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忘记第二天是拍摄日，七点的闹钟一响我就条件反射般从床上弹起来，迷迷糊糊地穿衣、起床、刷牙、洗脸，挎上背包，从小桌上捞起两片昨晚提前备好的吐司片叼嘴里便匆匆忙忙朝着基地门口奔去——

成功在副队手表的指针拨向七点三十前出现在他面前。

困意席卷下我无法完全睁开眼，只能朦朦胧胧看着这个状似张新杰的人影下意识鞠躬：“副队早。”

而后大踏步准备迈上班车。

然后发现自己无法前进，命运的咽喉——我的背包——被后方不可名状的力量扼住，我扑棱了一下，无用，悻悻地转身，瞌睡没了大半。

副队，我的好副队，不是谁都能有和你一样健康的作息啊……

然而镜片下的眼却不似训练时那样锐利，和裹在他身上的熹光一样柔和，轻轻的，淡淡的。

“注意看路，上去吧。”

喔，副队也是好人。

坏人是GPL营销策划。

天杀的荣耀职业联盟，新赛季宣传片就不能每个战队在自己主场拍了再剪在一起算了吗？

非要乌泱泱一群人都去上海！

我没在嫉妒轮回是卫冕冠军，我只是作为晕车晕飞人士发出强烈抗议，对。

下了大巴上了飞机再下飞机再乘大巴赶到上海拍摄场地时，我想女尸已经不能完全贴合我现在的状态——完全脱水的三体纸片人，这个才对。

眼熟的化妆师姐姐看我这模样大惊失色：“OMG我的小茶你怎么脸色难看成这样，是霸图的人在你的饭菜里下泻药了吗？”

她这话声音太大内容太炸裂，刚说出口就被各方视线扫射——当然，主要是我亲爱的队友们。

“话可不能乱说呀姐姐，霸图怎么会跟‘下泻药’这几个字联系在一起呢？”张佳乐第一个反驳，煞有其事般点点头补充，“就算要搞事也只会是光明正大的1v1吧！”

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蓝雨黄毛男子不知道从哪个角落冒出：“我靠妹妹你这去了霸图感觉被吸了阳气一样早跟你说过的要来蓝雨啦还有你们霸图到底怎么养孩子的我们桑荼妹妹去之前不长这样吧危害联盟的花朵就该被强烈谴责啊！”

阔别已久的、机关枪一样找不到任何气口的一段话，让我本就没有缓过来的脑袋更晕了。

张佳乐和黄少天开始打辩论，我颤巍巍地夹在中间开口：“少天哥，乐乐，可不可以安静一点？”

世界安静了一秒后爆发出更为暴烈的笑声——这次是几乎在场的所有人。

联盟策划大概是真的拍脑袋定下的方案。本来宣传片这种东西每个战队选几个代表拍就行了，他们说不，荣耀不是一个人的游戏，拉着上赛季四强全体成员齐聚卫冕冠军轮回的主场——上海——拍宣传片，主题是“舍我其谁”。

哦，原来舍的是除了轮回蓝雨霸图微草之外的所有队伍啊。

好想笑，好想骂人，但是得忍住，签了商业合同必须得听从安排。

仅是如此也罢，左右我也只是来镶边凑数的工具人，站在角落混过去就行。但不知是谁又灵光一现：“都一起拍宣传片了，索性把定妆照也解决算掉，还节省时间呢，对不对？”

真要节省时间，就该按我说的那样每个战队在自己的主场拍然后剪辑在一起。

现在从四面八方来的四支战队在这里排着队等待拍摄，到底哪里省时间了！

可惜我内心的呐喊无人在意，化妆师姐姐开始给我补水上粉底，问我要不要顺带做个造型让她展示一下真正的技术。

我说你可以去霍霍柳非，我要捍卫我的发型专属权——坐我旁边的柳非拍我腿骂我没良心，同是神枪手女选手不一致对外还要给她下绊子。

我说天地良心我对柳非姐姐的仰慕如滚滚长江东逝海海上明月共此时——被打断了，她让我别瞎拽古诗文，也别叫她姐姐。

跟这些用中药名当账号卡ID的人没什么好说的。

“真不知道非要到上海拍这种站桩摄影棚相片的意义是什么。”

又一个——哦不对，飞刀剑不是中药名来着——又一个微草人，刘小别，在和我们一样坐在一旁等了好久都还没等来“可以拍了”的呼唤后，小发雷霆。

我冲他竖起大拇指。不愧是同期生，就是能和我想到一起去。

他给了我一个莫名其妙的眼神。

职业选手不需要化多浓的妆，在我强烈要求下化妆师姐姐最终还是放弃了把我的低马尾改成各种奇形怪状的样子的想法。

终于能松一口气，我还是忍不住去看现在正在拍摄的、被众人簇拥着的焦点。

周泽楷。

老实说，这还是我第一次亲眼见到他营业时的状态。

像是换了一个人一样，聚光灯下的周泽楷冷漠、毫无感情，是一尊没有生气的、精心雕琢的大理石像——它符合所有人对“枪王”这个名号的幻想：既有独孤求败的强大，又有堪比天神造物的容貌。

不像周泽楷，像一枪穿云。

摄影师喊咔，让他再换个姿势，于是属于周泽楷的灵魂又回来了——圆润的眼有了温度，映在其中的光也柔和起来，他点点头，思考片刻后缓缓抬手，双手交叉，食指拇指并拢作枪状，微微歪头看摄影师：“可以？”

“对对对对对！就这个姿势——小周眼神再看垃圾一点，对，非常好！来准备——3，2，1——完美！”

完美。

谁都不能否认这个人将自己的商业价值和职业价值双双发挥到了极致，好像他天生就该走这条道路。

——天选之子，是这么说吗？

可我觉得不是天选他，而是他在哪里，哪里就是天。

“还盯呢？眼睛都快黏人家身上了。”柳非和刘小别不知道什么时候没了踪影，再回过神来时张佳乐已经占据了他俩的位置，在我眼前挥挥手，“快轮到我们了，都在找你呢。”

……喔。

不好意思，我连忙起身，视线越过他找到不远处黑红黑红的一片——还好还好，韩队和副队看上去没有异样。

一个队伍六七**个人站在一起的合照本就没多少姿势可用，军训式站姿、插兜、抱臂……唯一的区别可能就是头摆的角度不同吧。

按照辈分，或者说咖位来排，从中间向周围依次是韩文清、张新杰、张佳乐、林敬言、白言飞、秦牧云——我该站哪成了最头疼的问题。

白言飞176，秦牧云182。我呢？我只有161。

无论站谁身边都像突然垮掉一样——但我也不可能插在中间，不止因为辈分，更因为不想成为“凹”。

“能不能给我搬两块砖垫着？”沉默三秒后，我率先开口。之前在越云拍定妆照也不是没遇见过这样尴尬的身高问题，不过那时候我都会提前带上一双10cm的厚跟鞋让差距不那么明显——但今天早上实在太困太赶，上飞机才发现忘记带最重要的东西了。

“亏你想得出来……”离我最近的白言飞哑然失笑，“到时候幕后视频发出来大家一看，哇，原来这还有个垫砖头的。”

“让让她吧，反正团体合照不拍全身，对吧？”张佳乐为我发声——虽然此人笑得比谁都开心，得到摄影师的肯定后更是第一个去找道具的人。

还真让他找到了。

成功窜到至少170的我终于在快要闪瞎人眼的闪光灯中结束了团体照的拍摄，但还远远没到休息的时候——摄影师单人照部分第一个喊的人就是我。

“小桑妹妹先来吧？这还是我第一次给霸图的妹子拍定妆照呢。”

我揉揉快要笑僵掉的脸，突然意识到其实穿上这身队服的话或许不笑会比笑更“对味”，于是便竭力按住嘴角，然后——像周泽楷扮演一枪穿云那样，我扮演茶不语。

茶不语是什么样子的？

是在横刀掩护下，瞄准对手核心例无虚发的狙击；是濒临绝境时，始终冷静专注的指挥；是即使阵亡也要将所有子弹倾泻的果决，是知其不可而为之的坚韧。

所以，头要微昂，眉要下压，眼要坚定。

“可以，可以！就这个表情，保持住——来准备，3，2，1——”

快门声接连响起，令人头晕目眩的白光闪过后，出乎意料的，视野中浮现一汪碧泉。

静静的，深深的。

它躺在那里，不需半点光芒便可将我全部注意吸走。

他站在那里，不需半句言语便可将我所有思绪扰乱。

……他总是这样，他总能这样。

就好像岁月从未改变过他分毫。苏州河旁临时起意的表白被一句“我也喜欢你”稳稳接住后直到现在也不曾黯淡。

尽管对我来说，后来的一切也终究像那首歌里唱的：“爱只是爱”。

“小桑、小桑？再来一个姿势吧？”

我胡乱点头说好，却是再也不能集中注意力——太明显了，太惹眼了。

我咬唇抬头望向那片绿，快速用口型对他说：周泽楷，你能不能别看我？

我看见他的唇微张，似乎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抿成一条沉默的线。

他向左挪了一步，觉得不妥又向右移了一步，最后彻底退出我目光可及的视线范围内。

我长呼一口气。

另一个姿势是早就想好的：双手在胸前交叠，手腕相贴，拇指相勾，指尖微翘。

飞鸟。

是当初在越云时，战队难得举办的见面会上，粉丝教会我的手势。

“宝宝，我希望你能像这只鸟一样——飞越云端，竞无止境。”

茶不语是沉稳的、冷静的、坚硬的。桑荼不是。

所以，深呼吸，放松肌肉，微微偏头，牵起嘴角就好。

在我后面拍的是张佳乐，擦肩而过时他状似不经意问我：“你和小周认识啊？”

我脚步一顿，没承认也没否认：“嗯……还好。”

……

漫长的团体和个人定妆照拍摄完成后，终于进入到今天的主题——新赛季宣传片。

联盟搞了这么大阵仗，最终的决定到头来居然是让除了轮回之外的三个队分别从三个不同的方位仰望代表着GPL最高荣誉的奖杯，然后让轮回如同幕后BOSS一般从阴影里走出，在距离奖杯最近的地方站定，俯视其他人。

我想笑，我想骂人，但是得忍住，签了商业合同必须得听从安排。

很难懂策划是怎么想的——不过正如我所料，这种大场面大镜头下的我只用充当背景板就好了，在角落立着，其实就算中途去上厕所也不会有人发现。

我是想这么做的，但另一个一样想和我这样的人被他们队长抓包了，连带着我也被韩队瞥过一眼。

不敢动，完全不敢动。

都怪徐景熙。

站着站着我又开始发呆，盯着张佳乐圆润的后脑勺开始发呆。

其实我还是习惯他穿粉色的百花队服——我不算百花粉丝，但我看的第一场荣耀职业联赛总决赛是第五赛季的百花对战微草。

昆明，雨天，花店。

在店长姐姐搭起的简易观赛区内，在浓郁到刺鼻的花香中，在身边人满溢而出的悲伤哀痛的氛围里，我看见他——红发，扎着小辫，粉色队服的张佳乐，在实时转播画面里望着几米远处的颁奖台上的微草队员沐浴金雨捧杯的张佳乐。

比赛的现场有没有下雨我不知道，但那天昆明的雨格外大，有些许雨丝传过透明棚纱，恰好划过液晶屏幕，滑过他的脸。

他哭起来一定很好看，我想。

下一瞬，画面从三年前闪回到三天前，红黑队服的张佳乐在竞技场和我PK输了后气鼓鼓地默念着一定要让联盟删了战法神枪手这两个比三体人还三体人的职业。

我又想，张佳乐还是笑起来更好看。

静止许久的红发开始颤动时，我知道，这场漫长的折磨终于要结束了。

“今天的拍摄圆满结束！辛苦大家了——”

“欸！妹妹等一下嘛刚刚都没来得及跟你聊天呢！”话很多的黄少天前辈又不知从哪里蹦了出来，在我收拾完东西准备和柳非他们一起吃饭的时候。

“我靠靠靠联盟真是把心思全花在这种毫无意义的事情上了拍了一天站了一天累死人了！！好不容易遇上妹妹你领路带我们去吃正宗上海菜呗不要那些个花里胡哨的比斯托啊什么的。噢你还记不记得我和喻队之前带你去吃过走地鸡呢现在终于有机会让你当次东道主啦！”

柳非看我，有些讶异：“你是上海人啊？”

我点点头，柳非能从这么大一段话里抓住这一点也是十分……角度清奇了。我没怎么主动讲过自己的家乡，甚至会刻意闭口不谈，又由于是在越云出道，大部分人基本都会默认我是重庆人——尽管所有资料在百度百科上都有。

蓝雨霸图微草的人都因我们仨的交流靠拢过来，我看看黄少天，多年后依然觉得自己猜不透这个看似单纯好懂实则精明非常的黄毛。

“我已经很久没回过上海了，”我说，在轮回的队员准备离场时试探着叫住周泽楷——身旁的江波涛，“而且，东道主什么的，当然得让轮回的人当吧？”

事实上，我和江波涛一句话都没说过，但我相信他会是个好人……吧？

“当然了。黄少，都来上海了还让别人当请客的话，我们轮回的形象可不保啊！我知道附近就有家正宗的餐厅，正好，大家一起聚一下？”

本来只是我和柳非以及七期生之间的聚餐，一下变成了几十人的大宴会——事情究竟是怎么发展到这一步的？

都怪黄少天。

张佳乐走到我身边，看我一脸生无可恋，接过我手里提的包，随口一问：“你什么时候跟黄少天这么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