的时候,"君奉天大口呼吸着充斥着血腥味,令人作呕的空气,道:"就算是你,就算是你玉逍遥继承家业,那些狼子野心之辈就会安然蛰伏吗?他们对你群起而攻之的时候,难道就会放过同样能继承家主之位的玉箫?"
君奉天的胸膛剧烈起伏着,道:"不过都是借口罢了。"
就在此时,一封飞书从天外而来。
"嗯?"回过神来的玉逍遥见了封底的暗色鬼麒麟就心道不妙,皱眉,展开:"明日午时,末日之崖?"
话音未落,玉逍遥只听得君奉天一句"可恶!",便见君奉天强撑伤体,化光而去。
玉逍遥未及反应,只能大喝一声:"奉天,小心有诈!"
但他无法,心中也同样忧愤交加,只得随之化光而去。
末日之崖,布下毒计的鬼麒主静心等候。
"你来了,君奉天。"
君奉天一到,便见玉箫和离经被吊在悬崖边上。离经脸色苍白六神无主,玉箫却是嘴角带血痕,看着像是收了不轻的内伤。她的佩剑被鬼麒主握在手中,出鞘的锋芒正对着他手中维系二人性命的麻绳。
"这——!"
"义父,义父!"离经不断呼救,玉箫却只无力地动了动唇。
鬼麒主道:"两条救命索,操在吾手,来吧。"
君奉天水袖一扬:"我马上杀了你,救他们两人!"
"哈,你未免把结局想得太完美了。"鬼麒主话音一落,就松了手,下一刻又重新抓住,让吊在崖边的两人狠狠下坠,意在戏弄君奉天。
君奉天见势不妙,当即就要动手。
鬼麒主无不恶意地道:"是你的正|法快,还是吾手中的珩仪溯光更快呢?而且,你的伤怕是还没好吧?"
"你到底想怎样?"
"我讲过,你只能选择一人。"
鬼麒主话没说完,玉逍遥的声音就伴随一道剑气而来:"哦,这么霸道啊。不过要是加上逍遥哥我,是不是就能选两个了?"说完,玉逍遥隐晦地给君奉天使了个眼色,示意支援已经到了。
君奉天悬着的心总算落了地,面上神情却未变。
鬼麒主一声冷笑,手中剑光一闪,两根麻绳从头断开,君奉天见状便扑了上去,一并抓住两根麻绳。玉逍遥为他掩护后辈,神谕一亮就和鬼麒主缠斗起来。
但鬼麒主不欲多留,和玉逍遥过了几招就带着阴冷的笑声遁去。
君奉天只拉了离经上来,有些怔愣。
玉逍遥拍拍他的肩,道:"麦太担心,非常君在下面。"
安抚好了担惊受怕许久的离经,三人立即赶往末日之崖下。
非常君怀里半躺着昏迷的玉箫,血液浸染了两人的衣料,见他们急急而奔过来,扯起嘴角苍白无力地笑了笑:"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先听哪一个?"
谁也没应声。
非常君呕出一口血,顺了顺气,道:"好消息是我和好友都没事,都还活着,坏消息是……鬼麒主在她身上留了招,她的功体………"非常君没有继续说下去,她的状态也不见得多好。
玉逍遥心灵打击就位
君奉天精准打击蓄力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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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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