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好久没说话,锦盈总算感觉到了不对,她瞧见锦绣苍白的脸色吓了一跳,不知自己什么话惹了对方,“姐姐怎么了?”
锦绣回过神来,勉强一笑,摇了摇头,并没答话。kanshushen锦盈见状不好再问,转移话题道:“明天又是家人来探望的日子了,这个月还是姐姐的额娘和弟弟来吗?”
提起母亲和弟弟,锦绣眼神柔和了几分,“我弟弟要读书呢,应该是我娘来吧。”
宫女在宫里当差,不能单独走动,也不能随意去别宫串门,年满放出去之前更是不能出宫,平时需要些自用的日用品或是零碎物件儿,只能求可以出宫的太监帮忙带进宫,想和家人见面,也需要太监通气搭桥,找熟人把家人带到神武门外,才可以接见。
宫女的家人可以在每个月的初二进宫看望一次,地点在神武门西边一处偏僻安静的地方,城墙中间开了豁口,有两扇大门,大门里头有一层栅栏,宫女就隔着栅栏跟家里人说话,也可以递出或者收取东西。(注①)
不是所有宫女都能和家人见面,要有人脉、有门路,愿意有人帮忙才行。锦盈家境好,进宫后不久便认了一位叫李德盛的老太监做干亲,李德盛是家中长辈的旧识,为人和善热心,锦绣跟着沾光,每个月也能和家人见一面,像一些在六局做活的杂役宫女,可能三五年也见不到家人一回。
每回见面,锦绣都会把月钱交给母亲,还有一些闲暇时候做的绣活、打的络子,让母亲拿去卖钱。父亲回家如果能拿到钱,母亲就能少挨几顿打,自她进宫以后,母亲挨得打少了,脸上的笑也多了。后来被分到翊坤宫,主子大方,赏钱素来给得慷慨,锦绣攒了不少,上次见到母亲和弟弟的时候,她将攒的钱一股脑都给了弟弟,让他去书院拜夫子读书。
想起弟弟的小脸上满是惊喜,锦绣心中发热,日子总是能越过越好的。
第二天,锦绣和锦盈不当值,收拾好东西跟云梧报备了之后,二人跟着李德盛来到神武门。
锦绣满心欢喜地到了地方,仔细一看却不禁瞳孔一缩,指尖发凉——栅栏后头的人不是她娘,而是她的父亲刘大金!
她立马就想转身离开,然而刘大金已经看到了她,张口喊道:“大妞!大妞!”
锦绣想装作没听见,可她知道若是不理,刘大金定会拿母亲出气。锦盈余光瞧见锦绣脸色不对,眼神问道怎么了,锦绣摇了摇头,示意无事。
锦盈还想说什么,锦绣已经朝栅栏走了过去,另一头额娘已经在招呼自己,锦盈便只好放下这头,先去跟额娘说话。
锦绣走到刘大金面前,“你怎么在这儿?娘呢?”
刘大金一身酒气,笑得十分谄媚,“大妞啊,爹爹最近身体有些不舒服,你看看能不能给我点钱,我去医馆看大夫?”
“娘呢?”锦绣盯着他,“你告诉我,我就将月例给你。”
刘大金舔舔嘴唇,“那婆娘不听话,我问她在哪里见你,她怎么也不说,我教训了几下才开口,现在在家骂人呢。”
锦绣心里一紧,不知道母亲又被打成了什么样。她恨不得一刀捅死面前的人,可她知道,不值得用自己的命给人渣陪葬。锦绣深吸一口气,从怀里掏出荷包递给了刘大金,“你赶紧走吧。”
刘大金双眼一亮,直勾勾地盯着荷包,锦绣一递过来便抢到自己手里,只是仔细一看便变了脸色,“怎么就这么点儿?”
锦绣冷冷道:“我的月例就这些,多的没有。”
“胡说!”刘大金不信,“你弟弟的束脩那么贵,你都拿的出来,如今才给我这么一点儿,是打发叫花子吗?还说没有?骗谁呢你!”
锦绣闻言心底一凉——他怎么知道了?
原来弟弟读书的事情是瞒着刘大金的,只说是出去做学徒,刘大金也不着家,本是发现不了,可巧的是弟弟就读的学堂很有名气,刘大金的一个酒肉朋友本想领孩子拜师,偶然见到了弟弟,不由惊讶,怎么刘大金那个烂货的儿子居然能进这家书院?
再遇到刘大金的时候便拍着对面的胸口道:“老弟不厚道啊,儿子这么出息,居然一直藏着!”
刘大金莫名其妙,“什么出息,我藏什么了?”
他的样子不像作假,朋友不由奇怪,“你家儿子进了那家很好的书院,你不知道?”
朋友将事情一说,刘大金懵了,他怎么不知道?
去这个人说的地方一蹲,果然见到了小儿子。刘大金压下怒气,拎着儿子的耳朵找到了书院夫子,觍着脸问先生,可不可以退学把束脩拿回来。
先生不由皱眉,弟弟是个好苗子,怎地有这种无赖父亲?他有心帮一把,只跟刘大金说退学可以,但束脩不退。
先生有功名在身,刘大金再怎么横也不敢在先生面前闹,只好回家拿锦绣娘撒气。他左思右想,束脩那样贵,儿子哪来的钱?唯一的可能就是进宫侍候贵人的大妞了,听说宫里的贵人吃饭都是用金盘子金筷子,手指缝里随便露出一点来,也够他们这些小老百姓花一辈子的了!
这样想着,便从锦绣娘嘴里问出见面的时间和地点,准备亲自来见大妞要钱。他只恨没有早点发现,大妞已经进宫好几年了,还不知道私吞了多少!
第一眼见到锦绣身上的衣裳,刘大金双眼发亮,这料子可真好,果然是发达了!可没想到出手居然这么小气,刘大金叫道:“怎么可能没有?你不是跟在贵人身边伺候吗?”
锦绣抿唇,大声说道:“没有就是没有!”
刘大金本就已经不耐烦了,见锦绣居然敢顶撞,心里陡然顶起一股火,骂道:“好你个不孝女!你有钱供你弟弟读书,没钱给你爹治病?生你出来干什么,赔钱货!”
骂了几句犹不解气,他隔着栅栏薅住锦绣的头发一拉,锦绣猝不及防,整个人被拽了过去,头狠狠磕在了栅栏上!
一旁的李德盛瞧着不对,连忙想要阻止,可刘大金别的不说,长得是人高马大,上了年纪的李德盛根本拦不住。李德盛只好放开嗓子喊人,“来人啊!救命啊!”
此时不少宫女的家属都在候在外头,李德盛这一叫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见状都围了过来。刘大金见势不妙,松开锦绣,揣好锦绣先前给他的荷包,脚底抹油跑了。
锦绣头晕目眩,她额头被磕破了皮出了许多血,不远处正和额娘说话的锦盈听到动静,侧过头一看便吓得呆住了,回过神后连忙奔到锦绣跟前,“姐姐你怎么了?”
李德盛看了看锦绣,虽然觉得锦绣有个这样的老子的确可怜,可也不由觉得晦气,动静闹得这样大,是瞒不过主子了。
锦绣的伤遮不住,这一通闹剧终究是捅到了云梧面前。瞒不过去,锦绣跪着云梧面前,一边默默流泪,一边把事情前后都跟云梧交代了。
云梧听完气得不行,这是什么类型的垃圾,打老婆孩子的通通都是人渣!
八旗制度始于努尔哈赤,子弟“出则为兵,入则为民”,是“国家根本所系”,生来就有口粮,没想到朝廷就白养着这样的废人?
可惜云梧是个怂货,心里骂得再狠,也不敢在乾隆跟前说这些,只能自己思索着怎么帮忙。
虽说自己是个皇帝嫔妃,属于特权阶级,可宫规森严,云梧也没什么人脉,就是想指使哪个官员草菅人命,也没那个条件。
还没想出对策,皇后那头听说了这回事,将云梧叫了过去。虽然家属探望宫女已成惯例,但这种行为属于擦边,平时上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今闹出事来,皇后不能不过问。
“早先神武门那儿是怎么回事?”皇后皱眉问她,“若有宫女不安分,直接送出宫就是。”
云梧心里一紧,连忙道:“娘娘误会了,锦绣素来得用,今儿是她阿玛闹事,她并无错处。”
她将事情简略一说,皇后听闻原委才松开眉心,转而叹了口气,“倒是个苦命的孩子。”
“可不就是说。”云梧点头认同,随即突然灵光一闪,可不可以请皇后帮忙呢?
只是……如今可没有家暴入刑这一说法,这事说到底只能算是锦绣的家事,而锦绣是她身边的宫女,云梧犹豫,皇后又凭什么平白无故出手帮忙,惹事上身呢?
皇后看出她似是有话要说,“怎么了?”
最后云梧还是摇了摇头,跟皇后说了会儿话便告退了。
回了翊坤宫,云梧正琢磨着要怎么办,陈福奉上一盏茶,“娘娘有烦心事?”
“明知故问。”云梧瞥了他一眼,接过茶盏呷了一口,“你有话要说?”
“娘娘英明,”陈福笑着拍了个马屁,“奴才愚笨,哪能想出什么法子。”他顿了顿,状若无意道:“不过想来若是主子爷开口,别说惩治刘大金,便是让锦绣的弟弟带着母亲立户,也不是什么难事。”
云梧手一顿,意味深长地看了陈福一眼,没有说话。
陈福讨好地一笑,不再多言。作为翊坤宫的首领太监,最想云梧得宠的就是他了,可惜自家主子是个吃斋念佛的,陈福只能跟着干着急。好不容易有了这件事,陈福连忙抓住机会旁敲侧击,他看得出主子还是很在乎身边这些人的,如今得让主子明白,若是在皇上心里没有地位,连身边人都护不住。
要不怎么说权势是个好东西,人人都要往上爬呢?
只能说陈福不愧是老人精,说话直中要害——嫔妃说是特权阶级,可说白了就是狐假虎威,没有乾隆这只虎在后面站着,云梧连狐狸都当不了,在别人眼里只能是只小白兔。
不过……
“这事儿倒还不用麻烦主子爷,”沉默了许久,云梧将茶盏放到桌上,看向陈福,“我有个主意,就看你能不能办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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