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四下依旧无人打扰。顾御诸终究未做出更逾越的举动,可即便是她将唇从盖聂唇上移开之时,仍能清晰感受到他灼热的呼吸。
盖聂虽神色看似如常,眼中却已不复往日的沉静,取而代之的,是层层朦胧青涩的水雾。
“帝国第一剑客”——这称呼蓦然浮现于顾御诸脑海,令她一时忍俊不禁。她不遮不掩、放纵地笑了起来。盖聂的手仍扶着她的背,她却笑得前仰后合,甚至在他胸前拍打起来,眼角几乎沁出泪花。盖聂上一次见她如此开怀,还是多年前她戏弄张良的时候……思及此,他心中竟泛起一阵微酸。他明白她因何发笑,只无奈地抬手,轻轻拭去她眼角的笑泪。
良久,顾御诸才渐渐平息。她握住盖聂仍停留在她颊边的手,笑意盈盈地望向他。她不语,也不退开,仿佛在等待他开口,可盖聂此刻一字难言。忽然,她轻巧地挑起了他的下颌,自己歪着头绽出纯真一笑,随即又埋入他的肩窝。
“帝国第一剑客、嬴政身边的大红人……哼哼……大叔啊,你要学的可还多着呢。”她贴在他滚烫的耳畔轻语,末了还轻吹一口气。盖聂惊得顿时松开了揽着她的手,本能地想退半步,却发觉身后是墙,一时之间竟有些着恼。
“阿云,你——”话堵在喉间。
“怎么?”顾御诸眨了眨眼,神情无辜。
见盖聂眉心微蹙,她立即转了态度,连声唤道:“哎,盖聂盖聂盖聂——别生气嘛!我错啦——”她拉起他的手轻轻摇晃,语带撒娇,“横竖你是第一次,大不了我教你,好不啦?”
说如此,她顾御诸自个也不过初次。
然而,她忽然正色。
“对自己好一点,好不好?”她语气稍敛,失去了一些轻松。
“…阿云何出此言?”他自知并未不珍惜自己的生命。
“……你不是说、要成亲么。”她浅浅笑了,语气罕见地含蓄。她微微低头,摩挲着盖聂的手背。“别死,嗯。……多陪我走走。”
盖聂不敢答应,他知道无果的誓言最终造成的只有失望与伤害。他只是苦涩地笑笑,却说不出决绝的字吻。
顾御诸看见他的笑,并未灰心,反而似释怀一般,也无奈地浅浅笑了。她明白,那个看似遥远的梦想注定伴随凶险。而他若失去了那个梦,便不再是盖聂,“梦”本身也将失去意义。她不知道自己是否还会爱那样的他,或许他在她漫长的年岁中,终将只成为书卷上一个墨点,千百年后,再不会被翻开。
“至少逞能之前想想我罢?若你死前也想着我,我会很开心呢。”
盖聂的表情她看不见,反而被他反牵住。他的手其实很秀气,手指粗细均匀,关节并不夸张地大,充满男子气概却也有几分柔和。就是这双手,稳稳地端着刀剑,还能做出那样精致的小玩意儿。
他点点头。
“可是啊——”她猛地抬头,“我可不是让你放心地死!我是让你有危险了来找我,有我在你别想死!”
她深深知道,并不是一切都能称心如意。她这样要求,还不如用自己的力量去达到。
盖聂哑笑一声:“……那就劳烦阿云了。”
“……把梳子还我。”顾御诸忽然叉起手,气鼓鼓的。
盖聂突然回想起来,就把梳子递给了她。盖聂看清那两个刻字,忍住了笑意。
“王离的百战穿甲兵虽然包围了大泽山,但以田言的眼见想必我们并不需要为农家多虑。而且我有预感,有那个人在,结果会更令人舒心。”顾御诸转身,不可多得地聊起了正事。
“什么人?”盖聂跟着御诸走了几步。
“韩信。”她的脸上浮出自信的笑意。
“那名章邯的下属?他的剑不一般。”
“是,剑名‘潜蛟’……我和韩信算得上旧识,他这方面上算个可以信任的人,想必会给我们一个大惊喜呢。……近期只要在据点待命,送走这批东郡难民,大概就可以平安回桑海了。”说着,她的语气转为担忧,“不知道雪女蓉儿和阿班怎么样了……不知道………天明怎么样了……”
“流沙和墨家已经派白凤盗跖二人到蜃楼上寻找天明,我们能做的,只有相信他们…。”盖聂垂下眼说。平静的语气像是在安抚顾御诸。
“白凤…盗跖,只是三年,竟然已经物是人非,我这么一回来倒有种烂柯人之落寞。就连你也不大一样,不变的似乎只有卫庄和世道……”顾御诸转向月色,独自慨叹起来。盖聂见她如此,便站到她身边,与她并肩,慢慢把她的手握在手中。
“世道,总会变的。”
“嗯。……时间不早了,休息吧。”说罢,顾御诸反牵起他,返回到据点。见篝火已经熄灭,大部分人已经睡下,两人轻脚回到了自己的居处。
分别前,顾御诸又拉住盖聂的小指,在他下颌轻轻一吻。
“晚安,小聂。”
她留下一个清甜的笑靥,转身离去。盖聂怔忡片刻方才回神,再朝她离去的方向望去时,仿佛仍可见到她依稀的身影。
……
观当前形势,田言确然做出了以最小牺牲保全农家的抉择:让王离带回六分之一农家弟子后撤兵,只是这六分之一弟子,须由神农堂付出。顾御诸对此举不甚认同。典庆之死本已可惜,如今他以性命护下的神农堂却要被拱手让人。田言固然也痛惜典庆之死,然她既出此策,虽为大势所趋,终究有负典庆。顾御诸唯愿田言心中所谋,能重于典庆之殉。
坦白而言,对于侠魁之位,她一向更属意朱家。相较田虎、田仲、田蜜、司徒万里之流,她实难认同。朱家虽心思深沉,却有情有义,爱护弟子、体恤部下,他座下诸人也令御诸欣赏,尤以典庆为最。可惜朱家终是外姓,若遭排挤,必首当其冲。尽管形势如此,顾御诸却别无他选。田言当选侠魁虽出她意料,但既已承诺不加干预,也唯有在心中默默为神农堂祝祷。
韩信的到来令她心安不少。此人眼光之长远,有时几令御诸想将他拉入纵横家——可惜纵横家早满员了。
惊蛰坡着了,惊蛰坡灭了。顾御诸特别乐呵,就好像看了一场盛大的烟花,毕竟自己至少有两百年没看过烟花或者天灯这种喜庆的东西了——这世界甚至连火药都没有。她真的好奇公输仇是怎么让百战穿甲兵的弩箭爆炸的。
那日韩信找来顾御诸,他行礼道:“小姐,我想移流春分涧。”
“……真不客气啊。你就这么确定我会帮你?”
“小姐对神农堂有所期望,韩信想你应该是个得力的帮手。而且…”韩信走到顾御诸面前,暗暗说:“就算你帮了,又有谁会知道?诶嘶——”
顾御诸弹了韩信一脑,叹了口气说:“你说你这这点聪明如何是好?”她看着韩信捂着额头但十分自信的样子,也没办法拒绝了。
顾御诸言道,御物之术太过惹眼,她可更快移走春分涧,但该建的引流渠却一道不能少。韩信应允。临别时,她问韩信是否有信心保住农家,韩信答曰没有。顾御诸笑了笑。
“那你的性命,可有信心保住?”她问。
“这个可不能没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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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饮酒、吃茶赏景、插花看书;喜欢吃鱼但是懒得吐刺;最喜欢睡觉。喜欢为盖聂梳头编辫子,虽然编完就会自行拆掉换回正常的低马尾;在墨家隐居地也会避人耳目地给他梳头,但不再编辫子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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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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