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一夜休整,在阵法与丹药双重效力之下,几人皆觉伤痛已舒缓大半。
然近午时方醒的小寒执意将几人“押”往医馆。
终了,在过盛的关切之下,几人皆被包扎得极为严实,周身弥漫浓郁草药气息,宛如佩了十数个药香囊一般。
面面相觑。
“哈。”一向清冷的霁无瑕终是忍俊不禁,轻笑出声。
天踦爵沉默不语,唯余无奈地望着她。
“几日前吾还在为你包扎,未曾想几日过去……”霁无瑕容颜犹带粲然笑意,言至一半,忽止。
“未曾想几日过去,明明有在养伤,却从一名伤员变成了两名。”天踦爵亦知她未尽之语,从容接话,言辞间竟透出几分苦中作乐的诙谐。
小寒此番于二人伤势似乎格外郑重。
若包扎所用绷带为绿色,此刻他们便如端午香粽。惜乎仍为素白,且内层覆之,外层又裹……天踦爵私心觉着,眼下身上这点伤实无必要缠裹得如此厚重。
霁无瑕本就身着素衣,倒不甚显。然天踦爵——
虽不能自视,却觉此刻形容,或类奇闻异志书卷中所绘之斑马……
只是纹路分布未那般匀称罢了。
无怪对座女子笑颜难抑。
天踦爵轻捏身上厚实绵软的绷带层,触手柔韧且富有弹性,不由莞尔:“有此等‘护甲’在身,纵乘连兄那般疾驰之车驾,亦当无碍矣。”
霁无瑕勉力压下再度上扬的唇角:“幸而时值冬日,亦可权作御寒。”
只见天踦爵周身为素白绷带所覆,层层叠叠,裹缠得极是周密,行动间略显臃拙,却反添几分平日里罕见的敦厚之态。
他拄定玉晶杖,缓缓起身,对霁无瑕道:“且去用些午膳罢。”
霁无瑕颔首应允。
天踦爵行着,复笑谑道:“可需为无瑕姑娘亦觅一杖相助?”
霁无瑕想到二人并排驻杖而行的场面,含笑摇首,清冷玉容难得染上暖色,亦调侃回道:“多谢美意。然吾尚无需如此。”
二人刚步出医馆,尚未来得及透气,便被匆匆安排好事宜、又急忙赶回探望的小寒逮个正着,热情地邀请至时空速递的休闲区食堂用膳。
食堂内人声稍显嘈杂,弥漫着家常饭菜的温热气息。他们随着人流排队,体验着自行打取餐食的寻常光景。
天踦爵见霁无瑕手臂动作间仍有细微滞涩,便自然而然地接过她手中的多层食盒,代为托持。霁无瑕微怔,并未推拒,只轻声道了句:“有劳先生。”
寻了一处靠窗的清净位置坐下,尚未动筷,便有几位似乎风闻昨夜之事的人上前,面带关切地询问了几句伤势,言语间透着朴素的慰问。
天踦爵身上的绷带着实显眼,而他又拄着手杖,方才在排队时就有不少人让他先行。现如今又是许多有过一两面的人前来关怀。
二人简单回应,道谢后,大家便礼貌地告辞离去,留他们安静用餐。
饭毕,小寒立刻端来两只热气腾腾的陶碗,碗中盛满色泽深浓、气味极其复杂扑鼻的稠羹,一股混合了多种药材的浓郁气味直冲鼻腔。
“快来快来!”小寒目光灼灼,满是期待,“这可是我盯着后厨‘精心’熬的十全大补灵药羹!最是滋补元气,快趁热喝了!请你们来吃饭就是为了这个!”
天踦爵与霁无瑕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难以掩饰的“恐惧”。那羹汤颜色深沉近墨绿,其间浮沉着难以辨识的根茎碎末,气味辛涩怪异,绝非寻常药膳可比。
霁无瑕率先开口,容色清冷依旧,语气却十分果断:“多谢美意。然我之伤较之天踦,实属轻微,如此大补之物,恐虚不受补。不若请先生代劳,方能物尽其用。”她巧妙地将“难题”推了出去。
天踦爵闻言,心下苦笑。霁无瑕既已先一步婉拒,他若再推辞,未免辜负小寒一番心意。
在小寒“良药苦口利于病”的殷切目光注视下,他只得硬着头皮,执起汤匙,舀起一勺送入口中。
霎时间,一股难以言喻的苦涩、酸涩兼杂着某种难以名状的辛辣怪味猛烈冲击着他的味蕾,饶是他定力非凡,也不由得眉头紧锁,喉结滚动,强忍着才没有失态,勉强咽了下去。
他抬眸,正对上霁无瑕望过来的目光,那清冷的眼眸深处,清晰地映出他方才一瞬间难以掩饰的痛苦之色,甚至……似乎还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歉意与同情?
天踦爵把心一横,索性不再尝试第二口,端起那只粗陶大碗,仰头便将那碗色泽诡异、气味慑人的灵药羹尽数倾入口中。
他喉结急促滚动,仿佛不是饮下汤药,而是吞咽灼炭,每一滴药汁滑过喉间都带来一阵难以言喻的战栗。
待到碗底朝天,脸色已然微微发青,却紧抿着唇,硬生生将翻涌的不适压了下去,眉宇间竟透出几分壮烈之气。
霁无瑕静坐一旁,见他竟真的一口气饮尽,心中微讶,旋即升起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此人倒是颇有担当。
见他放下空碗后,唇色似乎都浅淡了几分,却仍强自维持着风仪,霁无瑕眸光微不可察地流转。
恰此时,小寒正为成功“投喂”而志得意满,转身去放置空碗。电光石火间,霁无瑕广袖极其轻巧地一拂,如同流云掠过水面,一小颗用素白油纸仔细包好的蜜饯便从她袖中滑入掌心。
她指尖微屈,精准一弹,那一点小小的甜意便划出一道细微的弧线,无声无息地落入天踦爵垂于桌下、微微摊开的掌心之中。
她的指尖冰凉,如同上好的冷玉,与他因强忍药力而格外温热潮湿的掌心皮肤一擦而过。那瞬间的触感,清晰得惊人。
天踦爵掌心骤然一缩,仿佛被那一点突如其来的凉意与柔软烫到。他几乎是本能地收拢手指,将那颗小小的、带着她温度的蜜饯紧紧攥住。
他面上波澜不惊,甚至未曾侧目看她一眼,只眼神微动,便将手自然无比地收回袖中。指尖在袖笼的遮掩下灵巧地剥开油纸,将那颗晶莹剔透、浸润蜜糖的果脯送入口中。
霎时间,一股清甜馥郁、带着花果芬芳的滋味迅猛地在舌尖炸开,如同甘泉涌出,霸道而又温柔地涤荡席卷了所有令人齿颊发麻的苦涩怪味。
那甜意不止抚平了味蕾的抗议,更似一股暖流,悄然渗入四肢百骸,最终稳稳地落于心底,漾开细微却持久的涟漪。
小寒转过身,见天踦爵面前药碗已空,甚是满意,又见两人表面上神色如常,便拍手笑道:“好啦!你们俩伤着哪儿也去不了,不如去后院我那小书斋歇着吧,那里最是清净又暖和!还可以看看书。”她顿了顿,像是想起什么重要之事,补充道:“嗯!放心,那里我也让琦天布了几个阵法的!”
二人都看得出她从昨夜至今似乎有些紧张过度,但这份笨拙的关切却令人无法拒绝,便从善如流地应下。
于是随她穿过廊庑,来到后院一处独立小轩。小寒此次果真只是引路,并未久留,只说了句“有事便叫我”,便又如一阵风般匆匆离去,留下二人于这方静谧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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