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闲揭弊案得罪了太多人,看朝中官员不惜与司南伯撕开脸。也要上书参他,也要动用文书索他去刑部,就知道这事情相当严重。
出了范府正门,一向安静的城南大街,今日却显得十分拥挤。刑部来拿人的官差愁苦着脸,像小偷一样躲在石狮后面。正门处范思辙又领着范府一帮护卫家丁,手执长帚将官打,嚣张无比。
而街上也涌来许多听闻范闲要受审地士子百姓。他们已经知道范闲与这场震惊京都官场科场弊案的关系。百姓们简单的心思不会考虑此事背后隐藏着什么,只知道小范大人才学好。心肠好,是个好人,好人今日却要去受审,所以都替范闲感觉冤枉。
范闲站在门口,微笑看了一下府外的人群,发现里面大部分是年轻的学子,知道陈萍萍玩这招果然是有效果。
看见范闲走出府门,围观的士子们爆出了一阵欢呼,纷纷向前涌来,大声喊着什么,无非是表达己等对于小范大人铁肩担道义的仰慕以及声援。
范闲向前世的明星一般微笑着,挥了挥手,轻声对藤子京说道:“读书人最大的问题,就是太单纯了。”
“小侯爷也常说,百无一用是书生。”藤子京应和道。
“百无一用是书生?”范闲开心地笑起来,“我小师哥那是自己不爱读书,连带着讨厌那些酸儒秀才呢。”
范闲那张脸本就生的清美,此时开怀一笑,更是阳光无比,如春风一般,让那些前来声援的士子们大感欣慰,诗仙范闲,便应是长这个模样才对。
他揉揉范思辙地脑袋,喊弟弟不要胡闹,这才礼貌地与刑部官员打了声招呼,上了自家地马车,往刑部驶去。
人群渐渐散了,那些赶考的士子们也追向了刑部衙门,在无人注意的角落,一辆不起眼的马车也慢慢地驶向刑部衙门。
话说另一边,范闲已经单身一人,有些孤单地走入了刑部大堂。这大堂有些阴森,风儿嗖嗖地往里灌着,初春的天气,竟让他感觉有些寒冷。但他犹自微微一笑,对着坐在高处的三位拱手一礼,道:“见过三位大人。”
春闱弊案事大,范闲又是其中的关键人物,所以今天来听案的除了刑部尚书之外,还有大理寺与御史台的两位高官。大堂两侧,各有一排刑官十三衙门的官差,看着十分恐怖。
范闲皱皱眉头,发现对方迟迟没有回话。半晌之后,忽听着一阵喊威声起,那位刑部尚书韩志维才冷冷问道:“堂下站着的,可是太学五品奉正范闲?”
今时今日的范闲,早已不是初入京都,在京都府衙里一昧微笑的初生牛犊,他看了这位尚书大人一眼,淡淡道:“正是下官。”
“今日唤你前来,主要是要询问一下春闱之事。”
范闲笑了笑,将话挡了回去:“据下官所知,春闱弊案应是监察院奉旨办理,不知道刑部也在其中。”
坐在上头的三位大人听着这毫无礼数的回话,大感恼怒,但知道面前这人正是当红之时,背后又有一位尚书,一位侯爷,那位侯爷背后还有那个老跛子……更何况弊案事后,更得士子尊重,也不好拿他如何。
这位刑部尚书韩志维向来自诩清明,最见不得此等骄贵模样,鼻子一哼说道:“本官乃是奉旨协理此案,你不要诸般推托。”
范闲摇头道:“下官不曾推托,只是不知尚书大人召下官前来,究竟所询何事?若是问春闱弊案之中诸般细节,实在抱歉,监察院早有严令,下官在案结之前,不得妄自对外透露。”
大理寺少卿气极反笑,说道:“难道朝廷问你,你也不答?”
“监察院是朝廷一属,刑部衙门是朝廷一属。”范闲叹气道:“三位大人也知,此事牵涉过广,下官实在不知应该如何处理,庆律里又没有写个明白。”
一开口就着了个软钉子,这堂堂三司感觉竟是什么都没法发问了。三位大人对视一眼,看出对方心中的恼怒,此次范闲毫不讲规矩地将礼部尚书郭攸之掀下马来,实在是惹怒了许多京官,幸亏大多数官员看在小侯爷与范尚书的份上不敢如何。
但这三位大人各自背后,各自心中却另有来头,另有盘算。
许久之后,刑部尚书韩志维忽然寒声问道:“昨日御史上章参你,范奉正可曾知晓。”
“知其事,不知其详。”范闲平静应道。
韩志维盯着他的双眼,问道:“范闲,你不要仗着你的些许才名,身后背景,便如此狂妄。也不要以为老夫会相信你揭此弊案,真是一心为国为民,若你不将自己在春闱之中的龉龊行径交待清楚,休怪老夫对你不客气。”
范闲皱了皱眉头:“大人此话倒是有些问题,若下官在春闱之中做了什么,难道还会甘冒其险,将此事上奏朝廷?至于龉龊二字,原物奉还,不敢拜受。”
“大胆!”三位大人齐声痛斥,在京中这么多年,哪里见过如此狂妄的后辈。韩志维气的胡子直抖,痛骂道:“不要以为这满城京官都会惧怕你身后背景,须知本官能够执掌刑部八年,靠的就是一身正气,而不是你这市恩恐吓的手段。”
范闲好笑说道:“查案之事,在乎实据,哪有像大人这般慷慨激昂发表议论的作派?下官实在好生不解。”
一通口舌之争后,刑部尚书恼怒地便要对他用大刑,两根烧火棍朝着范闲最脆弱的胫骨处狠狠敲了过来,刑部的十三衙门做惯了这等事情,棍下无风,依然凌厉。
范闲脸色带霜,不动不避,只听得喀喇两声,腿上裤子不禁力,颓然碎成数片——不是他的胫骨断了,而是两根棍子齐齐从中折断,露出森森然的木茬子来!
紧接着又是刀剑相向,又是威逼利诱,范闲丝毫不慌,打了好几个对他出手的官差后,淡然地坐到了椅子上。
然后他抬眼看了四周的差役一道,被这温柔目光一扫,想到这位小范大人所表现出来地恐怖实力,十三衙门平素里鬼神不忌的官差们,竟是没有一个敢上前一步!
自开国以来,刑部大堂上从来没有出现过今日这般荒诞的一幕。
又是一通诡辩论后,刑部之外却传来言若海冷酷的声音:“监察院领旨办事,何时需要向御史台交待首尾了?”
范闲微笑叹息摇头,有些可惜院里的人来的早了些。
一阵急而不乱的脚步声后,监察院四处头目言若海已经从刑部外走了进来,身后带着一大群监察院的密探,声势煞是吓人。
见到监察院摆出这种阵势,郭铮却无多话,只是皱眉道:“想不到言大人也来听案。”言若海却是理都不理这位都察院的御史大夫,看着椅子上那个漂亮的年轻人,微微一笑道:“本官言若海,见过范公子。”
范闲也站了起来,微笑道:“言大人再不来,我今日只好拆了这刑部,然后逃亡天下。”这自然只是句玩笑话。
韩志维看了言若海一眼,皱起了眉头,心想监察院怎么也来搅局,说道:“小范大人咆哮公堂,殴打官差,其罪难赦,不论谁来,只怕今日也是出不了刑部的。何况本部早已发纸前去索拿杨万里等一干人犯,待人证一至,此案自然大白。”
“不用了。”言若海说道:“十三衙门的官差前去同福客栈拿人,已经被我院一处沐铁大人亲自拿下,现正在监察院里喝茶,尚书大人呆会儿若是有空,不妨去将你的下属领回来。”
拿人的反被人拿,刑部的颜面就在今天完全丢光!韩志维指着言若海的鼻子骂道:“监察院什么时候有资格管我刑部之事?我刑部拿人,你们凭什么从中拦阻?”
“春闱弊案是本院在办,圣上旨意中,刑部与大理寺只是协理。”言若海四处望了一望,发现没有看见那位大理寺少卿,微笑道:“既然是协理,就要做好协理的本分,杨万里等四人一直在本院看管之下,尚未定罪。怎能移交刑部,尚书属下那些衙役太过混帐,沐大人将他们请回监察院,又何错之有?”
郭铮阴寒说道:“杨万里之事罢了,只是依向来朝廷院务的规矩,这位小范大人是刑部先发的文,今日既然他已经站在了刑部的大堂之上,任你监察院说破天去。也休想将人带走。”
直到此时,三司都不知道范闲与监察院之间真正的关系,只是以为范闲揭弊案与监察院打交道,加上与费介的师徒关系,以及和那位小侯爷不清不楚的关系,监察院才会想要回护对方,所以抢先用规矩来压言若海。言若海皱皱眉头,看着那些围在范闲身边,手中拿刀地十三衙门吏员。说道:“怎敢对范大人如此无礼。”
郭铮见他不听自己这位堂堂都察院御史的说话,无比恼火,心想你的品级比自己低如此多,怎敢如此无礼,这位御史一向少与监察院打交道。所以根本不知道监察院的嚣张。
言若海再皱眉,望着韩志维抱拳一礼道:“尚书大人,下官奉令请回小范大人,还请通融。”
韩志维看见监察院人来了。就知道今天这事儿麻烦,自己背后的主子只怕也没有料到陈萍萍会插手,但今日已然势成骑虎,咬牙道:“案未审结,怎能带人?……言大人,这和规矩不合啊。”他学着郭铮的口气,处处以朝廷规矩压人。
言若海三皱眉,挥了挥手。
无数声闷哼似乎在同一时间内响起。只见刑部大堂之上,拳风脚影相加,十三衙门的人根本来不及反抗,围住范闲的那些人就已经被缴了械,惨被击倒在地,生死不知。监察院四处向来是监察院除了五处之外武力最强地一个部门,又岂是这些刑部差役所能抵挡。
范闲发现身边终于清静些了,笑着挥挥衣袖。走到了言若海的身边。笑道:“麻烦了,本来以为只是会让王启年来一趟而已。”
韩志维拍案而起。大怒道:“如此无视朝廷纲纪,难道你们监察院也想造反吗?我明日上书圣上,定要治你们个死罪。”
言若海四皱眉,回身道:“依朝廷规矩,监察院八大处官员,只受皇命,遇紧急状况可暂避庆律,非圣上明旨,六部三司二院不得擅自审讯,难道尚书忘了这一条?”
郭铮阴笑道:“言大人这种大头目,三司自然是不敢审的,但是小范大人又与你们监察院有什么关系?八大处是哪八个人,这京都官员,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什么时候小范大人成了八大处?要知道监察院职司,向来要经过五年,才能叙正……小范大人今年十七,难道他十二岁的时候,就开始掌管监察院一处事务?”
没有人会相信,所以郭御史与韩尚书根本不担心范闲今日敢踏出刑部大门,只要他敢踏出刑部大门,那就是藐视庆律,大罪难赦,加上范闲又得罪了如此多的京官,朝和议汹涌之下,就算是范尚书和昭威侯,也没有办法保住他,陛下也不得不降罪于他。
言若海看了一眼范闲,温和一笑。
范闲微微一笑,手指伸到腰间,慢慢掏出一块木牌,那木牌色泽微黄,上书着提司两个大字。
他将手直直伸向郭御史与韩尚书,那二人齐齐往前伸着脖子,看清牌子上写的什么后,震惊无比地颓然倒坐在椅子上,那块木牌就像是远远地扇了这二位朝中高官两记耳光。
范闲笑着摇头说道:“二位大人再会。”说完这句话,他就与言若海二人,在监察院吏员的拱卫下,施施然向刑部大堂外面走去。
堂上桌后,郭御史满脸铁青,韩尚书靠着椅背上沉思,谁都没料到范闲竟然有监察院提司地身份!
提司是什么?是监察院八大处之上的超然存在,是监察院里最隐讳的一个职司,朝中官员多有猜测,但谁都料不到那位传闻中阴森无比的提司大人,与这位满腹诗华,一脸阳光的小范大人,竟是同一个人!
“怎么办?”韩志维睁开眼睛。眼中射过一道寒光,“不论六部还是三司,都没有资格审讯监察院提司,除非陛下下旨,但你我都清楚,陛下不可能下这道旨意。”
郭铮皱了皱眉头,看着消失在刑部前石阶地那一大队人马,冷冷道:“真是个铁做的乌龟。竟是找不到下手地地方。不过还是有些好奇,范闲为什么一开始不亮明身份?非要来刑部走这一遭,难道他真的不怕我们动用朝中高手,抢在言若海来之前,将他擒下?”
韩尚书也感不解,但他地内心深处却是大有忧患,既然今天根本无法咬死范闲,那么迎接自己的。一定是马上到来的强大反扑,他叹了一口气,想到范闲最后说的“再会”二字,慢慢品咂出来一股苦涩之意,一股恐惧。不知道自己身后的势力能不能保住自己。
走出刑部大堂之外,范闲平静说道:“院长大人逼我亮明身份,也不至于非要玩这么一出无趣的戏码。”
言若海微笑说道:“院长以为,既然刻意要让这京中诸生知晓大人地身份。那自然需要在正确的地点,恰当地时机,用一种相对而言戏剧化的手法,展露出来。今日在庆国刑部大堂之上,京中士子云集门外为大人鸣冤,正是大好的时机。”
范闲摇了摇头,没有说什么,其实今天还真有些行险。那些隐藏在六部后的强大势力如果想毕其功于此役,完全可以有更狠的法子,如果自己不是在苍山之中修行效果显著,自己也没有信心,敢在阴森公堂之上谈笑自若。
“监察院是特务机构,所以名声一向不好。”言若海轻声解释道:“所以院长大人才将你揭破弊案的事情大肆宣扬,率先将你地名声树立起来,这样监察院提司的身份暴光之后。才不会让那些士子百姓一想到你就害怕反感。”
“原来……只是一个形象塑造工程。”范闲深深吸了一口气。先前胸中郁闷还未散去,日后自有详细计较地时辰。
“有些时候,形象还是挺重要的。”亦安慢悠悠地走到范闲面前。
“小侯爷。”言若海朝着亦安问了礼。
亦安颔首回礼,“言大人。”
范闲笑着眯起了眼睛,“小师哥是来接我的吗?小闲很高兴呢。”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