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回到宿舍，洗漱完毕，被义斩输比赛的情绪所影响，赵知念将自己埋进柔软的床铺，趴了一会，还是摸出手机，习惯性地刷起了短视频。

大数据精准推送，十条视频里七八条都是荣耀相关。除了“义斩又双叒叕输了”、“微草王杰希天神下凡一穿二”这类扎心推送外，自然也少不了风头正劲的轮回战队。

轮回近两轮打的都是下位圈队伍，比赛过程堪称碾压。

她点开一个播放量极高的集锦，博主正用激动到破音的声音疯狂吹捧着周泽楷的精彩操作，彩虹屁层出不穷。鬼使神差地，赵知念点进了这个博主的主页，置顶视频赫然是《枪王之路：从沉默新星到联盟第一人——周泽楷与轮回的崛起》。

这个视频剪得极具感染力，从第五赛季青涩登场，到第八赛季加冕称王，配上或激昂或伤感的BGM和博主充满粉丝滤镜的深情解说，连赵知念都忍不住有些代入粉丝视角，为视频中那个少年的成长轨迹而触动。

看着视频里第五赛季那个眼神专注却稍显孤寂的周泽楷，一个念头忽然闯入脑海：第五赛季，在江波涛转会加入之前，独自扛起队伍前进的周泽楷，在他真正闪耀之前，是否也经历过一段不为人知、跌跌撞撞的时光？

那时的他，是否也经历过像今天义斩这样的至暗时刻？是否也在某个深夜，为无法带领队伍取胜而自责？

那段她完全错过的，属于他的过去，此刻格外令她在意。

心绪被微妙地牵动，她最终还是没忍住，点开了那个熟悉的对话框，千言万语又不知从何说起，她删了又写，写了又删，最后只化作一句最寻常，也最带着试探意味的问候：“在干嘛啊？”

发完她便把手机按在胸前，望着天花板出神。

最近两人都忙，联系频率大不如前，偶尔聊几句也像是网友，而周泽楷本就不是话多的人，大多时候都是她在分享日常，他简短回应。

就在她以为会像往常一样，等到一个简短的“刚训练完”或“准备睡了”时，手机屏幕骤然亮起，伴随着震动，她将手机举起，显示的竟然是“周泽楷”的来电。

赵知念一惊，下意识从床上弹射起身，规矩地坐直，清了清嗓子才接起电话：“喂？”

对面也传来一声：“喂。”

然后，便是短暂的沉默。听筒里只剩下彼此轻微的呼吸声。

许是最近两人都忙，仅限于偶尔的文字交流，这突如其来的电话，让习惯了某种“网友”节奏的赵知念有些措手不及，原本还有点慌乱，这诡异的沉默反倒让她失笑，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娇嗔：“你给我打的电话，你也不说话啊？”

电话那头，周泽楷“啊”了一声，像是才意识到自己这通电话打得有些突兀，纠结了片刻，才低声开口，语气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认真：“方说，问在干嘛，就是说……想你。”

赵知念愣了一瞬，心底那点被戳破的羞赧混合着莫名的甜，化作一丝佯怒：“你们轮回的恋爱小课堂还没解散啊！”

周泽楷立刻为这个“民间组织”的正统性辩护，语气坦然：“还没追到。”

赵知念被他这理直气壮的无赖劲儿弄得哭笑不得：“你也不怕他们教的是错的啊！”

周泽楷果然沉默了一瞬，仿佛在严肃思考这个可能性，然后小声却笃定地辩驳：“我也觉得……你在想我。”

脸上腾地一下烧起来，赵知念不由想到刚才视频里博主信誓旦旦地说周泽楷是个不善与人交际、害羞腼腆的大男孩。真该让那位博主听听此刻周泽楷这“厚颜无耻”的发言！看看这个“大男孩”重新定义的害羞与腼腆！

她下意识反驳：“谁想你了！”

周泽楷也不拆穿，只是从电话那头传来一声低沉的轻笑，带着点得意：“方说，有些否认……就是承认。”

赵知念在心里默默给方明华记上一笔，这都教了些什么啊！

慌乱间她口不择言：“我要挂电话了！”

“不行。”周泽楷立刻回道，两个字干脆利落。

赵知念忽然想起林爽曾“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给她分析，说她在这段关系里应该是占据主导的。可实际相处中，或许是因为两人的性格原因，她总觉得周泽楷反而更游刃有余。也许……她也可以对他更任性一点？这个念头一起，她便带着点试探反驳：“我为什么要听你的？我就要挂电话！”

周泽楷沉默一瞬，声音放软，却更直白：“那……我想你了。”

赵知念赶紧“啊啊啊”地打断他，像是怕他再说出什么让人脸红心跳的话，语气却软了下来：“……那我勉为其难，再陪你聊一会儿吧。”

周泽楷在那头轻轻地笑了，不再戳穿赵知念的嘴硬，顺从地应道：“好。”

虽然说是“陪聊”，但指望周泽楷侃侃而谈显然不现实，话题主要还是靠赵知念支撑。

她分享着孤饮天天在游戏里念叨“周队什么时候再来第十区”；分享义斩今天如何从充满希望到被王杰希亲手碾碎，基地里又是如何一片愁云惨淡；也分享了微草粉丝互动时的趣事，吐槽每个微草粉丝上台都先高喊“王杰希万岁”，仿佛微草是什么封建帝制复辟现场，而王杰希居然能面不改色地欣然接受。

“王杰希居然真的一点都不尴尬，有个粉丝上台就喊‘吾王’，他还笑着和粉丝比心合影。”赵知念感叹，"唉，王杰希真的太强大了，感觉义斩大家都被打到道心破碎了。"

周泽楷安静地听着，偶尔“嗯”一声表示他在听。听到义斩的现状，他顿了顿，语气认真地说：“会好的。”他似乎思考了一下，补充道，“毕竟，没有选手会放弃……对冠军的追求。”

这句话带着一种纯粹的，属于职业选手的信念感，让赵知念心中一动。她忍不住追问：“你呢？从第五赛季到现在，有没有很难过、很疲惫，觉得快要撑不下去的时候？”

电话那头安静了几秒，然后传来他低沉而肯定的回应：“嗯。”他似乎不习惯长篇倾诉，但最终还是努力表达了核心，“第五赛季，很累。但，想赢。”

简短的几个字，却重重敲在赵知念心上。

随着对荣耀圈子的深入了解，她越发体会到电子竞技的残酷本质：在这里，除了冠军，所有人都是失败者。

职业选手日复一日地艰苦训练，所求的，不过就是赢，不过就是那个唯一的冠军。

“我好像……有点理解你们了。”赵知念轻声说：“理解为什么明明知道艰难，却还要继续坚持。”

她想起那些在联赛中昙花一现的选手。他们中的每一个人，能够成为职业选手，在普通人中已经是万里挑一的天才。可进入这个满是“怪物”的圈子后，却要不断承受打击。很多人终其整个职业生涯，甚至连捧杯的资格都没有。

更残酷的是，那些弱队的选手，可能直到退役都没有一次打入季后赛的机会。

他们的名字不会被铭记，他们的努力最终只会化作积分榜上一个不起眼的数字。

每个夏天，当冠军队伍捧起奖杯时，粉丝们总会高呼：“这个夏天是属于某某队的！”比如第八赛季的夏天，就是属于轮回的。

可更多的，像义斩这样的队伍，始终等不到属于他们的夏天。

每一年的夏天，都结束得格外早。也没有人会去铭记失败者的夏天。

而电竞选手的职业生涯往往很难善终。所有人都在朝着同一个方向奋力狂奔，但巅峰期的风景往往只能持续几个春秋。这条路的尽头，终究指向同一个终点——退役。

如果职业选手的生活是一本小说，夺冠便是最圆满的结局。故事可以永远停留在捧杯的刹那，将荣光定格成永恒。

但现实从不为任何人停留。

鲜少有人能在巅峰时潇洒转身，于是坚持，便成了与时间最悲壮的对抗。

电子竞技的赛场上没有永远的王者。这几乎是每个职业选手注定的轨迹与宿命：从巅峰滑落，在质疑声中徘徊，直至默默离场。

像叶秋大神，三冠加身又如何？近几年，嘉世状态低迷时依旧被口诛笔伐，最终被迫退役，如今还在挑战赛里挣扎，大概也是一种不甘吧。

而周泽楷，也是经过多个赛季的沉浮，才在第八赛季拿下首冠。如今因为“联盟第一人”的头衔，被无数人拿着放大镜审视，就连刚刚周泽楷的粉丝宣传视频下也有些尖锐的声音。

人们热爱造神，也热衷于看神陨落。

万千聚光灯下，那光芒里掺杂着善意与恶意，有些人盯着你，并非为了在你光鲜时鼓掌，而是为了等待你跌落谷底的那一刻。

思及此，心疼的情绪漫上心头。赵知念觉得气氛有些沉重，转而用开玩笑的语气说：“好想看看第五赛季没有江波涛的你，每天都在过着什么样的日子，一天说几句话，和队友怎么沟通啊？不过以你的性格，大概也不会给我讲过去的故事吧。”

“可以讲。”周泽楷立刻否认。

赵知念想起他之前给自己“科普”荣耀知识时言简意赅的风格，忍不住调侃：“你讲的话，大概就是各种大纲概括吧？‘训练，比赛，输了，加练’……这样的？”

电话那头，周泽楷发出一个短促的鼻音，像是不同意她这种刻板印象，但一时又找不到有力的方式反驳她这精准的“预言”。他沉默着，似乎在进行某种无效的脑内搜索，试图找出一个不那么“大纲概括”的开头，却徒劳无功。

赵知念听着他那边的安静，不由得笑了出来，善解人意地给了他一个台阶：“好啦，不为难你了。还是等你来北京吧，到时候我正好想请江副队吃个饭，感谢他之前的‘指点’。”她故意在“指点”上加了重音，带着促狭，“到时候你可以讲讲过去的故事，让江副队给你当翻译，保证生动形象。”

“……”周泽楷沉默了。这次沉默的时间有点长，带着明显的不满。让他讲自己的故事，还得带个“翻译”……这岂不是变相承认，他连谈恋爱都需要江波涛在旁边帮忙解说？

赵知念几乎能想象出他此刻微微蹙眉，有点憋屈又无法反驳的模样，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怎么不说话？我觉得这个主意很好呀。”她故意逗他。

“……不用翻译。”周泽楷终于闷闷地开口，语气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倔强和抗议。

“哦？那你打算怎么讲？”赵知念饶有兴致地问。

电话那头又陷入了一片安静，只有轻微的呼吸声传来，仿佛正在与“周泽楷如何生动讲述自己的过去”这个世界级难题做斗争。

赵知念也不催他，带着笑意耐心等待着，夜晚的静谧里，弥漫开一种微妙而亲昵的氛围。

“我会想办法。”周泽楷最后承诺，语气里带着一种被逼无奈的决心，仿佛在为一场艰难的比赛立下军令状。

赵知念难得见他这般吃瘪又认真的模样，心尖微软，笑着应下：“好，我等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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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第 32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