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台之下，三个人影几乎叠作一团，挤在狭小的空间里，竖起耳朵捕捉着暖阁内每一丝细微的动静。小寒更是恨不得把整个人都贴在冰凉的墙壁上。
当听到天踦爵那句温和的“有知己共赏”时，下方的小瑾率先皱起了眉头，压低声音，语气充满了不解和一丝嫌弃：“什么意思？”
旁边的连宵醉相较于小瑾的疑问，显得淡定许多。他调整了一下蹲麻的脚，双手环抱，“专业”的解析道：“不懂了吧！这是互表心意嘛。” 他顿了顿，补充道，“讲究的就是个心照不宣，意境到了就行。”
小寒听着里面的寂静，又听了连宵醉这番“高论”，用气声表达着她的难以置信：“我嘞个豆，亲过嘴的知己吗？”
“你们信吗？反正我不信！听着跟拜把子似的……”小瑾显然也非常认同。
“等等……”小寒听到这句话，忽然她想起了什么，乐了，话还未说，禁不住自己先笑出声，“嗤……”
“怎么了？”小瑾疑惑，问她道。
小寒极力压抑自己的声音，哑声笑了一会，才满脸笑意，解释道：“我是在想，难道他俩要结拜为夫妻吗？哈哈哈……”
“呼哈哈哈——”这回轮到小瑾开始乐了，捂着嘴低声偷笑。
“义结连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小寒说到兴头上根本停不下来，竟然还连带着解析了一番：“天踦兄——巴拉巴拉巴拉说一堆；无瑕姐——只是随便接两句话；天踦兄立马找到机会——对呀你说的太对啦！你是天才！太懂我啦！我要和你结为知己！”
“哈哈哈哈咋这样！”小瑾实在是快强压不住了，笑得只能蹲下身去。
“嘘——”连宵醉看着这对脑回路清奇、且早在多年前就结拜为父子的知己好友莫名其妙地突然开始笑得乐不可支，生怕被发现，急忙提醒，而后又用手指挨个戳了戳这两个人。
“知道了知道了醉哥。”小瑾才硬生生停下，转头再往里边望去，“他俩这会怎么又干坐着了？”
“好安静，我以为他俩永远有话说。”小寒忽然莫名其妙地接了一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刚压下的笑意又止不住了。
连宵醉看着身边这两个笑得猖狂至极、显然已经忘记自己在当月老牵红线的热心人，无奈地摇了摇头，兀自往里望。
年轻人还是太年轻，不像他，他也很年轻。
暖阁内炭火渐微，残余的素香与茶汽交织成暧昧的薄纱。天踦爵见霁无瑕指尖无意识地轻叩桌面，知她素来不惯这般无声的僵持，便含笑起身，广袖轻拂过案几边缘。
“这些碗盏若留到天明，怕是要累得小寒她们费神了。”他话音未落，修长手指已灵巧地叠起三只青瓷碗，动作行云流水，干净利落。
霁无瑕抬眸时，正见他俯身收拾汤匙，腰间瓷佩随着动作轻晃。她起身挽袖，露出半截皓腕：“且慢，这铜锅尚有余温。”素手执起锅耳，蒸汽氤氲间瞥见他胸口银饰晃动，竟与锅中余汤一般漾着细碎流光。
二人隔着袅袅余烟收拾残局。他欲取她手边的竹箸，她却俯身去取滚落在案角的醋碟。青纱广袖与乌绢窄袖倏忽交叠，她抬眸时正迎上他含笑的眼。二人相距不过咫尺，松墨清气与寒梅冷香在温热余息间缠绵交织。铜锅内素汤尚泛着细碎涟漪，映得彼此身影荡漾如画。
“小心。”天踦爵伸手欲扶将倾的茶壶，恰逢她探身来拾玉匙。指尖相触的刹那，霁无瑕心间银铃轻颤，清响如裂冰。他掌心温热透过薄衫传来，竟比锅中余汤更灼人心神。见她睫羽微动，他从容收手，转而执起素巾拭过案几水渍，动作行云流水，仿佛方才刹那失神从未发生。
待收拾停当，他立在门边执起油纸伞。伞面展开时带起微风，卷着几片雪花飘入暖阁。“雪夜同行，倒也不负这满庭琼华。”说话时目光掠过她微红的耳尖，唇角笑意如春水漾开。
踏出暖阁，风雪扑面而来。天踦爵将伞面倾向她身侧，自己半边衣衫顷刻染上霜色。二人并肩行在青石小径，积雪在履下发出细碎声响。经过梅林时，他抬手为她拂去鬓边落雪，指尖在云鬓间停留的须臾，恰够三片粉梅翩然坠地。
“这梅香……”他话音未落，她已轻侧首避开。却不料脚下青石板积雪暗滑，被他及时扶住腰肢。隔着数层衣料，仍能感受到他掌心温厚内力如暖流淌过。伞面微倾间，彼此呼吸在寒夜里交织成雾，模糊了咫尺相望的眼眸。
“多谢。”她稳住身形，发觉他扶在腰际的手并未立即松开。直至确认她站稳，方缓缓撤去力道，指尖却若有似无地掠过她垂落的丝绦。
行至客栈回廊，灯笼在风雪中摇曳生姿。他收伞时带落细雪纷纷，有几片沾在她眉睫如星子闪烁。欲伸手拂去，却在触及前收回指尖，转而理了理自己微乱的衣襟。廊下光影昏黄，将二人身影投在窗纸上缠绵交错。她望着地上交叠的影迹，步履不觉稍缓。他似有所觉，亦放慢脚步，青衫下摆与素裙在雪地里描摹出迤逦的轨迹。
至房门前，她转身欲言，却见他发间落雪未消。这般景象莫名令她想起“白头”之说，一时怔在原地。檐下风灯忽明忽暗，映得他眼底情绪流转如云海沉浮。
“明日……”他甫开口，又止住话头。最终只是含笑揖礼，广袖垂落时带起淡淡松香，“夜安。”
她推门而入，倚在门扉上细听廊外足音。那脚步声在稍作停留，方才渐行渐远。案头书卷被穿堂风吹动，墨香与残留的松香交织，竟比陈年佳酿更令人沉醉。
另一厢，天踦爵行至房内，望着指尖已融化的雪水出神。方才扶过她腰肢的掌心犹存暖意，仿佛还萦绕着那缕寒梅冷香。窗外雪落无声，却在他心湖漾开圈圈涟漪，如春风拂过琴弦，余韵悠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