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算什么？

师哥会成婚……会有小孩……会，会有自己的家……

那我呢…….我呢……

师哥不要我吗？

我像被烫伤一般疼痛难耐，用力挣开他的束缚，“不用你管！”我不想见到他，下床往外跑，被他拦腰截住，人和他一块倒在床上，他的碎发轻轻扫过我的脸颊，呼吸就在咫尺之间。

“起开！”我用力推他，推不开，“你走开！师哥不会不要我，我要亲口问他，你休想骗我！”

宽阔的胸膛仿佛一道怎么也逃不开的墙，我四肢并用，甚至用脚踹他，也纹丝不动，我的声音渐渐染上了难以遏制的颤抖，等卫庄发现不对劲时，他顿时失声。

许久，他僵硬地擦拭我的脸：“……哭什么。”

除了那一场大火之外，我再没有掉过眼泪，师哥曾许诺我一世安乐，再不悲恸，他说了十年，真就做了十年。

我已经快忘了悲痛欲绝是什么滋味。

我不想知道……我不想知道……

他们说得对，我就是个胆小鬼，就是个笨蛋，就是个废物，我什么都不会，什么都做不好，我只会靠别人帮我，我只会……只会赖着师哥……

师哥明明跟我说过，他要的是人人安定的世界，我怎么就理所当然地认为，那个世界只有我一个人。

哭息随着心痛的程度逐渐崩溃，我好像窥见了曾经从来没有看过的一角，这一点点的真相足以让我溃不成军，积年的情绪骤然爆发——

或许师哥也不想有我这样一个妹妹。

他刚才没有答应我，不就是不想要我了吗？

师哥不要我了……他不要我了……

卫庄无论怎么笨拙安慰，威逼利诱，甚至低声恐吓都无法止住身下人的颤抖，他终于意识到了危机所在，他沉吟不语——莫非话真的说重了？

他不耐烦道：“别哭了，这么大人了哭什么哭。”身下人哽咽着说着什么，他俯下身靠近，得到的只有断断续续的三个字“我不信”。

眼角红了一片，薄薄得几乎透出血。忍着难以承受的情绪也不发出别的声响，把脸埋在被子里，余留胸口时不时轻颤。

他竟然有点愧疚……开什么玩笑。

他不过是让赵应看清现实，说的句句都是实话，他怎知道会造成这样的结果。

笨蛋真的听进去了，而且似乎还想到了别的东西。

春卷重现于世，他用被子把人裹得严严实实，强行压制住怀里人的挣扎后把人牢牢禁锢，靠近被眼泪浸湿的脸颊，学着盖聂的举动在上面轻轻碰了碰：“你喜欢师哥吗？”

他早已笃定的答案没有到来，身下的女人怔愣片刻，下意识点头后，居然缓缓摇头。他蹙眉：“什么意思？”

到底喜欢还是不喜欢？怎么可能不喜欢？

他的目光紧紧追随女人的举动，不放过一丝一毫的变化：“不是兄长那样的喜欢，是对一个男人的喜欢，你是吗？”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卫庄心里燃起说不清的感觉，他嘴上一刻不停地逼问，手臂也愈发收紧，像是怀里抱着世间独一无二的美玉，不是他的，却也不想让给别人。

“你若再不管不顾地缠着他，当心哪天他有了心上人，你就是个甩也甩不掉的麻烦。”

身下的人不动了。

他掐着女人腰腹的手不断用力，几乎把人绑在身上，他忽然生出了不该有的贪念，她好香，用的什么皂角，竟然有花的味道。

好香。

狸猫捕到猎物的时候，也是死死咬住猎物的喉咙。

薄如蝉翼的肌肤被利齿轻咬，纵使意乱情迷，也终归保留理智。咽喉随着呼吸轻轻颤动，他听见被拼命压抑的喘息，是悲伤的味道，还有说不尽的委屈。

他清醒后沉默地盯着床上的女人看了许久，满脸泪痕地睡去，洁白脆弱的脖颈一片狼藉，手里紧紧拽着什么东西，打开一看，是那枚染血的玉。

赵应不喜欢盖聂，他姑且不信，可盖聂不喜欢赵应，他绝对不信。

他这位比他还要小上一岁的师哥，对小师妹的喜欢，一个眼神就能完全看出来。

她生病了。

心病难医，药石无救。本就脆弱的人更加脆弱，放在江湖上就是致命的弱点。

他忍不住嘲讽，连他都能看出来的问题，为了赵应低落的一句话把他在后山教训了一顿的师哥，连赵应咳一声都会比平时多说三句话的师哥，如父如兄、更似丈夫般陪在她身边的师哥，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这个答案直到盖聂回来，他也依然没想明白。

“小庄，辛苦了，去休息吧。”

他看着师哥熟稔自然地替她捻被子，看到她脸上的痕迹猛地一怔，几乎就要笑出声。

他的戏谑带着自己也不清楚的情绪，是什么他不愿深究，只想看到一向沉稳理智的师哥露出不一样的神情——

意料中的愤怒和心疼没有出现。

卫庄的手指攥紧，在手心留下或深或浅的指印。

——为什么？

盖聂在床沿坐下，用怀里干干净净的白帕一点点擦净她的脸。一点一点，轻得不像话，好像生怕弄醒她。

“师哥，你……”卫庄看了他一眼，将手里的褚红玉佩藏在袖里，抱臂靠墙装作无所谓地问道：“你选择哪个国家？”

卫庄这辈子没服过谁，真正让他收敛棱角的除了对他有再造之恩的师傅，就是这一个沉默寡言的师哥。

他不一定会输，可他也没有底气能赢。

盖聂的志向绝不像他的外表一般平平无奇，他所选择的国家若得了他，韩国的未来不堪设想。

他忍不住性子：“师哥，我们应该不会在战场上兵戎相见，对吧？”

他的师哥没有回应，仔仔细细擦干净小师妹的脸颊，把黏得乱七八糟的鬓发梳理整齐，又默默注视了许久，才慢慢转头看向他，眼神清澈，一如既往的稳重。

“小庄，我选择了秦国。”

卫庄没有作声，知晓地点点头，随口一问：“你带她去吗？”

其实寥寥几次的下山历练，慢慢悠悠的其实是他，执行任务中师哥不慌不忙，可回家的路上马车总是比下山快了很多。

到底谁离不开谁？他只觉得好笑。

所以当他看见盖聂微微摇头的时候，才会露出微微惊讶的表情。

盖聂说：“应儿修为不够，心性尚小，秦国权臣当道，国君内乱未平，留在鬼谷于她是最好的选择。”

“可你明知她不会答应。”

平时赵应一委屈就哄着的盖聂，此刻表现得异常淡定：“会的。”

他轻轻碰了碰她的脸，眼里明明蕴含了千分万分的情绪，却轻飘飘地说：“应儿会的。”

卫庄顿时有种错觉：他仿佛从来都没真正了解过这位师哥。

我醒来的时候不知晨昏几度，屋子里昏暗一片，窒息感沉甸甸压在我心间，明明是六七月的时节，我却冷得发抖，慢慢将自己缩进被子里的时候，忽然嗅到了熟悉的气息，身后出现了久违的怀抱。

眼睛烫得浮胀，喉咙又酸涩得发紧、发疼，我吸了几口干冷的空气，声音和小猫一样轻：“师哥……”

他抱紧我，在我耳边嗯了一声：“你一天没吃东西。”

我根本吃不下：“师哥，你会不会不要我……你别不要我，我会努力的……”逐渐又有了哭腔：“我不会拖累你，我很厉害，我……我会保护自己，以后也会保护你……师哥，我会很听话……”

我被师哥翻过来，他一点点擦着我的眼泪，安安静静听我崩溃的哭泣：“不要丢下我……我会努力……会努力的……再也不偷懒了……”

他事先练就的冷漠一下子被打破，无奈地遵从内心的想法紧紧抱着颤抖的人：“不胡说。”

我哭得干呕，丢脸又难堪，想闹脾气又不敢，快被撕扯的情绪折磨疯了：“师哥为什么、为什么不要我……不要我跟着？”我哑着嗓子，几乎喘不上气，紧紧扯着他的袖子：“师哥……咳，咳咳……”

高烧原本降下，现在去而复返，我脑子烧得一塌糊涂，呢喃的每一声滚烫都在求救，溺水的人抓不住浮萍，水还在，火也在。

“应儿如今十四，出世为时尚早，等你十六岁，我回来接你。”他俯身看着我，很认真地看着我：“骑着你想要的高头大马，风风光光来接你，好不好？”

他这句话让我恍惚，一下子把我带进回忆里，我几乎快遗忘的那一晚，是一个夏夜的黄昏：我偷偷溜出山门跟着他，他采买结束正要回到马车上，碰巧听到了熟悉的声音，一时间他有点怀疑是幻听，可是下一刻他就确定是我。

掀开稻草堆积的一角，我龇牙咧嘴地吐着小草，一见到他就笑得像花儿一样：「师哥，晚上好呀！」

回去的路上他不说话，心里却和往日不一样，轻飘飘的感觉很舒服，身边的小鸟一直叽叽喳喳，还靠在他身上。

「师哥，那是什么？」他顺着她的疑惑往外看，眼眸忽地闪烁了一下，那是一列与他们相反行进的马队。「有人成亲。」他说：「是迎亲队伍。」

他的小鸟歪着脑袋，被他保护得天真可爱的眼睛眨呀眨，好像在思索。她这幅模样充满生机，对什么都很好奇，他希望她这辈子都能这般无忧无虑，他早就下定的决心从来没有变过，经年累月反倒愈发清晰，他与她相触的手轻轻动了动，在牵住她的那刹那，他听见耳畔传来她的笑声。

「每个人都能坐吗？」

「嗯。」

「那我也要坐在上面，方才那个姐姐看上去好开心。」

她天真地，坦率地，期待地望着他：「师哥，我等你来接我。」

——他用所有心血护着长大的姑娘，究竟知不知道她说的话意味着什么？

她的性子隔夜就忘，又是孩童心性，连男女大防都不识、成亲是什么都不知的年纪率性的一句话，他自那天起，就把它牢牢刻在了心上。

无论师傅的试炼多么严苛，无论人间的场景多么惨烈，在偶尔迷茫的时候，她的笑脸和话语就会浮现在眼前。

他的理想世界里从来都有她的身影。

怀里的人懵懂又信任地望着他，心里那点因她遗忘而生起的失落渐渐消散，他抱紧她，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轻吻了一下她的额发，没关系，他记得就好。

“应儿，等我回来。”

小鸟最终安静下来，乖乖靠在他怀中，终究还是听他的话，自愿收拢羽翼蓬松的翅膀。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