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弃的茶棚外下着淅淅沥沥的雨。
雨不大,也只断断续续下了半个时辰,可是这个时节的雨本就寒凉,茶棚只剩下几片茅草,四面空旷,也谈不上有什么遮盖的作用。西陵拂晓缩着肩膀,苦境不似故土东皇玄洲气候温和,这里的冬天格外难熬。
她离开东皇玄洲寻找无垢之心的时日不算短,身上所带的银两虽多,但这么多年下来,早已经花得七七八八。再加上她修为还不到吸风饮露寒暑不侵的地步,若是短期内再找不到最后一枚无垢之心,怕是只能风餐露宿。
西陵拂晓原是光明神宫的巫女,虽然有过外出采买的经历,到底是神职人员不事生产,要开源也束手无策。
她只能狼狈又惆怅地躲在草棚底下,想着她究竟何时才能顺着感应的方向找到最后的三心所在,集齐三心,然后想办法将无垢之心还给衶天,冥帝变回光明神,这样东皇玄洲就能回复原先的安宁祥和……
到底疲累太过,西陵拂晓竟是靠着一堆茅草,渐渐睡着了。
雨声轻缓而富有节奏,远比静谧更加催人入睡,而这带着透骨寒意的冷雨,也伴着年轻的巫女沉入梦境。
西陵拂晓的梦里开着遍地的七夜金铃,她拢着厚实的斗篷一个人呆在云汉仙阁,茫茫然像是在等着谁,却又莫名知道他再也来不了。
那个人终究是来了,可她却不觉得欣喜。
她看见那人走过的地方,他们一起种下的七夜金铃朵朵枯萎。当高大的人影笼罩她的时候,她嗅到了浓郁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衶天!”
西陵拂晓一下子从噩梦中惊醒。
有浸着些许凉意的手轻轻拂过她的额头,那人袖摆带起雅厚的香。并不熟悉的桂子香,让西陵拂晓微微睁大了双眼,有些迷蒙的意识试图捕捉陌生之人的面容。
而沁凉的掌心带着薄薄的茧子,覆在西陵拂晓滚烫的额头,来人嗓音温润:“姑娘,你发烧了。我给你煎了些药,你且起来喝一些罢。”
西陵拂晓愣愣地坐起身子,才发现自己所在已经不是先前避雨的茶棚,而是一间陈设简单的卧室。卧室的主人坐在桌边,正微微笑着打量她,手边搁着一碗冒着热气的汤药,清苦的药味弥漫开来。
“这是何处、你……是你救了我?”
“也不能说是救你,姑娘体魄康健,功体在身,若非疲累过度,区区伤寒还奈何不了姑娘。”此间主人身着一袭枝蔓花草纹的广袖长衫,布料厚重,肘间搭着同色披帛,浅黄长发中夹杂着几缕雪色半挽在脑后,余下则披散,发间还斜插了一枚缀了浅黄流苏的发簪,一派居家闲适的气度。她白皙过分的手端起药碗,递给西陵拂晓:“先喝药驱驱寒气罢。”
西陵拂晓接过,也心知自己不可再如在神宫中一般娇气,便皱着眉头,颇为艰难地一口口咽下苦涩的药汁。这般女儿情态倒是看得长发女子笑意加深:“忘了与姑娘说明,此间是我居所明月不归沉,我名非常君。观姑娘风尘仆仆,约莫有要事急需赶路,但就算事态紧急,你还是先养好身体为妙。”
西陵拂晓点点头应下,然后道:“我名西陵拂晓,前辈唤我拂晓就好。”
“那好,拂晓,我尚有事务未能完成,你先休息,若有何事来外间寻我即可。”非常君收回药碗,西陵拂晓感觉到她擦过自己手腕的指尖仍泛着凉意,眨了眨眼。
她身体大概也不好吧。
非常君走到门口,突然回身,漫漫一声轻笑:“拂晓,你有没有想过……若我心存歹意,像你这般不设防备,怕是早已死不瞑目。”
西陵拂晓却在东皇玄洲听多了长辈们各种各样的叮嘱,峨兹语重心长,圣痕者直接实践教育,衶天还在的时候也没少提醒她长心眼——虽然他自己也不见得心眼很多。所以她直接无视了非常君说话时有意无意透出来的冷意,真心实意并且高高兴兴地回答她:“谢谢你的提醒,我以后会注意的。”
非常君:我是这个意思吗……?
……
罢了。
反正也没真想把这姑娘怎么样。
非常君走到厨下,束起长袖,净了手往早已沸腾的锅里撒下一把泡好的米。她转头揭开泡了干香菇的木盆,探指进去试了试香菇的软硬,感到基本已经泡发,便捞起香菇挤了水,然后抄起菜刀将其切成了小碎丁。
沸水中翻滚的米粒渐渐爆开了花,空气中弥漫着米香。只见莹白一片在锅中游弋,粥水渐渐变得黏稠,非常君便将早已备好的香菇鸡茸撒下。汤匙力道适中地在锅中搅拌着,蒸腾而起的热气带着粥的暖香,最后撒了些许盐粒和芹菜末,然后非常君试了试味道,面上终于有了几分真心实意的笑模样。随后她把热气腾腾的粥舀出来装好,熟练地掐了一个保温的法诀。
清寒有雨的冬日,这样一道香菇鸡茸粥,对于病人而言再合适不过了。
烹饪,算是非常君在脱离玄尊陵寝之后的百年间,培养起来为数不多的爱好。
非常君的目光渐渐悠远起来,她回想起玄尊陵寝之内的暗室,点着长明不灭的人鱼烛,火光幽微,虽不至于真正伸手不见五指,但也绝对说不上是适宜生活的环境——而她在那个地方,从总角之龄呆到了登临先天。
大概人鬼之子俱是天赋异禀,又或者仇恨的作用超乎意料,非常君到达先天之境只花了不到两百年。
九天玄尊并不是个细心的人,或者说,他的细心从不会施舍给她。非常君从九天玄尊那里得到的,除了一身元功满腹学识,便是怀疑和猜忌,所谓关怀,更是传说一般的奢侈品。这样一种对待人的态度,又怎么能指望他关心到她在陵寝中的生活。
而深厚的元功可以增强体质,却不能豁免病痛,于是种种阴暗的情绪在一方狭小的暗室里,和深入骨髓的寒症一起肆意滋生。如果她没有一出去就被人捡回家细心养着,那么从陵墓里爬出来的,大概是个名为非常君的怪物吧。
年少的黝儿有多么盼望九天玄尊所许诺的那个未来,先天的非常君就有多么痛恨他的许诺。
而百年之前的天南山,飞雪寂寂,草庐依依,这一处幽寂所在,住着那时候隔世已久,刚刚从玄尊陵寝里出来的非常君。她苍白修长的手指搭在窗棂,消瘦的身影散发垂地,双眼望着窗外,像是在看雪,也看着白雪掩映的远方山色。飘进屋内的雪融化在浅黄长发之间,这人却恍若未觉。
直到采矿归来的凌绝啪的一声合上窗户。
“我居于此地数甲子,也从不觉得天南山雪景如何高妙,而你的寒症已深入骨髓,所以,你在看什么?”
微带病容的非常君笑了笑,如一川朦胧的烟雨:“看从未看过的景色。”
凌绝顶道:“不想笑就麦笑。”
非常君顿了顿:“抱歉,习惯了。”
“你无需对我致歉,”凌绝顶一边续上锻造炉的火一边道:“笑不笑,如何笑,是你的事。我一言之词,你觉得对就听着,不对,便权当耳旁风罢。”他并未在意非常君所言从未见过的景色是什么意思,就如同他从不问询她之来历与过往——能够让一个百来岁的先天落下一身隐疾,想来也不会是什么好所在,刻意探问而揭他人伤疤并不是凌绝顶的爱好。
非常君的笑容慢慢收敛,仍站在窗边,似在细细聆听雪落的声音。
凌绝顶自顾自地开了炉,取出早已准备好的剑胚开始叮叮当当地敲打,非常君被扰了听雪的兴致,也不恼,转而到了他近前,开始观摩他铸剑。
"你我初见那日我便和你说过,你有铸剑的天赋。"凌绝顶道。
"即使带艺入门也无碍么?"
"以你的资质,多学些东西对武道并无阻碍。"
"我的意思是,我有一个……很麻烦的授艺者。"
"你在怀疑我之能为。"
"哈,三界共主九天玄尊你也仍旧无惧?"
"三界共主?好大的口气。"凌绝顶扔下锻造锤,直视非常君:"神州五武林,苦集灭道分四境,何时尊了三界共主,即使是轩辕皇嫡出,有斩邪之功,也当不得如此地位。"他复又收回视线,淡淡道:"虽然你不说,但我对于你之境况已有所猜测……普天之下,竟有如此教养弟子之人。"
非常君轻嗤一声,自嘲道:"我将他视作恩师恩父,他却对我不屑一顾,怎有可能视我为弟子。"
凌绝顶笑了一声:"那岂不正好,你不如拜我为师。"
非常局回以一笑,不似先前低眉顺眼的一派温和,反而带了锋芒毕露的味道:"你若不惧,我又有何不可。"
"轩龙·凌绝顶。"
"非常君。"
拜师之后,凌绝顶便为她另搭了一间草庐,推开窗便可见天南雪景,而非常君则从选材选矿开始系统地学习铸炼之术。她不同于凌绝顶从小养到大,最后却负气出走,乃至于叛出师门的贺绍鸿,也不同于曾有一段奇缘,承他教导之恩的叶小钗,非常君是个能让人非常舒心的弟子,玄妙之处一点即通,需要动手操作的步骤绝不含糊,属于先天条件优越后天也足够努力的类型。
只是她的心性……
不能说好,却也不至于偏颇太多。
百年之后铸炼之术有所成就,她便出了门寻个有缘人为其量身打造兵器——西陵拂晓就是那个有缘人。
然而西陵拂晓一看就是娇养出来的姑娘,观其言行也不似江湖中人,更别提那双手,根本没有半点使用武器后长出过茧子的痕迹。试问,这样一个人,该如何为她量身打造武器呢……只怕她连动手的机会都少得可怜。
非常君正在沉思,却见那困扰了她许久的姑娘像是嗅见了食物的香气,从卧房里走了出来,正好奇又犹豫地轻手轻脚地推开厨房的门。非常君纷繁的思绪倏忽散去,还看得有些好笑,一面感叹拂晓果真赤子之心,一面主动让她进来,给她添上一碗热腾腾的香菇鸡茸粥。
鲜香温暖的粥品,有一种能治愈一切的魔力。一碗香菇鸡茸粥下肚,西陵拂晓虽然犹带病气,整个人却肉眼可见地生机勃勃了起来。
西陵拂晓长舒一口气,便见非常君转头笑看她,发簪上的流苏微晃:“拂晓,我有一事相求。”
“嗯,非常君请讲。”
“我本是轩龙凌绝顶首徒,修习铸术已将近百年,师尊说我差不多也到了出师的时候,只是我欲寻一有缘人为其量身打造兵器。”
西陵拂晓听明白了,她有些诧异地指指自己:“意思是,非常君的有缘人是我吗?”她眨了眨眼:“可是我一来并没有常用的兵器,二来也很少与人相斗,若让你为我打造兵器,那岂不是明珠蒙尘……我看,还是算了吧。”
非常君温温柔柔地笑起来:“虽然拂晓这样说,但我认为,非常君的机缘应当还是在你身上,可能非你本人,但必然与你密切相关。”
非常君十指相合,白到有些透明的指尖搭在一起:“那么,可否告知非常君,接下来你欲往何处?”
西陵拂晓一愣,但还是答道:“生命之林。”
改了一下,关于觉姐姐新的师承
小师尊我可以!
1.21小修:我把轩龙写成了巧龙你们都不提醒我( ˙-˙ )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第一章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