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一页书

春时万物生。

斜风细雨时,一页书遇到她。

湖光山色,楼阁雅致,隐有茶香。

心下惑然,只见云起处,转来一素衣女子,风吹起檐角风铃,荡起心头刹那涟漪。

她拂去衣上落花,微微笑着:“大师,春寒料峭,且进来避雨罢。”

一页书单掌施礼:“多谢。”

她略一欠身:“请。”

青石小径,湿露沾衣,正是春华烂漫。

拂衣坐下,取水煮茶,汤泉甘甜,茶香萦萦,女子声音清越:“山中无事,不如松花酿酒,春水煎茶。”

递过茶盏予他:“无由持一碗,寄与爱茶人,大师,请。”

一页书接过,浅抿一口,清雅回甘,余味无穷:“洗尽古今人不倦,将知醉后岂堪夸,真乃好茶。”

女子盈盈浅笑:“不羡黄金罍,不羡白玉杯,惟羡春煎茶,得遇懂茶人。”

一页书道:“偶然之遇,幸得一品,一页书有幸。”

女子悠悠煮茶:“山中寂静,耳根无厌,等闲时久,不免寂寥,今日相遇,亦是无垢尘之幸。”

杯中之茶未尽,她复又添上热茶,一页书注目:“无垢尘为何在此独居?”

她笑容娴静:“江湖厌倦,便寻一处清净地,了此余生。”

一页书颔首:“世事如棋,乾坤莫测,急流勇退,亦是智慧。”

无垢尘凝目看他:“大师本是世外人,因何渡红尘?”

一页书垂眸:“不恨尘世浊,恨人间处处修罗行。”

无垢尘素手斟茶:“大师高义,无垢尘敬佩,请。”

山风清冽,铃声泠泠,雨势渐大。

她观天色,悠然一笑,以茶为墨,以指为笔,运劲写下一行字:下雨天留客天留我不留。

一页书沉吟片刻,笔走龙蛇:下雨天,留客天,留我不留?

无垢尘掩唇轻笑,写下一字:留。

写罢,相视一笑,她曼声:“天意如此,随心自在罢。”

雨声淅沥,落在屋檐,亦在心湖,一页书看向桌上棋局,道:“对弈一局如何?”

无垢尘淡笑:“当然,大师选择何种下法?”

一页书不置可否:“快棋斗才思,慢棋修心性,你当如何选?”

无垢尘曼声:“想来大师该是心属慢棋,我跟随便是。”

一页书泰然:“快棋如何?棋逢对手,才是酣畅淋漓。”

无垢尘从善如流:“快棋么?无垢尘倒也不怯。”

宝鼎茶闲烟尚绿,幽窗棋罢指犹凉。

天色薄暮时,灯火燃起,雨势渐收,一页书起身告辞:“雨停了,我该走了。”

无垢尘目光流转:“天已薄暮,大师不留宿一晚么?”

一页书淡笑:“已偷得浮生半日闲,多谢无垢尘。”

她喟然一笑,盈盈起身:“我送大师,请。”

至门口时,一页书道:“无垢尘请留步,不必再相送。”

她停步,含笑微微欠身:“有缘再会,山高水急,望大师珍重。”

夏时草木盛。

荒林野径无人家,日高人渴漫思茶。

心念微动,想起春日那盏茶,不若顺路去讨杯罢。

这里刚刚下过一场雨,此时晴光方好,氤氲水雾携着柚子花的香味清雅。

微风正好,荡起铃铛在檐角。

碧波荡漾处,一叶扁舟,自在漂流。

灵思一转,飞石击出,檐角铃铛叮铃乱响。

湖面传来泠泠笑声:“既是来了,唤我即可,打我铃铛做甚。”

说罢,只见女子身影宛若惊鸿游龙,翩然踏水而来。

她怀抱一捧莲花,轻拂袍袖,微微欠身:“一页书,久见了。”

一页书亦还礼:“日高人渴,前来叨扰一杯茶。”

她浅笑:“趁好做了柚子花茶,且尝个鲜罢,一页书,请。”

依旧是青石路径,草木愈加葱茏,入目皆是惹眼的绿。

柚子花香郁郁扑鼻,开得热闹肆意。

她在前引路,素衣轻纱,在一片青葱中,翩翩欲飞。

临湖而坐,取水煎茶,顺手将莲花插入古朴陶罐,入眼便是生机盎然。

她笑:“数月不见,一页书可好?”

一页书面色淡然:“一如既往,并无好坏之分,无垢尘近日又如何?”

一面夹取茶叶,一面淡笑:“怡然自得,若非今日有客,只怕已漂去湖那端。”

一页书闻言,眉头一动:“扰了雅兴,实乃一页书之过。”

看他一眼,她漫不经意道:“咦,有客自有有客的趣味,一人亦有一人的趣味,何来过错一说。”

笑意带些趣味:“莫非一页书会因我无心之言,从此不再踏入不知梦?”

一页书轻哼:“一页书又岂是小肚鸡肠之人。”

她倒一杯茶,盈盈一笑:“以茶代酒,多谢大师宽宏大度了。”

一页书接过,茶香扑鼻,其中又有柚子花之味,格外清雅。

他颔首:“别是一番风味。”

她亦浅饮一口:“得闲之时日漫长,便研究些新花样。”

一页书淡声:“且将新火试新茶,诗酒趁年华。”

为他续上茶,笑道:“一页书难得路过,行色匆匆,风尘仆仆,不知是为何事?”

一页书并不隐瞒:“为请一人出山。”

无垢尘疑惑:“嗯?什么人须得一页书亲自出马?”

一页书道:“魔流剑风之痕。”

她了然一笑:“原来是他。”

语气颇为熟稔。

一页书看她:“你与他认识?”

无垢尘颔首:“算是旧识,曾与他论剑,不过隐居于此后,已无往来。”

一页书略有惊异:“你曾与风之痕论剑?想必剑术了得。”

无垢尘笑叹:“年少不知天高地厚,十招便败在他剑下。”

一页书语气中肯;“能在魔流剑下过十招,已是强中之手。”

她问:“你寻他是为何事?”

一页书道:“弃天帝降临神州,魔界肆虐,灾祸四起,若要破除圣元魔胎,需一人与我配合。”

她颔首:“那么,他意下如何?”

一页书面色平静:“还未相见。”

无垢尘轻叹:“久居不知梦,尚不知神州危难至此,若非功力不足,恐怕与你无法配合反酿大错,我倒想一试。”

一页书道:“无垢尘之大义,一页书心领,若日后有事相求,还请莫要推辞。”

无垢尘道:“要看是何事。”

她浅笑:“也看我心情。”

一页书凤目微阖:“嗯?”

无垢尘慧黠道:“更看一页书是如何请法。”

一页书闻言,舒然一笑:“下次我煮茶,如何?”

无垢尘掩唇:“咦,那岂不是太便宜了些。”

一页书摇头道:“哈,若是不允,那我便凭实力说话罢。”

无垢尘闻言,看他神色端肃,不禁摇头笑叹:“真是个好生讲道理的大师。”

一页书但笑不语,垂眸喝茶。

茶过数巡,他道:“一页书尚有要事在身,暂且别过。”

无垢尘颔首:“既有要事,便不留了,我且送你。”

送至谷外,折一支青柳予他,笑道:“折柳送君别,莫敢问归期,只盼君珍重。”

一页书心神一动,凝视柳枝半晌,接过别于拂尘之上,最后在云渡山落地生根。

秋时枫林晚。

山远天高烟水寒,相思枫叶丹。

一页书再入不知梦,暗香浮动,月上中天。

有琴声清韵传来,泠泠七弦上,静听松风寒。

弹奏之人似是心有所感,琴声有刹那迟疑,再次按下琴弦,复又迟疑,终于停下。

回廊中,有女子身影穿过光影明灭,停在灯火阑珊处,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一页书隔一片月光看她,道:“久见了,无垢尘。”

身披清辉的佛者,清绝出尘,她嫣然:“久见了,一页书,请。”

披帛曳地,仪态翩跹。

随她入琴房,慢火熏香,卧听清漏长。

她观他神色:“观你神色憔悴,近日可是太过操劳?”

一页书语气平静:“与弃天帝一战中,根基尽毁。”

她目光一凝,薄责道:“你该好好养伤才是。”

一页书看着炉中香烟袅袅,面色淡然:“我已休养一月有余。”

拂衣坐下,伸手为他诊脉:“内伤几近痊愈,只是尚不可着凉,亦不宜奔波劳累。”

一页书颔首,沉吟不语。

她抬眼看他,淡淡一笑:“莫非一页书有其他要事?”

低眉看她:“并无。”

她含笑起身:“既是如此,便在此处清净地,为我煮几天茶罢。”

一页书道:“我并无要事相求。”

无垢尘指指脚下的地板:“一页书如今立足之地,乃是我之地界,客随主便罢。”

他拂尘一挥,似是不甘愿轻哼:“好罢。”

她问:“可有用过餐食?”

摇头:“并无。”

闻言,她未曾言语,转身出了琴房。

屋内暖香熏然,又长途跋涉,已有疲惫之意,不多时便在榻上和衣而眠。

再醒来时,身上多了一件披风,环视四周,见她斜倚在榻的另一端,含笑支颐等他醒来。

暖炉之上,煨着核桃栗子莲藕汤。

见他醒来,她便起身为他盛一碗汤:“正好新收了蔬果,尝个鲜罢。”

一页书接过,抬眼看她:“为何每次我都能尝到鲜。”

她语气平和:“谦词罢了,哪里来的那么多鲜货。”

一页书无语半晌,摇头:“是我不该问。”

她但笑不语。

他喝汤之时,她再次弹起琴来,一页书一听,竟是续上了中断的音符。

这汤亦喝出别样滋味来。

用过羹汤,略做调息,她带他去汤泉沐浴,汤泉纱幔轻拂,因着汤泉周边温暖如春,始终有娇妍鲜花盛开,亦有别样清香在其间。

这一切无一不在昭示,这是独属于女子的地方。

她从柜中取出浴袍给他:“我先去准备房间,你且慢慢洗。”

一页书目送她离开,看向手中浴袍,正合他的身量。

心弦嘈嘈切切。

洗去一身风尘后,她已为他收拾出房间,互道一身好梦,便各自睡去,熏香融融,被暖衾软,一夜好眠。

第二日醒来,已是日上柳梢头,神清目明,周身畅意,走出房间,餐食俱备,无垢尘淡笑:“早,昨夜睡得如何?”

一页书颔首:“难得好眠,一夜无梦。”

无垢尘掩唇:“如此甚好,那便安心小住几日,再为苍生奔波罢。”

一页书在不知梦住了半月有余,随她采蔬果,酿桂花,煮清茶,泛孤舟。

满载一船秋色,平铺十里湖光,煮茶弹琴看斜阳。

此时情绪此时天,无事小神仙。

待他内伤尽数痊愈时,再次离开不知梦,无垢尘依旧送他出谷:“我醉欲眠卿且去,明朝有意抱琴来。”

冬时天欲雪。

不辞山路远,踏雪也相过。

一页书抱一张琴,独坐不知梦,无垢尘未归。

日暮远苍山,霜冷锦衾寒,于是他取来炭火,煮上秋天所酿柚子桂花茶,寒冬冷夜,霎时氤氲起温暖香甜之气。

点起檐角灯笼,等一个风雪夜归人。

闲来灯花落,信手捻素弦。

终于听到女子轻笑声:“咦,这断断续续的琴声,可不能让别人听见,否则怕是要坏了我的名声。”

一页书回身,只见女子拨下披风兜帽,一双眼睛映着灯火,也映着他。

解下披风走过来,看见新琴,低低一笑:“嗯?这是?”

一页书目光坦然:“今朝有意抱琴来。”

她嫣然一笑:“既是这个意思,那我便收下了。”

一页书道:“天冷风寒,且喝一杯花茶暖一暖。”

她接过桂花茶暖手,轻啜一口,面上笑意盈满。

他问:“今日因何外出?”

她淡笑:“我去交还楼主掌印,从此无尘楼之事,与我再无瓜葛。”

一页书“嗯”一声:“你不是早已退出江湖么?”

无垢尘道:“楼中一众部属,自我走后群龙无首,便寻到了不知梦,将楼主掌印交于我,终归有情分在,偶尔会帮忙解决一些麻烦。”

一页书道:“归还楼主印,是决意彻底淡出江湖了么?”

她颔首:“自然。”

一页书淡笑道:“如今又收了一页书的琴。”

她支颐,眉目含笑:“原以为将我这当做度假山庄,已是过分,不想还有更过分。”

一页书道:“也许还有更过分。”

她挑眉:“这是吃定我的意思么?”

一页书朗笑:“究竟是谁吃定谁。”

她轻轻一笑:“好罢。”

信手拨弄琴弦,一曲《长相思》淙淙流淌,女子歌声清越:

红满枝,绿满枝,宿雨恹恹睡起迟,闲庭花影移。忆归期,数归期,梦见虽多相见稀,相逢知几时。

屋外寒风凛冽时,一页书拥她入怀。

风定落花深,帘外红雪堆,帐中有情人,交颈南塘睡。

梦中佛音渺渺:“一页书,为情破戒,身死之后堕入无间,你可认?”

一页书朗然一笑:“我认。”

佛问:“你不悔?”

一页书道:“此生不悔。”

风起时,一丝寒意袭来,展臂将她更深拢入怀中,阖眼睡去。

无垢尘此生再未入江湖,只为一页书留一片得以休憩的净土。

数载后,优昙般若出生,无人知晓。

直至一页书退隐不知梦,众人为他送别,见得云深处,隐隐约约有女子等候,众人方知。

忍不住还是给书大改了文。

写佛门的故事总觉得太写实配不上大师们的境界,更喜欢意象化的表达方式。

这篇我自己还挺满意的,大家当散文看就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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