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要在京开宅,就意味着黛玉要被接走了。而且是回她自己的家,天经地义。
贾母拉着黛玉的手,道:“玉儿在我身边这些年,我真舍不得。”
黛玉握了握贾母的手,道:“我也舍不得外祖母。不如我们一同去新宅住到过年,您看可好?”
贾母笑着道:“外祖母倒是想跟玉儿一同去。只怕那活阎王不看着,又不知道要生什么事儿。”
黛玉虽然舍不得外祖母,但是她也知道,外祖母是不会跟她去林家的,因为外祖母是贾家的老太太。另一方面,外祖母最放不下的,其实还是宝玉。
黛玉跟胤俄定下来的事,已经不是秘密了,但贾家还瞒着宝玉在。
王夫人对贾家上下训了话,谁要是把林姑娘跟十阿哥定亲的事说给宝二爷听了,就仔细他的皮。
所以,贾母说的要看着宝玉,也有这样一层意思,怕宝玉万一知道了,会闹起来。
黛玉清楚了贾母的心思,便道:“新宅不远,我常回就是了。外祖母要是得了空,也常来看我。”
贾母心道,玉儿是个好孩子,只是贾家没有这个福分。早年要依她的,在玉儿跟宝玉两小无猜、情投意合时定了该多好。偏生王氏是个心机深又眼皮子浅的,政儿又没个主意,在中间和稀泥。这般把玉儿给生生错过了。罢了罢了,玉儿也有了好归宿,如今只愿宝玉能安生些,别让府里上下操碎心就行了。
祖孙又叙了一番话,王夫人、薛姨妈、宝钗也来了。
如今黛玉已经是要当十福晋的人了,平日里待她不冷不热的王夫人,无比的殷勤。薛姨妈倒是一直看着热心快肠的,把“我的儿”这样窝心的话挂嘴边。只是宝钗神色淡淡,平素最爱说笑的她,今儿倒是静了,面上的脂粉涂得也厚,但难掩憔悴。
王夫人对黛玉道:“新家里,要置办的也多。有什么不便的,或者缺什么,东西啊,人啊,直管提。
王夫人心里的算盘也打得响,当初找钮祜禄家的门路不着,没想到林丫头竟能嫁给钮祜禄家的阿哥了。将来若能再搭上钮祜禄家,那可比跟郭络罗家来往要强。
薛姨妈也是附和着:“就跟往日一样,一家人,千万不要见外。”
黛玉笑了笑,这是薛姨妈自己说的不要见外,那她就真的不客气了,正好提香菱的事儿。“姨妈,我还真有件事儿想找您。”
薛姨妈这会儿想讨好黛玉还来不及,便笑着道:“姑娘直管开口就是。”
黛玉道:“姨妈,我想跟您要香菱姑娘。”
薛姨妈脸上的笑容滞住了。如果是别的事儿,还好说,可香菱是薛蟠看上的人。当初为了争香菱,薛蟠把人家冯渊公子给打死了,弄出了人命官司,还搭上了宝钗的前程。薛姨妈倒是肯给,但是薛蟠肯定不会愿意啊。眼下是他去外地对账了,等过个三五天回来,发现香菱被送走了,还不翻了天。
见薛姨妈面露难色,黛玉也不松口。
她心想,当初薛家来贾家抢宝玉的时候,可是一点儿都不手软的。
有一回宝玉在梨香院吃中了薛姨妈糟的鹅掌鸭信。薛姨妈有意让他多吃了几杯,把宝玉吃醉了酒。还好那天有人给信,黛玉冒雪而来,全程跟宝玉在一块儿,后来也把他喊回去了。
不然,宝玉醉卧梨香院的事儿一传,他跟宝钗不成也成了。但是这般下作的手法也让王夫人恼了。要是传出去,宝二奶奶是靠爬床上位的,是会让人戳脊梁骨的。元春在宫里还等着册封呢。薛姨妈被王夫人说了一通后,也消停了。此后,宝玉也再未在梨香院吃醉酒了。
眼下,王夫人不做薛家的主,不吭声。一屋子人皆看着薛姨妈。
接话的是宝钗,她笑着道:“香菱跟我说了,她跟林姑娘投缘,最喜欢跟林姑娘学作诗了。既然妹妹也想要她,回头我就把香菱送来。”
薛姨妈吃惊地盯着薛宝钗,意在,你兄长回来,发现香菱送人了,怎么办?
宝钗意味深长地看了薛姨妈一眼,薛姨妈才没做声。
诸人又是一番叙话,便各回各屋。
*
一回梨香院,薛姨妈就问:“你怎么答应把香菱送走了呢?”
薛宝钗不紧不慢地问:“母亲,您想想,香菱是送给谁了?”
薛姨妈说:“送给林姑娘啊。”
宝钗又问:“林姑娘将来是何人?”
薛姨妈道:“十福晋啊。”
说罢,薛姨妈就会意了。林姑娘已经不是原来的林丫头了。十阿哥,那是所有阿哥里,除了太子之外,身份最尊贵的阿哥。将来要攀王府,莫说送一个人了,薛家就是全部身家奉上,人家还不一定赏脸。
宝钗道:“这不就结了,一会儿将香菱连人带身契,给林丫头送去就成了。”
宝钗如今并没想着将来去攀十福晋,她心里堵着,觉得自己是拉不下这个脸的。但是,林丫头真的要走了,这是天大的好事儿。宝玉身边能配得上他正妻的,便只有她薛宝钗了。至于史湘云那丫头,大大咧咧的,王夫人也不看好,宝钗并未把她太当对手。
对宝钗来说,送走香菱,并不是大事儿。而且看到香菱,宝钗就会想起自己选秀无疾而终的真正原因。不是她家没有打点到位,也不是她薛宝钗比人差。她是被她的混账哥哥给拖累了。内务府会查家底的,怎么会选一个杀人犯的妹妹做秀女?人家不把薛家的官司捅出来,已经是给足银子了。
况香菱那痴丫头,近日开口闭口都是在说林姑娘,说诗词,传出去,平白又要让宝玉再想起林丫头。这也是宝钗想送走的香菱的另一个原因。
薛姨妈担心地问:“若你那不成器的兄长闹起来怎么办?”
宝钗心叹,母亲看着精明,实际是个糊涂人。看人不清,做事不明,才把哥哥宠溺成这样。哥哥要是再纵下去,这个家还不知道往后会怎样。
说来,宝钗想到近日做的一个怪梦。梦里有一堆雪,雪下有一支金钗。还看到了一句谶语,“金簪雪里埋”。
金簪,不就是宝钗么?雪,不是跟薛谐音吗?
难道梦中给的启示,是天要亡我?
薛宝钗不甘心。错的人明明是她母亲和哥哥,偏生要搭上她。现在,宝玉竟成了她唯一能嫁入勋贵之家的机会了。外面有些头脸的人家,谁都不会娶杀人犯的妹妹。况薛家还是商户门楣。
薛宝钗心想,若她能有林丫头那样做官的父亲,哪怕没有兄弟,她也不能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好在林丫头马上要搬走了,这个府里便再也不会有人猜将来会是“金玉良缘”,还是“木石同盟”了。
薛宝钗也是被太虚幻境中,烧掉了的金陵十二钗正副册的灰烬,给予了警示的人之一。
碎片上附着的警幻仙姑的术,也放大了薛宝钗内心的欲|/望。她不要做雪里埋着的金簪子,她要扬眉吐气地当宝二奶奶。
所以,今儿薛宝钗就是在众人的面前,做了薛家的主。这只是一个开始。
她道了句:“他闹不起来的。”语气淡淡,但不容反驳。
薛姨妈觉得原来温顺的女儿变了。但薛姨妈只当是林丫头要嫁给阿哥爷,把自己闺女儿给刺激到了。
薛姨妈心道,也是自己的错。老爷走得早,她总想着,要给一双儿女最好的,便对他们有求必应。谁知竟把蟠儿养成了个祸害。也是苦了宝钗了。不然这会儿宝钗已经进宫了。薛姨妈认为,以宝钗的聪慧,如今不是做了女官,便是做了主子。
薛姨妈本就耳根子软,对儿女心更软。她觉得有愧于女儿,便依了宝钗。亲自把香菱送到黛玉处。
当然,黛玉把香菱身契的银子给了薛姨妈。从此,香菱跟薛家再无瓜葛。黛玉也不差薛家什么。
再说薛蟠回来后,听说香菱被送走了,气得跳起来,放话,谁抢了香菱,他要将那厮抽筋扒皮。
宝钗对着兄长这副熊样,很是瞧不起,冷冷地道:“香菱是林姑娘要去的。”
薛蟠听到“林姑娘”三个字,像中了邪一般,立刻又不闹了。想到林姑娘那沉鱼落雁般的花容月貌,他的骨头都酥了,还说,“甚好甚好,林姑娘往后无论要什么,都不许小气。”
宝钗正是见过她兄长远远地瞥了林姑娘一眼,就一副丢了魂的痴样,才笃信兄长是不会跟林姑娘闹的。
宝钗提醒着:“皇上已经把林姑娘许给十阿哥了。那是钮祜禄家的阿哥。兄长要是不想丢了薛家皇商的差事,最好也不要再想林姑娘了。”
本就像离了魂的薛蟠,又如被抽了骨,瘫坐在地上,自语道:“这下好了,香菱飞了,林姑娘也飞了。”
看到兄长的窝囊样,薛宝钗脑海里又浮现林如海仙风道骨的样子。相比之下,妒怨之情,从她心底油然而生。“兄长,赶紧醒醒。保住薛家做生意的门路,才是最重要的。回头让母亲在人牙子那里,再买个称心的丫头补给你就是了。”
薛蟠怔怔看着平日里温婉的妹妹,被她的气势镇得竟无从反驳了。
且说黛玉带着香菱回了林家新宅。
林家新宅其实离贾家不近,坐马车要一个多时辰。位置清幽,府里环境淡雅,处处都是诗意。
香菱直道,在林姑娘这里,就是不会作诗,也能作诗了。
黛玉怜香菱身世,想试着给她找家人,但是父亲的身子大不如前了,她也没有把心事说给父亲听。
正好进宫跟贵妃请安时,遇到了胤俄。
黛玉跟胤俄之间,几乎是无话不说了。她便把近日发生的事,包括向薛姨妈要香菱,都一一告诉了他。
胤俄灵机一动:“我奶兄弟最近要去江宁,给曹寅大人送药。曹大人路子多,我写封信给他,让他帮着问问。”
原来,曹寅把胤俄给他的金鸡纳霜送了人后,胤俄回京便又找传教士要了些。胤俄准备找包嬷嬷的儿子,也就是胤俄的奶兄弟,给曹寅送药。
胤俄心想,曹雪芹的父亲曹頫,将来会过继给曹寅。也就是说,曹寅是曹雪芹的爷爷。香菱又是曹雪芹笔下的角色。
据说,写作的人会把笔下角色当自己的孩子去塑造。这样看来,香菱的事儿找曹寅,也没找错人。
胤俄用这个逻辑说服了自己,修书一封,让他奶兄弟把信跟金鸡纳霜一起,给曹大人送去。
至于曹寅若再把金鸡纳霜都送人了,怎么办?
也无妨。因为胤俄辖下的药坊司,正在提取青蒿素,那也是治疗疟疾的有效药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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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四季(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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