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那扇虚掩的菱花格心木门,一股宁谧安然的气息扑面而来。那是经年累月的书卷陈香、淡淡松烟墨韵,与午后阳光烘烤下木质家具散发的暖意交织融合的味道,令人心神不自觉便沉静下来。
书斋不大,却极是清雅。
四壁皆是顶天立地的书架,以深色檀木制成,架上书籍排列得并不十分齐整,却透着时常被翻阅摩挲的温润光泽。
南面是一扇极大的支摘窗,窗棂镂刻着简单的如意纹样,此刻窗扇撑起,毫无保留地将融融日光接入室内,在深色的金砖地面上投下明亮而温暖的光斑,光斑中细微的尘埃如同金色的星屑,缓缓浮沉。
窗下置着一张宽大的紫檀木平头书案,案上除了文房四宝,还随意散落着几卷翻开的线装书和一副未完成的墨竹图。
而最引人注目的,仍是窗台那一隅——那里摆放着一盆灵植,叶片本该翠绿饱满,此刻却蔫头耷脑地垂着,边缘甚至有些泛黄卷曲,显得无精打采,与室内沉淀的书香格格不入。
天踦爵的目光在那盆灵植上停留片刻,忽而缓步走近。他伸出左手,指尖凝起一丝微不可察、温润平和的灵力,如同初春融雪般细腻,极其轻柔地拂过那几片萎靡的叶片,试图为其注入一丝生机。
霁无瑕静立一旁,看着他专注而温和的侧脸,不由轻声开口,语气带着一丝极淡的调侃:“先生自身伤势未愈,倒有闲心滋润花草?”
天踦爵并未回头,指尖灵力未断,只是唇角微扬,温声回道:“同是天涯沦落,相逢即是有缘。见它如此,不免心生戚戚。”
霁无瑕闻言,眸光微动,不再多言,只是静静看着他以极大的耐心和精准的控制力,缓慢地滋养那两株小草。过程安静而专注,阳光在他指尖跳跃,仿佛也带上了温柔的生命力。
片刻后,灵草竟然真的肉眼可见的精神奕奕了起来。
午后阳光流淌得愈发绵密,将书斋映照得通透明亮,空气里浮动的微尘如同被惊扰的金色精灵,在他们周身翩跹起舞。
两人于窗边软榻落座,中间那方小小的梨木茶几,此刻仿佛成了一道微妙的分界线,又似一种无声的邀约。
案头有本皮质杂记,不知是谁看了一半便静置于此。
几乎是心照不宣地,两人的手同时伸出。这一次,天踦爵的动作却缓了些许。
天踦爵的指尖即将触碰到书脊时,若有似无地顿了顿,仿佛在等待。
霁无瑕的纤指亦在同时临近,这一次,她的指尖没有立刻收回,而是轻轻地、几乎难以察觉地,与他的指侧极短暂地一擦而过。
那触感,如同蝴蝶停留一瞬的轻盈,却足以让两人心头同时一悸。
天踦爵的手指仿佛被那微凉的柔软点燃,他顺势用指腹摩挲了一下书皮的纹理,才将书册拿起,嗓音比平日更低沉温醇,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看来此书注定需你我共赏,方能尽得其妙。”
霁无瑕垂下眼睫,掩去眸中一闪而过的波澜,只觉得被他指尖擦过的手背肌肤,竟隐隐有些发烫。她微微颔首,声音轻得像窗边拂过的风:“也可。”
他持着书,并未立刻翻开,而是稍稍向她那边倾斜,形成一个自然而亲昵的共享角度。
霁无瑕也自然而然地向他靠近,肩臂之间那原本矜持的距离悄然消失,衣袖轻叠,甚至能感受到彼此体温透过薄薄衣料传递而来的微暖。
发间淡淡的冷香与身上清冽的药草气息无声交融,织成一张暧昧难言的网。
天踦爵缓缓翻开书页,目光却并未立刻落在文字上,而是侧首看她,轻声问:“无瑕可知,方才那盆灵草,名为‘相思蓼’?”他说话时,温热的气息柔柔拂过她的额角。
霁无瑕闻言,抬眸看他,恰好撞入他深邃的眼波中。那里面含着浅浅的笑意和某种更深沉的东西,让她心尖微微一颤。
“不知,”她下意识地回答,声音竟比平时软了几分,“只觉其形态可怜。”
“相传其双生并蒂,一株萎靡,另一株亦难独自欣荣。”天踦爵的声音低沉而缓慢,如同在讲述一个古老的秘密,他的目光掠过窗台上那两株因得了灵力滋养而微微靠拢、叶片似乎重新泛起一丝生机的“相思蓼”,意有所指。
“需得并肩承受风雨,亦共享阳光雨露,方能枝繁叶茂。” 他的指尖轻轻点在那段关于“相思蓼”的记载上,指节无意中碰到了霁无瑕搁在书页边缘的手指。
这一次,两人谁都没有立刻移开。那触碰处仿佛生出了细微的电流,酥麻感沿着指尖悄然蔓延。霁无瑕的指尖微微蜷缩了一下,却没有退缩,任由他的指节似有若无地贴靠着她的。
天踦爵的喉结微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继续念着书上的文字,声音却愈发低沉柔和,几乎成了贴耳的私语。当读到一段关于异域情侣在月光下互诉衷肠的传说时,他停了下来,侧过头,目光灼灼地看向她,距离近得能数清她微微颤动的睫毛。
“无瑕,”他声音极轻,如同叹息,却又带着不容错辨的认真,“你说,那月光下的誓言,能否穿越时空,至今犹存?”
霁无瑕的心跳骤然失序。
他靠得太近了。
近得她能看清他眼底自己的倒影,以及那倒影周围氤氲的、毫不掩饰的欣赏与渴望。
她感到一丝慌乱,却并未后退,只是白皙的脸颊渐渐染上晚霞般的绯色。她微微偏开视线,落在两人依旧似触非触的手指上,声音轻得几不可闻:“心若诚,则万物皆可为证……时空亦非阻隔。”
她的默许与回应,如同最轻柔的羽毛,搔刮过天踦爵的心尖。他低低地笑了一声,那笑声愉悦而满足,带着磁性的震颤,轻轻回荡在两人之间极近的空气里。
他终于稍稍退开些许,却就着这个极近的距离,用那根碰触着她的手指,轻轻翻过一页书页。动作缓慢而蓄意,仿佛在延长这片刻的亲密。
书页轻轻翻动,沙沙作响,却盖不住彼此逐渐同频的心跳声。
午后的阳光暖得恰到好处,透过支摘窗,在书斋内铺陈开大片慵懒的光斑,将两人紧密依偎的身影完全重叠地投在地板上,不分彼此。
空气里浮动的微尘都仿佛染上了倦意。那本摊开在膝头的异域风物志,字句渐渐在天踦爵温和清雅的诵读声中模糊了边界。
他正读到一段关于西极荒漠中海市蜃楼的记载,侧头欲与霁无瑕探讨其中虚实,话音却倏地顿在了唇边。
身旁的女子,不知何时已悄然阖上了眼。
她依旧保持着端正的坐姿,背脊挺拔,那是经年累月严格修炼刻入骨子里的习惯,一如她永不折弯的意志。
然而,那颗总是清醒克制、蕴藏着锐利锋芒的头颅,却正微微地向他的方向倾斜。
几缕雪白的发丝自她额角滑落,柔柔地垂在她白皙的颊边,随着她均匀轻浅的呼吸,极细微地起伏着。
她竟是……睡着了。
天踦爵的心跳漏了一拍,诵读声戛然而止,连呼吸都不自觉地放得极轻极缓,生怕惊扰了这片刻的安宁。
他深知她并非娇弱女子,而是能挥剑斩破长夜的武者。但昨夜奔波,新伤未愈,加之方才也未曾服用那气味直窜天灵盖、非常提神的“十全大补羹”……
总之,铁打的身子也终有倦极之时。
就在他凝眸注视的片刻,她的身躯似乎又放松了少许,那份支撑着她的力道的最后一丝戒备,终于在温暖的阳光和令人安心的气息包围中悄然消散。
她的头一点点、再一点点地偏移,最终,以一种全然依赖的姿态,轻轻地、实实在在地枕上了他的肩头。
那重量很轻,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冲击力,瞬间穿透了衣料,直抵天踦爵的心口。他整个人的身形瞬间僵住,仿佛被施了定身咒,连指尖都不敢稍动一分。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她鬓间微凉的丝滑,嗅到她发间清冽的淡香与自己衣上药草气味的交织,甚至能感知到她温热的呼吸透过薄薄衣衫,熨帖在他肩颈的皮肤上,带来一阵阵细微而清晰的麻痒。
窗台上,那两株“相思蓼”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叶片悄然相触,仿佛也在窃窃私语,分享着这一刻静谧的亲密。
天踦爵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松开了原本持着书卷的手,任由书册滑落膝头,发出几不可闻的轻响。他僵直的背脊慢慢放松下来,调整了一下坐姿,让她能靠得更舒适安稳些。
他只需微微侧过脸,下颌便能轻触到她的发顶。一种前所未有、难以言喻的珍惜感在他心中汹涌澎湃。
在这静谧流淌的时光里,无需更多言语,所有的思绪都沉淀下来。
书斋内只剩下阳光流淌的声音,窗外细微的风声,以及彼此交融的、轻缓的呼吸声。
某种炽热而缠绵的情愫早已破土而出,如同藤蔓缠绕,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凝固成琥珀,将两人紧密相依的身影温柔地包裹其中。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