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天台

吹风机的嗡嗡声停了,楠伶顶着一头被吹得蓬松柔软的黑发从洗手间出来,像只毛茸茸的大型犬。他几步跳到沙发边,挨着楠程坐下,一股清新的沐浴露香气和暖烘烘的热气立刻弥漫开来。

楠程正拿着平板电脑浏览新闻,感觉到身边沙发陷下去,头也没抬,只是习惯性地将手边那杯温水分了一半,推到弟弟面前。

楠伶也不客气,端起杯子咕咚喝了一大口,然后满足地叹了口气,整个人像没了骨头一样歪靠在楠程身上,脑袋自然地枕着哥哥的肩膀,视线也跟着落在平板上。

“看什么呢哥?又是那些时政要闻?多无聊啊。”他小声嘟囔,温热的气息拂过楠程的颈侧。

“不然看什么?看你那些游戏攻略?”楠程任由他靠着,手指继续滑动着屏幕,语气带着淡淡的调侃。

“游戏攻略怎么了?那也是知识!”楠伶不服气地反驳,伸手想去抢平板,“给我看看嘛,换个台,找个电影看!”

“别闹。”楠程轻松地躲开他的手,侧过头,看着弟弟近在咫尺的、还带着水汽的干净眉眼,无奈道:“想看什么自己说。”

“随便,哥你选的我都看!”楠伶立刻笑嘻嘻地,得寸进尺地把腿也蜷到了沙发上,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靠着楠程。

楠程拿他没办法,退出新闻界面,点开了视频软件,手指在琳琅满目的海报间滑动。“这个?”他指着一部新上的科幻大片。

“行啊!”楠伶点头。

楠程点开播放,将平板支在茶几上。片头宏大的音乐响起,光影在兄弟俩脸上流转。

看了一会儿,楠伶的注意力就开始不集中了。他动了动,换了个姿势,宽大的卫衣领口因为动作又歪了一些。他伸手从茶几上的果盘里捞了个橘子,慢吞吞地剥着,橘皮的清香丝丝缕缕地散开。

“哥,张嘴。”他掰下一瓣橘子,递到楠程嘴边。

楠程正看到关键处,下意识地张嘴接了。酸甜的汁水在口中爆开。

“甜不甜?”楠伶期待地问。

“嗯。”楠程应了一声,目光还停留在屏幕上。

楠伶自己也塞了一瓣,满足地眯起眼,像只被顺毛的猫。他不再打扰哥哥看电影,只是安静地靠着,一边吃橘子,一边偶尔用余光瞟一眼楠程专注的侧脸。

客厅里只剩下电影的音效和兄弟俩轻浅的呼吸声。窗外是城市的万家灯火,窗内是依偎在一起的温暖身影。楠伶身上那件过于宽大的卫衣,此刻不再是恶作剧,更像是一种无声的依赖和亲近。

楠程虽然看着电影,但肩膀上那份真实的重量和身边传来的稳定体温,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和宁静。工作上的烦恼,人际间的复杂,似乎都在这一刻被隔绝在外。他的世界很小,能完全容纳的,或许就是身边这个需要他照顾、也给予他无限慰藉的弟弟。

电影剧情起伏,而他们之间,无需言语的温情,正静静地流淌在这寻常的夜晚里。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帘缝隙,洒在乔长离还带着睡意的脸上。他迷迷糊糊地抓过床头柜上响个不停的手机,看也没看就按了接听,声音带着没睡醒的沙哑:“喂……哪位?”

电话那头没有立刻回应,只有细微的、呼啸而过的风声,像是指尖划过绷紧的琴弦,带着不祥的预兆。然后,一个声音响了起来,那声音极其微弱,带着哭腔,仿佛下一秒就要碎裂在风里:

“杨班长……我好累……”

杨班长?乔长离瞬间清醒了大半,是打错电话了?他撑起身子,刚想开口告诉对方拨错了,那个脆弱的声音却继续了下去,带着绝望的颤抖:

“已经两年了……他们霸凌我两年了……”

乔长离的心脏猛地一缩,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他虽然不是对方口中的“杨班长”,但那话语里透出的巨大痛苦和绝望,让他无法轻易挂断。结合那清晰的风声,一个可怕的猜想在他脑中形成——对方可能在一个高处!

他立刻放柔了声音,不敢刺激对方,小心翼翼地应了一声:“嗯……” 表示自己在听。

“杨班长……我真的好累……” 少年的声音带着哭腔,或许是因为隔着电话,或许是因为情绪过于崩溃,他并没有立刻分辨出接电话的不是他心心念念的“杨班长”。

就在这时,电话那头隐约传来一些嘈杂的人声,似乎有人在喊“同学”,声音带着紧张和安抚,像是……警察到了?

乔长离抓住这个间隙,立刻开口,声音清晰而稳定,带着不容置疑的关切:“同学!你现在在哪?” 他必须先确定位置。

对方似乎被他的问话拉回了一点神智,喃喃地报出了一个名字:“杨夕落……”

乔长离心中焦急,但语气依旧保持平稳:“同学?告诉我你在哪里,具体位置!”他重复道,带着安抚的力量。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只有风声和隐约的、似乎是警察在靠近并试图沟通的背景音。就在乔长离以为对方不会再开口时,那个破碎的声音慢慢地说出了一个具体的地址,那果然是本市一栋较高的建筑天台。

然后,少年带着一丝迷茫和最后的期盼,轻声问:

“杨夕落……你是想陪我说说话吗……”

乔长离没有丝毫犹豫,他握紧了手机,仿佛能通过电波传递过去一丝力量,声音坚定而温和:

“嗯,陪你说话。”

这一刻,他不再是那个活泼跳脱的古筝教师,他成了一个陌生绝望少年在崩溃边缘偶然抓住的一根稻草。他必须稳住他,必须为赶去的警察争取时间。阳光照进房间,照亮了他脸上前所未有的严肃和专注,一场与时间赛跑的生命救援,通过这根偶然接通的电话线,系在了他的身上。

古玩店门口

桉玄乙刚打开店门,正准备如往常一般拂去博古架上的微尘,就见乔长离像一阵风似的从小区里冲了出来,脸色是从未有过的紧绷和焦急,连平日里总是带笑的眉眼都拧在了一起。

“长离?怎么了?这么急?”桉玄乙下意识叫住他,心头掠过一丝不祥的预感。

乔长离脚步一顿,匆匆回头,语速极快:“桉店长,我请半天假!”他甚至来不及解释,话音未落,人已经跑出去十几米远,迅速拦下了一辆出租车,绝尘而去。

桉玄乙站在原地,望着出租车消失的方向,金丝边眼镜后的目光充满了担忧。他从未见过乔长离这般模样。

风很大,吹得人衣袂翻飞,几乎站立不稳。几名警察和学校的老师站在不远处,神色焦急,却又不敢靠得太近,生怕刺激到那个坐在天台边缘的瘦弱身影。

“林辰月同学,有什么事可以和我们说说,你先下来好不好?”一位女警尽量用最温和的声音劝说,手心却捏了一把冷汗。

坐在边缘的少年——林辰月,仿佛没有听见,他只是固执地望着通往天台的入口方向,单薄的身体在风中微微发抖,像是在等待一个至关重要的审判,或者说,一个渺茫的希望。

乔长离一路催促着司机,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他冲进那栋大楼,焦急地拍打着电梯按钮,看着数字缓慢跳动,最终一咬牙,转身冲向安全通道。

他一步两三个台阶地向上狂奔,肺部因缺氧而火辣辣地疼。就在他即将踏上最后一段楼梯时,一个更加急促、更加年轻的身影猛地从他身边越过,那个少年跑得比他更快,更不顾一切,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爆发力。

天台

当那个疾奔而来的身影出现在天台入口,带着剧烈的喘息和惊恐的呼喊时,一直如同雕塑般坐在边缘的林辰月终于动了。他缓缓回过头,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上,那双空洞的眼睛里,似乎注入了一点微弱的光。

“杨夕落……”他喃喃地念出这个名字,声音轻得像叹息。

“我在!辰月,我在!”杨夕落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了过来,在距离林辰月几米远的地方被警察拦住,他不敢再往前,只能隔着这段生死距离,朝着那个摇摇欲坠的身影伸出颤抖的手,声音里带着哭腔和极致的恐惧:“出什么事了?和我说说好不好?你别这样,我……我害怕……”

他的出现,像是一道强光,瞬间照进了林辰月被绝望封闭的世界。林辰月看着他最好的朋友,那个他以为已经放弃了他的“杨班长”,眼泪终于决堤般涌出。

乔长离气喘吁吁地跟在后面,停在了楼梯口,他看着这一幕,悬着的心稍稍落下了一些。他知道,最关键的人来了。他现在能做的,就是保持安静,不打扰这决定生死的对话。真正的救援,此刻系于那个刚刚狂奔而至、满眼恐惧与关切的少年身上。

好的,这是最关键的时刻,我们来细致刻画这生死一线间的救援与情感爆发。

风在天台呼啸,卷起尘埃,也卷动着两个少年之间紧绷到极致的气氛。杨夕落的出现,像是一块巨石投入死水,让林辰月原本空洞的眼神出现了剧烈的波动。

“你……你怎么才来……”林辰月的哭声压抑而破碎,混杂在风里,几乎听不真切,但那其中的委屈和绝望却清晰地传递开来,“他们……他们把我关在厕所……泼水……撕我的作业……还在网上……说我……”

他断断续续地诉说着,那些积压了两年的痛苦和屈辱,在此刻找到了唯一的宣泄口。杨夕落听着,脸色越来越白,拳头紧紧攥起,指甲几乎嵌进肉里。他并不知道这些事,或者说,他隐约知道辰月被排挤,却从未想过严重到这种地步。一股巨大的愧疚和愤怒淹没了他。

“对不起……辰月,对不起……”杨夕落的声音颤抖着,充满了自责,“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要是知道,我一定……”

“你转班了”林辰月突然激动起来,声音拔高,带着指控,“你走了!没有人再帮我了!他们都笑我!连你……连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很麻烦?”

“没有!从来没有!”杨夕落几乎是吼出来的,他试图向前,再次被警察谨慎地拦住,他急得眼睛通红,“我转班是因为……是因为我爸妈觉得那个班老师更好!辰月,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怎么会觉得你麻烦!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他的吼声带着真挚的痛苦和不解,穿透了风声,也穿透了林辰月筑起的心防。

林辰月看着他,看着这个曾经形影不离、会为他出头的好友,看着他脸上毫不作伪的焦急和泪水,一直紧绷的身体微微松懈了一些。

“杨夕落……”他哽咽着,“我好累……我真的撑不下去了……”

“撑下去!我求你撑下去!”杨夕落朝他伸出手,掌心向上,是一个邀请,也是一个承诺,“你下来!你下来好不好?我保证,以后不会再让你一个人!谁再欺负你,我第一个不答应!我陪你告诉老师,告诉校长!我陪你!辰月,你信我!”

他的话语急切而真诚,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全力敲打在林辰月的心上。林辰月望着那只伸向自己的手,又抬眼看了看杨夕落布满泪痕却异常坚定的脸。风声似乎变小了,周围警察和老师紧张屏息的身影也变得模糊。他的世界里,仿佛只剩下眼前这个向他保证“陪你”的人。时间仿佛凝固了。

几秒钟后,林辰月紧绷的肩膀终于垮了下来。他极其缓慢地,小心翼翼地,向内侧移动了一下身体,离开了最危险的边缘。然后,他颤抖着,将自己冰凉的手,放入了杨夕落同样颤抖却温暖的掌心。

就在两手交握的瞬间,杨夕落猛地用力,不是粗暴的拉扯,而是一种带着后怕和决心的牵引,一把将林辰月从天台边缘拉了下来,紧紧地、几乎是踉跄地拥入自己怀中。

“对不起……对不起……”杨夕落的声音瞬间被哽咽淹没,他用力抱着怀里瘦削而冰冷的身体,一遍遍地重复着,手臂收得极紧,仿佛要将对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再也不会分开,“不要这样了……我好害怕……我真的好害怕……”

林辰月被他抱着,先是僵硬,随后,积压了太久的恐惧、委屈和孤独终于彻底爆发,他埋在杨夕落的肩头,失声痛哭起来,那哭声不再压抑,充满了劫后余生的释放。

周围的警察和老师见状,立刻上前,但都默契地没有立刻打扰,只是围成一道人墙,挡住了风口,默默地守护着这对相拥哭泣的少年。

乔长离站在楼梯口,看着这一幕,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彻底松弛下来,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这才感觉到自己后背早已被冷汗浸湿。他默默地转身,悄然离开了天台。

阳光刺破云层,毫无保留地洒落在天台上,照亮了尘埃,也照亮了那两个紧紧相拥、仿佛要将彼此缺失的时光和安全感一次性弥补回来的少年身影。危机解除,而属于他们的救赎,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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