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孙哲平因伤退役后,百花的内部迎来了一系列变革,考虑到队员实力和影响力,张佳乐成为了新的队长。我偶尔因为工作需求去百花对接的时候,会看到他在指导青训营的小孩,用词多有生硬,态度倒是很亲民,挺招人喜欢。
第五赛季,荣耀职业联盟的发展快步向前,我的工作也因此繁忙起来,由于还没有招到新人,上面希望我暂时兼任一下后期工作,临时工工资照发。我心里翻了个白眼,嘴上却没法拒绝,只好带上我的平板前往拍摄现场。
到现场我就乐了,几位联盟人气最旺的大神级职业选手排排坐,被捯饬得光彩照人。只有轮回和蓝雨的两位新人队长最为养眼,其他的家伙看上去像套了层皮,这摸摸那扯扯,显然不适应这种上镜用服装。
张佳乐也位列其中。
我走近,他苦着一张脸和老朋友抱怨,说这衣服是人穿的?还非要复刻什么账号卡外观,他百花缭乱杂七杂八饰品极其多,他走个路都丁零当啷一顿响。他这话说得就很不尊重他人劳动成果了,我存心想要报复他,放轻脚步靠近:
“嗨?”
“啊?我去!”张佳乐被我吓得不轻,一个后仰,腰带上缠的道具手雷成功下落,“嘎嘣”一声裂开了。服装兼道具师气势汹汹想来兴师问罪,看到我脖子上的工作牌又很虚伪地转了个圈,回去训斥黄少天的碎嘴了。黄少天平白遭罪,但化妆师把散粉弄得天女散花一样,他根本不敢张嘴抱怨。张佳乐看着我。我尴尬地笑。
“咳咳,说来话长。”
“你怎么在这里?”张佳乐把塑料手雷捡起来。
“总而言之,真巧。能在上班时间看到你,心情都好了不少。”我看向他手里的破烂,“当然,看到你这么活泼,心情更好了。”
“别说这个了……”他汗颜。
“很帅啊。我们公司的造型师总是很有眼光。”
“你们公司?”张佳乐反问,若有所思。看他样子,大概是把前因后果脑补完全了,倒省了我额外解释的功夫。
“张佳乐你有情况啊?可以啊你小子,要变成联盟第二个脱单人士了?”被化妆师折腾完的黄少天终于发挥了他的实力。
“八字没一撇,别乱说。”
黄少天大大咧咧,看上去没把张佳乐聊胜于无的警告放在眼里。他堵着路,话讲个不停,中心意思大概是八卦我和张佳乐的关系,但无关内容实在太多,我只能笑着用他能听到的声音和张佳乐吐槽:剑圣的话这么多的吗?
他瞬间懂了我的意思,无比惋惜、无比做作的语气肯定:是啊!联盟所有人,包括他的队友都烦死了,我看他这个剑圣完全比不上一枪穿云的枪王来得有含金量。
张佳乐你说什么你说什么你说什么?我还是五圣之一呢你啥也不是还好意思说我啊,我告诉你我今天晚上就要让你尝尝我冰雨的厉害,来啊来啊来啊!看剑看剑看剑!黄少天的嘴比他的剑快多了,手上的模型剑一晃一晃的,丑得都要看不出原版设计动作了。
张佳乐看啥上去很想跟他计较,但估计是顾及到自己在我这里的形象,硬生生压了下去,仅以一种鄙视的神态看着他。
我实在受不了这两位的小学生拌嘴,拉着他去边上,代替同事和他确认起等会的拍摄流程。
张佳乐打游戏注意力很集中,说起这个可就困了,我说到摆造型的要点,他就一副神游天外的表情。我很无奈:“张佳乐,你不是很喜欢拍照片吗?怎么这参加活动这么不感兴趣?”
“没办法体现我百花式打法的传奇之处,拍着没什么意思。”
“你拍起来很帅啊,怎么会没意思呢?”我哄人,“相信后期,你想要什么光影都给你p上去,保证还原个九成九,好不好?”
这么一夸,张佳乐兴奋了,拍摄也有劲了,负责人和我感慨到底是用了什么小妙招来唤醒这群宅男的干劲,我只是很疲惫地拍她肩膀,保持沉默。
唉。幼稚鬼。
6.
快乐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
第六赛季我确认了自己对他的感觉确实变质,第七赛季结束百花和我们部门约饭,八百年不喝酒的张佳乐是个三杯倒,喝醉酒只知道傻笑,抱着我手臂不放。我带着他打车回家,他走路东倒西歪,对着门口的盆栽述衷肠,心意被我知道了个十成十。顾及他的面子,第二天看到他,我还得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地打招呼。
然后他就宣布退役了。
张佳乐退役后约我出来吃饭。
虽然关于他退役的报道洋洋洒洒纷纷扰扰,但张佳乐看上去并没有特别受其影响。他终究不再是当年那个少年了。当了两年的队长,张佳乐终究还是浸染上成年人社会的沉稳,只不过,这份沉稳并不会向我展露而已。我入座,拨开龟背竹顶天立地的叶片:
“等了很久吗?”
“不会、不会,我也才刚到没多久。”
我翻开菜单,从“煎牛舌”看到“西冷牛排”:“不过,你看上去像是等了挺久的。”
张佳乐不讲话了。服务生上菜挺快,他每次欲言又止都刚好卡在热气腾腾和冷盘之间,最后只能化悲愤为食欲,切牛排都切出了一份悲壮的隐痛感。我看得很好笑,于是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然后很贴心地把他的高脚杯里满上蓝莓果汁。
“这个时候,你喊我来吃饭,是有什么事情想对我说吧?”
他沉默了很久。我并不着急,把成条的牛排再切成小份,然后才听见他的声音。他用一种很轻巧的语调向我提问。我现在想起那时的场景,第一时间想到的是他那双期待的眼睛。
或许是命运终归待他不公,他并没有一种确凿的信心,反而满心忐忑、惴惴不安,红酒和蓝莓果汁把那双眼睛染得浓亮。
他问我自己应不应该告白。
能说出这种话,想必本人已经晕头转向。居然把这种问题问到我身上来,那我只能端出一惯的笑,调侃他:你问我你应不应该告白,你是想要和谁告白呢?你喜欢她吗?喜欢到什么地步了呢?你想要告诉她的,究竟是一份什么样的心情呢?
听到这些问题的张佳乐终于意识到自己到底问出了什么诡异的问题,整个人从脸开始红到脖子,和他今天姹紫嫣红的穿衣风格非常契合。他支支吾吾,最后还是抬起头看着我:“我很喜欢她,然后,额,嗯,希望她能知道。”
“那她知道了吗?”我支着下巴笑。
“是啊。”他注视着我的眼睛,一动不动,“她知道了吗?”
这句话我倒是没有预料到。他确实是会在关键时刻表现出一定程度强硬的人,但是……在关于我的“爱情”问题上,他也会表现出那份勇敢吗?
我想,我知道他的意思了。
他脸上的那种暴涨过分的红终于还是散去了,整个人被餐厅的氛围灯找得昏暗而低落。盘子里那半块牛排迟迟未动,再不吃可就要错过它的最佳赏味期了。我勾了下手指,意思有话要和他说;他往前探一些,被餐厅恰到好处的停电吓得一哆嗦。我刚好能够趁着这片不知缘由的黑暗亲吻他。
水液震荡。玻璃杯被打破。我们的眼睛逐渐适应黑暗。他握住我的手,我能感觉到其下血液的奔流。很巧的是,我也和他一样——心跳得太大声,想忽略都不行。
“所以?”
“嗯。”我趁着月色与发亮的天空,处理他小臂的水渍。擦过的纸巾有一股甜腻腻的果香。他像个机器人僵在那里,直到我把染成靓紫色的湿巾丢到花瓶边上,他才如梦初醒,慢慢咧开嘴笑,笑得像个傻子。
“女朋友?”
“嗯。”我点头。
餐厅灯光适时亮起,他被吓到,发尾也沾上饮料的甜腻糖渍,衣服乱糟糟地皱起,整个人显得有些狼狈。我看了看桌上所剩无几的食物,给他使眼色。他很快读懂,同样龇牙咧嘴和我做口型:闪人吗?
我点头,他就唰地一下站起,要来牵我的手,又半路收回,把手藏在身后。我提着长裙的裙摆,先把手放在他的手心,波浪般的长发把我裸露的后背弄得有些痒。我们出了餐厅,外面在下很小的毛毛雨,我们淋着雨往外走,走得很慢。
我想告诉他我给他准备了一个很好的礼物,却又想给他保留一份抉择的纠结与自我的选择。我知道他会接受的。
渴望冠军的张佳乐永远不会拒绝一个夺冠的机会。
十八岁的张佳乐不会,二十五岁的张佳乐不会。我相信,就算到了三十岁,张佳乐同样不会拒绝的。
那是值得花费所有青春去追逐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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