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时间很快来到第二赛季，张佳乐顺风顺水地出道了。

被称之为开荒一代的职业选手们条件非常简陋，霸图老板要不跟我说那是他们战队地址，我还以为是什么□□集结场地——他们那个队长真的很有让人上交钱包的动力。

而百花，我借着工作机会也去过，他们那采光比霸图好多了，房间里还养着一排盆栽，据百花内部人士透露，是老板中奖了刚好摆在那边吸甲醛，最近是张佳乐在照顾。我看看湿湿嗒嗒的泥土，再看看蔫吧还泛黄的叶片，认真思考了一下，要不要个他说一点基本的园艺小知识。

彼时张佳乐初入联盟，和他们百花队长组合的繁花血景打得别人找不着北，威名连我都有所耳闻。因此，他当时的确算得上意气风发。

这种认知在见到他的时候达到了顶峰。我让百花的人帮忙叫一下他人，他隔着老远就开始小跑，一边跑还一边挥手，笑得力度看起来脸都要裂开了。我笑着看他急刹车失败，很狼狈地摔在地上，再伸手把他拉起来。

他很是尴尬地扯自己长袖的拉链：“你怎么来这里了？”

“工作需要来K市，顺便来看看你啊。”我笑着看他，“本来觉得你日子过得不错的，但现在看来，你好像还是有点倒霉。”

张佳乐握着手机耸耸肩。我注意到他的手机上挂了新的挂坠。粉红色系，吊牌上的字却鲜艳到显眼，姻缘签无疑。

我看着他，扫去他后脑勺沾的灰：“K市有什么灵验的庙吗？”

“有啊！”张佳乐没意识到我在套他话，“西边的凤头山就挺灵的，我们战队刚成了一对，就是那边求的姻缘。”

“是吗？我下次也去去看。”

“……你也要求姻缘吗？”张佳乐犹犹豫豫，最后给我蹦了一句这话出来。

我不知道该露出什么样的表情，拿起我的平板轻敲他肩膀，叉着腰：“我不能求姻缘吗？我现在又没有男朋友。难道我跟你们职业选手一样，过了十八岁花期就过了？”

“我不是这意思。”他搓裤缝，看看我，又去看他手机上的粉色挂坠，下定决心一样，把它取下塞我手里。我只觉好笑，用眼神询问。他刚要开口，就在原地疯狂地咳嗽起来，一边咳一边还要解释自己被口水呛到，小辫子差点飞到嘴里去。

我同情地给他递水：至于吗？没什么好着急的吧？

“哈哈……都怪今天天气太热了，把我脑子都热糊涂了。空调开的多少啊？”张佳乐顾左右而言他。

他的队友就没给他接着找借口的机会了，幽幽地补充了一句：“18度……”

张佳乐笑不出来了，尴尬地转移话题。

“诶诶诶别说那个了，我们百花这赛季可是冲刺冠军的，等我拿了冠军，有没有什么礼物啊？”

“还没有拿冠军就在想礼物了？”我调侃他。

“手到擒来的事。”张佳乐自信地笑。我看他这么高兴，索性扯下咖啡单子，洋洋洒洒写了一串地址上去，摁到他胸口。他抬头，看我的眼神多有茫然，眉毛都不自觉地变成一高一低，样子实在有些滑稽。

“许愿劵，你拿了冠军，我就满足你一个愿望，怎么样？”不给他拒绝的机会，我挥挥手，转身就走；而我还没走远呢，他们训练室内就跟高中教室后排一样，爆发出一阵起哄的鬼叫。

职业选手，说得再怎么高大上有档次，也不过是群还未步入社会的少年呢。

4.

第二年春天，联盟第二赛季总决赛结果新鲜出炉。

张佳乐所在的百花与冠军失之交臂。

结果出来那天晚上我在H市的观众席，看联盟的主席给嘉世颁奖。他们的队长照样神龙不见尾，这种场合依然未曾露面。

张佳乐站在比赛台的另一侧，光没有照到他，他的头发长了一些，松散地垂落，看上去不怎么有精神。叮咚，叮咚。我给他发消息。

第二赛季的联盟，连总决赛都没什么人看，结果出来后，场馆内更是只剩狂热的嘉世粉丝，少有人关注失败了的、新出现的百花战队。也正因如此，我才有机会穿梭人群的空隙，来到他面前。

“输掉了？”

他的队友们此时也没了打趣的劲头，推他一把。他叹气：“输掉了。”

他们百花的队长孙哲平却没跟他们一样。他拍了一下张佳乐的肩膀，大声地开始鼓励他们，说这只是百花的开始、不会是百花的结束，难道你们下个赛季就不打了吗！

我安静地看他训人，然后偷偷扯了张佳乐一把：“张佳乐，就算你输掉比赛了，愿望劵也还是生效的。你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完成的愿望吗？”

他却依然红着眼睛，执拗地摇了摇头，目光紧紧锁着光芒最为集中的地方。他的那副表情，过了将近十年，我也不曾忘记。

“我只想要冠军。”

很多人会说，游戏而已，至于那么认真吗？

很巧的是，在我选择入职游戏公司时，我的父母也同样问过我这个问题。当时的我并没有反驳，只是和他们提起收入。在金钱的作用下，他们很快妥协了。但在数年后，游戏开发完毕、正式公测的时候，我看着几乎快要爆炸的服务器和形形色色跑任务的玩家们，忽然又把那个问题翻了出来。它起初并不明显，在我遇到张佳乐之后，才终于浮出水面。

我究竟是为了什么而选择进入这个行业的呢？因为高薪？因为不愿意放弃本专业？因为每天一个小时的通勤？还是因为它可以包吃包住？我最开始找不到答案，于是对内保持沉默，对张佳乐发战队日常的聊天框回复相对积极。

他很喜欢这个游戏。

这种喜欢溢于言表，所以无需更多表达。不喜欢的游戏没有办法一天打十五个小时，不喜欢的游戏没有办法在它前景未明的时候毅然决然将自己的全部投身其中。如果不是喜欢，谁愿意放弃按部就班的生活，选择一条危险、不被认可、可能最后什么也得不到的道路呢？

他一定是因为热爱才坚持下去。

那我呢？

我又是因为什么而选择了荣耀？

找不出问题的答案，恰逢公司裁员，我干脆跳槽到荣耀职业联盟，做些简单的设计工作，偶尔也需要跟一下现场。张佳乐并不清楚我的职业具体变动，某次在后台看到我，还非常虚伪地伸手捏我手臂，捏完了还要大喊大叫，说你不是假的啊？我翻白眼，他笑得更开心，抛下一众队友，说你来得正好，等下看我表现！我看看他，再看看他的队友，眼神交流中都感受到了同样的无奈。

孙哲平看着我，抱臂靠墙：“你就是张佳乐说的那个？之前第二赛季总决赛，你也来了吧？”

“他说的哪个？”我颇有兴趣地反问。

张佳乐反应过来，慌里慌张想阻止，但为时已晚。我拉着他的手腕，下巴一抬，示意孙哲平继续往下说。百花的队长非常直接，没怎么管副队恨不得遁地三尺的表情，饶有兴致地和我说，当初百花确定成立的时候，有个弹药专家高手从K市跑到H市找人。那时候的某人既没有人家地址、也不敢打人家电话，窝囊地一个人跑去游乐场坐摩天轮。

那他最后找到人了吗？我笑着问。

我怎么知道，这就得问当事人了。你说是吧，张佳乐？他拍了拍呆若木鸡的张佳乐的后背，差点没给他拍到地上去。

百花其他队员被赶进场，孙哲平讲完故事，大步流星也离开了。张佳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平静下来，他不敢看我，只是说，那个人没有找到她。

那他去干什么了呢？

傍晚的摩天轮很漂亮。他说，但是一个人坐有点孤单。

我用肩膀推搡他：以后再想去，我可以陪你一起。

他问我这话什么意思。我照样笑眯眯地回复他：哦。我的意思是，你要是孤单了，就来找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