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篇二十三

轻盈。

光得承认，已经很久没有过了。小时候，被幽灵时期的佐为附身时，光偶尔下棋时也是有这种轻盈的感觉，不过，自从佐为消失后，这种美妙的感觉，在成年后就越来越少了。

最近和佐为聊过之后，光又重新体会到何为轻盈地下棋。

灵感，就如同窗外的雪花，飘然而至。

坐在新宅子的客厅里，光和佐为在棋盘前对弈，然后复盘。冬日的雪花就在窗外下得纷纷扬扬，如粉如沙，覆盖了东京这个繁华的世界。

室内，大宅子里的灯光温暖，在古色古香的客厅里铺出一片橘黄色。

“小光，我好喜欢你最近在棋圣战上下出来的棋，就像在棋盘上跳舞一样。”佐为温柔一笑，蓝紫色的眼睛里写满喜悦，“我好像又看到了小时候那个天才的你。”

“瞧你这话说的，我一直都还是那个我啊，一直在棋盘上对弈……不过，我在生活中变了很多倒是真的。”被佐为夸了，光挺高兴的。

“你之前有一段时间不是现在这样，”佐为诚实地说出他感觉到的，开合着蝙蝠扇，凝望着棋盘，“你的实力越来越强了，在棋圣战里，你就剩下最后两局了吧？”

“嗯，就还剩两局，如果我赢了下一局和岩名九段的棋的话……”

光拿过日历表，预估着——

“最后一局的对手，应该是塔矢亮吧？”

亮最近赛程非常紧凑，他除了在富士通杯预选赛中一路往前冲以外，在棋圣战也是连胜。国内与海外棋赛的预选赛一起齐头并进，这是许多成年棋士的必修功课，强度与少年时是相差很远的。

这些年，亮的实绩强大而稳定，从未令人失望，就算有输棋的时候，也总是有合乎情理的理由，让人感叹着“棋士的成长不容易”，而亮总在在输棋后变得更强……总之，和光时好时坏的状态真的很不同。

“我太嫉妒那家伙了，在富士通杯预选赛上没能和塔矢交手，在棋圣战最后几局里，我一定要把塔矢淘汰！”光握住拳头。

“我对你相当有信心！”佐为也说，也和光一起握紧拳。

两人瞧着彼此，说了一番打气的话，佐为又想起了光小时候考职业棋士的情形，“噗嗤”一声笑了。

***

光和佐为收了棋子，这时候上了楼。佐为把楼下过期了的《围棋周刊》都搬去光房间的储物柜，然后帮忙光铺床。

“佐为，有些人说，人成年以后，就不如小时候天才，因为人成年后就会多了许多压力，在职场也总是要戴着面具。所以，有很多人就下不出小时候那种棋了，你认同这种说法吗？”光问。

一些职业棋士少年时表现卓越，但三十岁之后，就开始走下坡路，无论体能还是计算能力，都不如十多岁的后辈。这种竞技运动员常见的叙事，光在棋院经常听说。

——类似的故事，应该不会发生在自己和亮身上的吧？

光想着。不到二十岁的光，正是意气风发的好时候。

对于光的问题，佐为想了想：“我以前在江户时期也见过这种棋士。即使人在成长后承受压力，比如说，江户时代的时候大家有经历过战争……但真正热爱围棋的人，总能找到自己的进步方式。哪怕是进步得慢一点也没关系。”

进步得慢一点也没关系。光细细咀嚼着佐为的话。

“你不要误会，我不是在说你进步慢的意思。”佐为忙说，“你进步相比其他成年棋士是飞速的了。”

“我知道，你是在说所有的棋士。”光深思着，“看来，无论在哪个时代都是差不多的呢。”

佐为说：“你的思维一直就是很灵活，你悟性很强，其实不用担心以后会停滞不前——就像你最近在棋圣战上的变化，你也能感受到吧？”

光点了点头：“成年棋士的成长曲线，是要波折一点，充满了和小时候程度不同的艰难。幸亏有你陪着我。”

佐为笑了，铺好手上光的被子，然后宠溺地摸了摸光的头。

——其实，不仅是你，我也在围棋上成长了……幸亏有你陪着我，小光。

***

就如同安太善那日和佐为下棋所说的那样，韩国队五名选手确立下来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日本棋院。

洪秀英在首尔赛场最后的决战上赢了一名九段高手。这在韩国媒体中被称为是“爆冷门”的一战。

后来光和佐为在韩国棋院的网站上看到棋谱，觉得洪秀英下得可圈可点。往事历历在目，而今洪秀英的棋力已不同以往。

房间里，就在光和佐为复盘时，佐为收到了另一名韩国代表：俞昌赫九段的邮件。

像安太善似的，俞九段也希望和佐为一起对弈。佐为欣然回复。棋院现在配了一台工作电脑给佐为，佐为每天和各路人马回邮件，用得驾轻就熟了。

光在旁边看着和韩国棋手联络的佐为，他也打开自己的笔记本电脑，打了一封邮件：

收信人：洪秀英（韩国棋院官方邮件）

日期：11月25日21：49：02

主题：祝贺你当上韩国队代表！

秀英：

好久没有联络，我是进藤光！在网站上看到你胜利的消息，祝贺你成为富士通杯韩国队代表选手！

什么时候在网络上下一局吧，要是你有空来东京，务必要告诉我。

进藤光

***

“小光，你这祝贺邮件写的真好，让我想起小时候你和洪秀英的那一局。”佐为在旁边笑着说，“你快点发给他吧！”

当然，佐为也没有忘记自己过往的心情。是看到了光和洪秀英的那一局，佐为敬畏于两人展现出来的实力，意识到光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了。当时佐为失落，同时又嫉妒不已。尤其是，光当时又扬言着要取代佐为在别人眼中的位置。

事情过去了多年，佐为自己是早已释怀了，听闻光和洪秀英一起参与北斗杯，两人从未停止过成长。佐为更期待光和洪秀英未来下出来的棋谱。

不过，光对着鼠标，望着那封自己打好的邮件，皱眉。

“面对洪秀英你有什么介怀的吗？”佐为关心地问光。

“没有，只是觉得好丢脸，我被淘汰出富士通杯预选赛了，洪秀英现在却已经是韩国代表了。”

光不甘地握拳，又烦恼地一抓金黄色的刘海头发，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怎么会搞得这么惨？别说追上塔矢亮和高永夏了，连洪秀英也不如？！”

“你说这话就不对了，你是因为生病才输给仓田先生的啊！”佐为连忙指出，防止光钻牛角尖。

光流露出破罐子破摔的表情，把这封祝贺的邮件发给了洪秀英。

“你觉得，秀英会拿你目前暂时的成绩笑你吗？”佐为问光，又拿起蝙蝠扇捂唇猜测着，“秀英应该不是这样的孩子吧。”

“难说，连安太善都笑我了。”光难堪地说，又自我安慰道，“算了算了，丢脸就丢脸吧，秀英输给我两次，现在秀英好不容易当上了韩国代表，被他笑笑也是应该的。”

这时，屏幕上“叮”地一声，出现了洪秀英的回邮。

“哎？！”光和佐为都很惊喜，没想到洪秀英回得那么快，而且对方还是用日语回的。

两人连忙扑到电脑前看：

***

收信人：进藤光

日期：11月25日21：54：03

主题：Re：祝贺你当上韩国队代表！

进藤光：

没想到会收到你的祝贺邮件，谢了！这次成为了韩国队选手，我也很高兴。

我有在关心东京方面的消息。我听说你在富士通杯预选赛因为生病被淘汰了，太可惜了。

我还以为这次没机会在国际赛场上和你交手了，不过，安太善老师说你还有可能赢棋圣战，最终成为日本队的种子选手。这么说，你还有一线机会咯？

赶快成为棋圣，进藤光！

我一定要当面在国际赛场上赢了你！

另外，我一直很仰慕sai老师。原来你是sai的弟子，你瞒得太好了吧！替我问候藤原老师。

三星集团要去你们日本首相府出席活动，说不定在这之前会有机会来东京的，到时候联络吧！

P.S.太激动了，语无伦次的。这则邮件是我用韩语写的，用翻译网站翻译成日语，我觉得敬语太多了，读起来像是我变了个人似的，太礼貌了。

洪秀英

***

“哇！你看洪秀英没有笑你，他对你说的全都是鼓励呀！”佐为惊喜地拍拍手。

光也笑得合不拢嘴：“这邮件是不太像秀英，秀英本人跟我说的话好像要更嚣张一点。”

“洪秀英说他在这之前有机会来东京，是真的吗？”佐为看着秀英的倒数第二句话，“他和三星集团的人一起来日本吗？”

“该不会，他们会邀请韩国队出席你们首相府的活动吧？到时候日本队名单还没确定下来，那出的洋相可大了。”光苦笑道，“不过，如果洪秀英能来东京玩就好了，我们这刚好可以给他借宿。”

“是啊，先期待着吧，你还是先下好手头上的棋赛。”佐为说，“就以这个状态赢下去吧！”

“那还用说，有了洪秀英的鼓励，我更充满动力了。”光扬起折扇说。

***

韩国代表选手中有两个二十岁以下的棋士，高永夏与洪秀英，这让人们都纷纷把期许的目光，投落到富士通杯日本预选赛中唯一的少年棋士——塔矢亮身上。

光感到羡慕又不甘。但是职业棋士拿棋局和成绩说话，说再漂亮的话也没用，光只能咬牙把头低下去，在棋赛中继续拼搏。

几天后，在棋圣战中，佐为对光的赛绩预测成为了现实。似乎没有什么能影响光在棋圣战中的所向披靡。

第二天，在棋圣战的赛场上，光以二目的差异赢了岩名九段；同样的，亮对上仓田，也以半目的微弱优势胜出，赢了棋。两个少年棋士即将在“雪国”——越后汤泽会面，下棋圣战的选手决定赛。

“我认输了，真是后生可畏。”岩名九段充满敬畏地说。

“我们复盘吧。”光谦逊地说。

“不知不觉，进藤也走到这一步了！”当棋圣战循环赛的最终结果出来时，塔矢门下的棋士们全部肃然起敬，佐为也在其中，凝望着光下出来的棋局。

“快点，我们跟读卖新闻的人说，他们都在越后汤泽布置场地了吧！”

棋院外，鹅毛大雪纷飞，寒风呼啸，裹挟着隆冬的肃杀之气。

光、佐为，以及一群年轻棋士围聚在棋院公告栏前，议论纷纷。

“哇，进藤，以你现在这势头，感觉你就要和绪方老师打棋圣战七番赛了！”伊角瞧着公告栏，语气里带着明显的震撼和兴奋。

“对啊，棋圣战的挑战者决定赛竟然是进藤光对塔矢亮！”和谷也低声惊叹，“虽然这两人都是我们认识的老熟人，但还是觉得很不可思议……进藤，你是怎么一步步走到这里的？”

越智推了推眼镜，目光在公告栏上的赛绩表上停留片刻，感叹道：“说实话，我原本以为塔矢亮会毫无悬念地进入挑战者决赛，但进藤竟然也杀到了这里……如果说亮的胜率一直都很稳定，进藤这些年来的成长简直是惊人。”

一旁的年轻棋士们也纷纷附和：“确实，进藤好像在棋圣战里变得特别强，我还以为他会像在富士通杯预选赛那样，在某一轮翻车呢，结果一路赢到了最后。”

“如果进藤真的赢了塔矢，挑战绪方老师……那就太不可思议了！”阿福说。

“这是百年以来，第一次有两个二十以下的棋士首次同台争夺挑战权吧！”天野先生也和古濑村说。

正当他们议论纷纷时，身穿羽绒服的塔矢亮推门而入。雪花从门外随风卷入，落在他肩上，他微微抖落雪渍，缓步走来。

棋士们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仿佛下意识地为这个即将成为决战对手的人让出一条路。

公告栏前的光和佐为也注意到了亮的到来。亮扫了一眼公告栏上自己的名字，随后目光毫不犹豫地投向光。

这是一种纯粹的、职业棋士之间的目光——没有过多的情绪波动，也没有年轻气盛的急切，而是一种沉稳、带着锋芒的专注。

亮的羽绒服上还残留着细碎的雪花，衬得他的眼神愈发冷冽而肃杀。亮淡然地开口：“进藤，在富士通杯预选赛没能和你交手，我等着和你在棋圣战上面对决。”

围观的棋士们屏住了呼吸。

“这就是塔矢亮的气势啊……”有人低声呢喃。

“这就是棋界的天才对决。”另一名年轻棋士目光炽热地看着两人，“这场比赛的胜者，将成为挑战绪方棋圣七局的棋士。”

在众人的注视下，光迎着亮的目光，语气平静而坚定：“好，我等着和你下棋圣战最终挑战者决定赛，在‘雪国’。”

光的声音很稳，视线和亮眼底的锋芒交错，没有丝毫退缩。

周围的气氛凝固了一瞬，随后人群爆发出低低的讨论声。

“进藤的气场彻底变了。”

“他已经完全是职业高手的样子了。”

“棋圣战的挑战者决定赛……这场比赛太令人期待了。”

佐为充满欣慰而自豪地看着两人。这就是现在的小光啊，已经站在了职业棋士的巅峰之路上——佐为感动地心想。

不远处，古濑村记者举起相机，按下快门，将这一刻定格——棋院的公告栏前，光和亮这两个少年棋士静静对视，目光交汇间，暴雪将至，古老棋盘之上的战火也很快就要燃起。

不好意思更得有点慢，工作太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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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0章 冬日篇二十三 暴雪将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