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出狱,重见天日。
外头明媚的阳光温暖地撒到身上,驱散通体的寒意。来到有绿叶,有树有鸟,生机勃勃的世界,呼吸新鲜干净的空气,替换掉肺腑里的污浊。
身上仿佛不可赦的重罪,高官一句话的事,烟消云散。
展园。
锣鼓喧天,张灯结彩,到处贴满红囍字。二公子大婚,大量亲朋好友登门来贺,所有奴仆来往匆匆,外头迎客引路,前厅摆宴传菜,厨房煎炒炖煲火力全开……各司其职,上上下下忙碌得不可开交。
族长花重金,请来了当红的戏班子在庄园里表演一整日,源源不断的精彩曲目,为宾客提供闲情娱乐。
“请姑娘宽衣沐浴。”
莺莺燕燕的丫鬟准备各种胰子、香露、浴巾,专业的婆子侍候左右,把人泡了又擦干,擦干又泡,直至全身皮肤通透莹润,方便上妆。
宛如真正的古代贵族女性,端坐在梳妆台前,后头有人小心翼翼地梳理头发、轻柔擦干,旁边有婢女跪着修剪指甲,玉锉子慢慢地磨圆润,轻轻吹掉粉末,然后涂蔻丹。
十根手指,小小的指甲盖上全部作画,粉色白蕊的某种花,认不出来。
想睡觉,困死了。
心神不宁,战战兢兢,眼珠子里密布红血丝。镜中的影像犹是战损版的,脖子上还带着新鲜的打架伤痕。
“姑娘,劳请您将贴身里衣换成这身。”侍女低眉顺眼,高举案盘过头顶,里头盛着一套薄薄的小衣。
随意翻拣,打开在面前。
两件式,都是交叉绑带的。
“什么玩意儿,肚兜怎么是纱料的,就这点朱雀飞天的刺绣能裹住什么?两个乳|,|头都挡不住。”
婢女受吓于新妇的粗野直白,羞窘得面红耳赤,慌乱地跪了一地。
新妇狐疑地责问她们:“从哪里来的下三滥物件,青楼艳坊里买来的工作道具?还是衙门扫|黄没收的罪证?”
“这个……这个……”难以启齿,垂着头,细若蚊吟,“是您相公那边,派小厮装包送过来的,想来是为了……”
夜间夫妻情|趣。
男人好这口。
“……”
测试服从性。
穿不穿吧?
“你们出去,我自个儿换上。”
又裹绮艳的罗裙,又穿庄重的嫁衣。
一层一层,繁复地穿着。
典雅的牡丹抹胸上方裸露出大片淡黄的肌肤,沿着锁骨,垂下一串红玛瑙项链,项链底部坠着展母展父赠送的金锁,金锁刻着祝福词,正面:鸾凤和鸣,背面:百年好合。
常年在外跑公差,长得风霜,发量也不茂密,侍弄发型的丫鬟在头顶、头两侧垫了好几个发包,捯饬了半天。
抹上妩媚的浓妆,戴上珍珠凤冠,许许多多金丝垂在脸两侧,晃啊晃。
侍女站在面前,给盖上喜庆的红盖头,什么事物都瞧不见了,只剩绣鞋上精致的花纹。
听觉变得无比敏锐,无限放大。
不知等了多久,外面一声穿透性极强的鸣锣,上了年纪的老礼仪沙哑地扬声,宣布婚礼仪式进入最重要的环节。
“红日大光,吉时到——”
迈进门槛的男人牵起手,紧紧地十指相扣,隔着盖头温柔地安慰。
“别怕,别怕,这一世我们好好地来。”
“狗儿姐,跟着为夫走,咱们去拜堂。”
走过曲折的鹅卵石小径,鸟雀渐远,周围人声愈发鼎沸,喜气洋洋,气氛欢腾热烈。
“进厅堂了。”耳畔提醒说。
“前头有个火盆,你要迈过去,别被燎到了。”耳畔提醒说。
迈过象征未来日子红红火火的炭盆,身旁的法定婚姻伴侣,忽然间停住不动了。
“儿砸,你在做什么?”高位里的展父展母失声惊问,“盖头岂能众目睽睽之下掀开,按老习俗,得留到你们洞房花烛……”
精怪隆重地朗声宣布:“本官夫人佳人绝代,风华璀璨,实在忍不住与诸位分享幸福的心情。”
阻隔视觉的正红色消失,世界映入眼帘,我亦暴露在世界眼中。
噗!——
咳咳咳!……
筵席间喷酒、呛咳不断。
“头儿!”
“头儿!”
“老哥!”
“老哥们!”
“二狗子!”
“徒儿!”
好几桌子的宾客悚然起立。
京衙的上司:王朝、张龙。
京衙的老前辈:李青峰、姚春庆、莫惠、曹攀……
京衙的战友:杜鹰、蒙厉悔、马泽云、丁刚、熊霸……
陈州州衙的旧部:霍华、霍兴、孟辰津、安元炯……
曾任陈州州衙教头,现任大理寺少卿,老师易牧之。以及易牧之带着的学徒,林素洁。
刑部京衙的熟人:吕老大人、曾老大人、袁捕头、梁捕快……
六部三司,所有呕心沥血,刻意经营多年的政治|关系,毁了,全毁了。
后颈被掐得剧痛,盛大地展览,强迫面向众人震惊的打量视线、风云突变的神情,很久很久。
“娘们儿?”蒙厉悔世界观崩塌了般,握着的猪蹄啪的掉进盘子里,酱汁四溅,餐桌一片狼藉,“怎么可能是个小娘们儿呢?……”
杜鹰率先回过神来,收敛惊疑,强硬按下周围同僚的肩膀,佯装得仿佛无事发生,圆滑地招呼:“坐下,都坐下,继续奏乐,继续喝酒,今天可是咱们顶头上司大喜的日子,大家高高兴兴的。”
向所有政|局雄性,炫耀性地展示完所有物,占据意味浓重地揽住腰部,霸道专|制地带着往前走,继续神圣庄严的婚礼仪式。
“一拜天地——”
新郎官孝顺地跪地叩首,掐着旁边新娘的后颈,按下去,一起磕头。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送入洞房——”
耳畔再次响起细微的甜言蜜语,温醇如古玉,熟练地安抚情绪。
“姐姐,我爱你,永生永世,非卿不可,至死不渝。”
“……”
“……大人算计得好毒哇。”宋国官场的仕途全毁了,不动声色地恨入骨血。
他非得上的哪里是我,分明是权力、高高在上的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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