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2v2以我和张佳乐拿下了石不转但被大漠孤烟一挑二双杀结尾。
大漠孤烟的血条最后定格在49%。
虽然又被副队批评配合太生疏,我应该在百花缭乱僵直弹命中前就通过飞枪调整身位配合那一瞬的僵直效果来让巴/雷/特狙击必中头部——就算面对的是石不转也要做到,但总体而言他们还是给出了“尚可”的评价。
我只能点头如捣蒜般应着,这样的配合非常有画面感,但想要做到却是难如登天。且不说僵直弹本身飞行速度慢动静大很容易被反应过来,就算百花缭乱能用其他手雷掩护,它本身要经过多久才能击中对方是只能靠经验临场判断的。再加上飞枪本身更是一场豪赌,通过枪的后坐力来把控飞行距离和高度再判断落点恰好在最佳位置的难度不亚于刚接触荣耀的小白和大神一叶之秋PK。而在这之后,我还必须得保证自己发射的巴/雷/特/狙击能够在僵直效果消失前准确无误地命中头部,伤害最大化……
对了,以上所有还是没考虑大漠孤烟的情况。
副队是真的对我寄予厚望啊……
“技术和临场反应你都不缺,桑荼,你需要的只是经验,以及和队员们的磨合。比赛里会干扰你的不只有大漠孤烟,如何依靠队友的优势在对手的技能围剿下找到突破口是拿下胜利的关键。”
“我看过越云的比赛录像,你是队伍里的指挥,应该更能明白我的意思。我知道你能够做到,也知道这需要时间,但我希望那不会太久。”
张佳乐拍拍他肩,施了个眼神示意我准备准备出门:“好了新杰,都快十点半了你还不去洗漱?再晚可就要错过你的黄金睡眠时间了。”
张新杰没再说什么。
于是我和张佳乐就这么不算偷偷摸摸但也绝对没有很光明正大地从基地后门溜出去吃烧烤了。
“茶,新杰说的话呢,你该听的听,不该听的就抛掉——不要给自己太多压力,知道吗?”
路边摊,烤串,在张佳乐强烈反对下替换掉啤酒的可乐。
我将最后一串烤面筋解决掉,后知后觉意识到原来张佳乐刚刚说的话是害怕我有心理负担——确实是有一点点,但,无足轻重。
我摇摇头,举起塑料杯里最后的一点可乐和他碰杯:“压力也是动力嘛,人人都知道霸图这个赛季的四大神阵容就是奔着夺冠去的,我作为新人可不能拖后腿呀。”
“而且——想要拿到冠军,必须要付出些什么吧?副队说的那些只不过是最基本的罢了,我还有好多要进步的地方呢。”
张佳乐食指摁在我眉心,轻轻一推:“说这么官方,不知道的还以为在接受采访——要不以后的发布会都让你来当发言人呗?”
铁盘内只剩下数不清的竹签,他从兜里抽出两张纸,一张递给我,一张自己擦完嘴后团成一团精准扔进三米远处的垃圾桶内——看上去得意极了,起身叫我的语调都要更上扬些。
八月末的晚风仍带着些许暑气,潮湿闷热的夏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迹是顺着侧脸滑落的汗珠和半透不透的衣衫。
浅浅的琥珀瞳在夜里格外明亮,它笑着:“走吧?吃饱喝足回家咯。”
洗去一身烧烤味后我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发呆。
霸图给我安排的房间可谓是用心到了极致,经理在我来之前曾问过我对宿舍有什么要求,我说能住就行,现在一看不仅能住还住得像五星级酒店——这就是豪门战队吗?每年光是在基地上的开销就得花费不少吧?
我又不合时宜地想起越云,想起常规赛最后一场结束后的败者采访,台下的记者问我最后有什么想要跟一直支持着我的粉丝说的话。
那时候的我说:“这一年磕磕绊绊,有过欢笑也有过泪水,真的真的辛苦大家了。也希望大家能够对越云有信心,新赛季继续支持越云。”
不必在乎我。
直到收拾完行李彻底搬离那间属于我的小小天地前,我都还只希望所有的一切只是一场幻梦,下一瞬我就会踏入时间的裂缝,再回到两年前第一次踏上重庆的土地、踏入越云基地大门的那刻。付姐挽过我胳膊乐呵呵地领着我参观了俱乐部全貌后给了我一个大大的、十分温暖的拥抱,她说,桑荼,欢迎来到越云。
离开越云基地时,付姐还是那样抱住我,只不过这一次她说的是:桑荼,去夺冠吧。
你该飞向更高的云端。
昔日的队友们在她身后注视着这场离别,强撑的笑脸并不比我没形象的哭好多少——他们笑着说再见,下次赛场上遇到了可不会手下留情。
我说你们就等着我擂台赛一挑三吧。
于是大家都笑了,比哭还要难看的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的笑。
“——但人总是要前进的,对吧?”
来青岛的第一夜我就给付姐打了电话,说我很想她,想重庆,想越云。
她说不然她跟联盟串通一下让新赛季第一场霸图先打越云?见我被逗笑她又正色道:“不能活在过去呀,兔兔,人总是要前进的,对吧?”
“新队友对你怎么样?要是谁欺负你了我可要连夜飞过去跟他们拼了,就算是韩文清也不行!”
我吸吸鼻子:“大家都很好,我只是……”
只是有些舍不得。
“只是舍不得我们?兔兔——”电话那边的声音突然变得好遥远,遥远到像另一个时空我曾经对着谁说过的话一样,“尽管许多人踏上职业这条道路的初心已经不那么纯粹了,但我知道,你想要的是冠军。”
“既然如此,就没有什么舍不得的。”
冠军。
是的,我想要冠军。
第八赛季总决赛轮回对战蓝雨,奖杯最终被轮回揽入怀中。
我坐在距离舞台最近的观赛区第一排,看着周泽楷在众人呐喊中加冕称帝,而他只是沉静地注视着前方的镜头——镜头旁的我。
在飘落的金雨下,在闪烁的灯光中。
十五岁那年的夏日绿意再一次融进那双眼中,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中我们再一次沉默地、无声地对峙。
我太熟悉他,更明白他此时此刻想要诉说的话语:
我很开心。
因为这第一个冠军。
因为你来了。
因为有你见证我的第一冠。
而我望向他手中的奖杯,长久静默。
冠军啊……谁不想要呢?
我不要只能坐在台下当观众。
我要拿冠军,我要当第一,我要让所有人都为我欢呼。
既然如此,就没什么、也不该有什么是舍不得的。
……对吧?
所以微操训练也好、分组或是团队训练也罢,只要能赢,怎样练都无所谓——霸图如果需要将输出拉到极致的C位,我就会成为那枚击中对手眉心的子弹。
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手机铃声却在这时候不合时宜地响起来,我点开一看,居然是唐昊。
“唐昊?你怎么这个时候给我打电话?”
电话那头似乎也挺意外的,哗啦啦的水声响了许久后才传来含糊不清的声音:“张佳乐给我发消息,说你情绪不太好。”
“大概是觉得我们是同期生,比较熟,想让我安慰你吧——怎么,你训练赛没打好被骂哭了?”
“……没有。所以呢,你就边刷牙边给我打电话安慰?”
哐啷作响的物体碰撞声结束了,唐昊似乎终于走到安静的地方,声音逐渐清晰:“怕你真抑郁了。”
我摸摸鼻子,小声反驳:“我有那么脆弱吗?”
而且,张佳乐怎么知道我情绪不好的,明明我直到吃完饭回房间前都没怎样吧?只是躺床上深夜emo一下而已,这也能被预判到?不信。
“嗯,我知道,新秀挑战赛上被暴打后偷偷躲到角落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人不是你。”
“……都过去多久了!”
“呵,”唐昊轻笑一声,“行,不说这个。不过看来你也还记得那晚吧——”
“答应你的事,我做到了。所以桑荼,你也会做到的。”
第七赛季的新秀挑战赛,初生牛犊不怕虎——或者说一心求死的我报名了,挑战的是当时已经有了“枪王”名声、只差一个冠军证明自己的周泽楷。
上台前我没想过单挑赛原来可以结束得这么快,也没想过原来神枪手的近战也可以打得这么——完美无缺。
是的,完美,到最后我只能用这两个字来形容周泽楷,形容一枪穿云。
在他身上我找不到任何破绽,引以为傲远攻被走位轻松化解,贴身近战我那烂到令人发指的枪体术又完全不是对手。
惨败,彻彻底底的惨败,连观众和主持人解说都不忍直视的惨败。
最后我是怎么收回账号卡下场的已经完全记不清了,只记得自己的灵魂好像完完全全脱离身一般体在旁漂浮,她悲悯,她叹息,她问我何必呢。
何必要踏上这条道路呢,你跟那些天才不一样,你注定得不到想要的一切的。
何必要去为难自己、折磨自己呢,你本该回到学校继续做题、平平淡淡地过完一生的,不是吗?
何必要勉强呢?这本就不在你人生计划之中。
“桑桑,我和你父亲离婚了,你以后想和谁一起生活?”
可你们都没有想带我走的意思。
“桑桑,妈妈很忙,不要再用这些无意义的事情打扰我,好吗?”
可是,我拿了演讲比赛的第一名。
你说过只要我拿第一就会和爸爸一起带我旅游的。
“桑桑,抱歉爸爸来晚了,家长会开始了吗?”
已经结束了。
“桑荼,我想去轮回。”
……好。
尘封在记忆深处的过往碎玻璃般融进隔间偶尔会有的、自主舞台反射过来的光,晃晃悠悠、纠缠不清。
我想,怎么连哭都不肯让我好好哭一场?
电子竞技只许赢家笑,不许输家哭么?
可我已经拼尽全力了呀……
手腕的酸痛指尖的颤抖还没完全消散,我蹲在地上将自己缩成尽量小的一团,抱膝掩面抽泣。
可是……我真的、真的、真的努力了呀。
我是不是真的,不该走上这条道路?
“桑荼,”头顶上方突然传来一道很熟悉的声音,隔间的光亮被堵住,世界彻底陷入黑暗之中,“如果你觉得你一辈子都打不过周泽楷的话,那我确实建议你早点放弃打职业。”
“如果连你自己都先认输,连你自己都放弃自己,谁来帮你都没用。”
好伤人。
我忍不住抬头朝他望去,被泪洇得朦胧模糊又昏暗的视野下只有他在发光。
淡淡的、浅金的光在他棕色的发上、黑白相间的条纹发带上、粉色的百花队服上。
不公平,有天赋的人早已将所有的光芒都吸走,像我这样普通又平凡的人如何才能拥有哪怕一粒落在自己肩上的光?
“可我就是比不过他,”我说,破罐子破摔、无理取闹,“怎么办啊唐昊?”
“那就练,”他拽住我的手拉我起身,丝毫没有顾及我可能会因长时间的蹲坐而低血糖重心不稳——我确实没站稳,硬生生撞上他胸骨,磕得头晕眼花,但他一声不吭,用柔软的面巾纸擦掉我脸上乱七八糟的泪痕,“练到你能打败他为止,练到你能向全世界证明你才是第一神枪手为止。”
我吸吸鼻子,听到这荒唐的笑话一时间不知道是自己出幻觉了还是唐昊疯了。
“第一神枪手,我?”
绝对是他疯了。
唐昊扶住我摇摇晃晃的身体,挑眉:“怎么,你不想当?”
……想当,怎么不想当——可是,我真的能吗?
“你只用告诉我,想还是不想。”
我眨眨眼,纸巾用完了就抓住他的队服袖子擦干所有泪,然后再抬眼望去,重重点头。
“我想当,我要当。”
他笑了,笑得桀骜、轻狂、不可一世。
第七赛季的全明星周末,一个坐了大半年冷板凳的替补选手,一个被暴打到毫无还手之力的小战队选手,在场馆的隔间,舞台灯光的背面,立下了最天方夜谭的目标。
“好啊,你当第一神枪手,我当第一流氓——我们,顶峰相见。”
一年后的全明星,唐昊那句“以下克上”和那场对决——以及夏休期的转会已然证明,他配得上自己说过的话。
但,我真的可以吗?
冠军、第一神枪手,真的可以是我吗?
“唐昊?”
从回忆里抽离出来时我才发现通话时长已经来到了半个小时,听筒对面静悄悄的——他睡着了?
我犹豫着要不要挂断,他又出声了,带着浓厚的鼻音:“……说。”
哦,这人有起床气来着。
我小心翼翼道:“你要睡啦?那我先挂了——还有,谢谢你。”
他好像又用气音笑了,听不出是什么情绪。
“不谢,我等着看你新赛季打爆——”
……
嘟嘟。
我在他说完前挂掉电话,微信界面下一瞬便有一个问号浮现在聊天框。
我在表情包界面滑动许久终于找到那张表情包。
神秘低丸子头黑发女子瞪眼指自己。
我?
唐昊:你。
我:睡了8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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