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今玉转会是个大新闻。
她微笑着与每一位并肩作战的队友道别，又把于锋托付给黄少天。这是正事，他没有理由在此时此刻与她置气，只是沉沉地看着她，难得寡言，难得静默。他只说一个字：“好。”
于锋本来是被当做问松醉何的继承人来培养的，按照原本的打算应该在第七赛季出道，不巧，陈今玉转会了。
世事易变，命途多舛，他只好于第六赛季出道，曾经辉煌一时的问松醉何也融给了他的锋芒慧剑。
于锋填上她的位置。就像她的离开不会造成任何空缺，从此不会留下任何痕迹。只是如风一般轻盈地走，不回头。
没人能留住她，没有人能留住一阵风。包括黄少天。很长一段时间内——其实也只有一周——他们都不太敢提起她的名字，因为黄少天满脸写着“爱情已死”，好像已经守活寡了。
他的耳机里还真的放着《爱情已死》、《一刀了断》、《□□》这种伤情哀歌，郑轩看一眼歌单都麻了，只好偷偷和宋晓蛐蛐：“为啥还有《自作自受》？这个也算伤情歌吗？”
“可以算的，现在黄少听什么都可以算的。”宋晓也小声蛐咕。
“为啥她俩非要分手？今玉姐提的？不谈异地恋？”
“黄少提的。”宋晓说，“他吧……总之说完就后悔了，但是今玉姐那性格你知道的，她就不会回头，所以就这样了。”
场上场下，她其实都很残忍。
陈今玉的遗孤于锋说：“……那我怎么办，把我领进门结果今玉姐跑了，我妈说我留不住她，说我是只法国蜗牛……”
“……哈哈，法国蜗牛也好过叉烧吧……”郑轩说。随后化身当代人类哲学大师，语出惊人，“可见人性的本质就是贱。”
宋晓捂他的嘴。这么敢说不要命了？
他们问到喻队长的评价。喻文州斟酌顷刻，缓缓地说：“……她的选择，都有意义。”
黄少天诧异地挑起眉毛：“……队长原来你也看《咒X回O》啊？那怎么不早说，每次我和……”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顿了好几秒，才不那么流畅地继续说下去，“我和她聊的时候，你都不参与，显得好不合群，我还以为你不看这个……”
赌气般地不去提起她的名字，换成一个似乎无关紧要的第三人称代词。仿佛只要不脱口说出她的名字，就能显得他有多么冷漠无情、多么毫不在意。仿佛这样，就可以割舍那段无法遗忘的过去。
像是秋风吹走落叶。
喻文州想，既然不在意，为什么又执意不肯提起呢？
越是刻意不提，越是深埋心底。每一次避而不谈，实际上都暗自咀嚼过千百遍她的名与姓，都是不肯罢休地无数次翻阅曾经。
多么像是恋痛。就像是感到爱，才感到疼。
陈今玉离开G市之前回了趟家，也顺便拜访了黄少天的母亲。初高中时陈明途不常在家，她承蒙对方关照，如今要走，她没有不向她道谢道别的理由。
两人寒暄一会儿，陈今玉说她要转会去K市，除了比赛需要，以后或许不会再回G市。黄女士也明白，严格来讲她的户籍不在这里，逢年过节要回也是回Q市，或许她们也不会再见面。
只是，转会？那不就成异地恋了吗？少天那小子不得天天响个不停啊？
结果陈今玉眉眼低垂，对她说：“阿姨，我和少天分手了。”
“……”黄女士静默片刻，握住她的手，轻声说，“那是你的选择，不耽误我还是很喜欢你。作为看你长大的长辈……我也希望你越走越远，越走越好。”
两人聊完，陈今玉彻底离开G市和蓝雨，前往K市。夏休已经开始，黄少天当然也要回家，一回家就看见他妈妈站在门边，状似非常和蔼亲切地笑着看他。
黄少天鸡皮疙瘩都起来了，问她：“妈咪你干什么，为什么这样看我？我最近什么坏事也没有做，我还拿到一个亚军奖杯，已经放在俱乐部了，你想要看的话可以去参观。”
“哈哈。”黄女士一笑有如春风，慢条斯理地问，“你已经和小玉分手？”
“怎么就瞒不过你？”
面对亲妈，黄少天实在无可隐瞒，闻言只是叹息，面色微沉，神色仍有执拗不甘，眸光却已很是湿润。
就像结痂的伤口总是泛起一阵痒意。而他的伤口甚至还没有结痂，还在渗出细密的血丝。他只是一直在强迫自己忘记，逼迫自己不再回忆。
黄女士指着他说：“生块叉烧都好过生你，老天无眼叫你当我的孩子，看你那副脸色就知道你还喜欢她，知道你放不下，为什么要提分手？”
“她要离开我啊，还要我去哪里哭？”黄少天说，心头已经烧起一簇细密的哀火。再提此事，这不是鞭尸吗？他都后了八百遍悔了，是他理亏，他先冲动提分手，还怪她为什么要走。只是这个年纪的男孩儿太要面子，非要假装不再留恋，假装从此不会在意。
黄女士冷笑：“你们从十岁出头就认识，如今已经有二十岁，不做情侣也能做朋友。认识快十年的朋友就这样绝交？你真是块叉烧。”
她又说道：“你还喜欢她，就去找她和好，至少还能做朋友，说不定还能再上位。小玉那样招人喜欢，等哪天她再有正宫，你连哭的地方都没有。难道要指望你做小三？”
“妈咪你好犀利。”黄少天被她讲得唯唯诺诺，“可不可以不要这样犀利？不过你说得有道理，那我先走一步，我不要做小三啊！”
从来都只有他做正宫的份儿，这么多年一直是这么过来的。小三？那种事情不要啊！不过如果有必要的话那种事情也可以啊！
另一边，陈今玉已经落地，百花派张佳乐来为她接机，他裹得挺严实，口罩墨镜帽子一个不落，但那条酒红色的小辫子实在很显眼，长发忧郁美男子的氛围感颇浓，叫她一眼就认出他。
她向他走去。
张佳乐沉默地看着她，半天才想起来应该要笑一下。
于是他就这样无声地笑了一下，说：“欢迎你来百花。”
她却忽然噤声，没有回话。凝视着他的双眼，忽然凑近，低声地说：“乐乐，怎么在哭呢？”
她的气息席卷而来，像一阵柠檬味的、淡淡的风。
然后他被她轻轻地抱了一下。在她温暖可靠的怀抱之中，张佳乐缓慢地眨了眨眼睛，那丝潮湿似乎转瞬即逝，这一次他真心实意地笑起来，闷闷地说：“……谁哭了？你就知道损我，刚转会过来就欺凌你的副队长。给我叫哥啊！”
“污蔑，诽谤。”陈今玉说，“怎么不叫张伟来接我？同期摇身一变做队长，张伟从来不敢直视我的眼睛？”
是的，她转会来百花担任的是队长之职。她是自由身，无需转会费和角色购买费，但也绝对称不上是零元购。
百花给她开了很高的工资，绩效奖金再算商业合同，林林总总加起来已经超过一千万。这更是造化弄人，她当年和黄少天说百花要买她，千金都不换，结果她的身价刚好越过千万金，多出一百万。
过去又价值几何。这件事她不会再想。
“那个是嗲男文学。跟你没关系吧。”张佳乐说，他呼出一口气，感到漂泊颤动的内心归于宁静。他敏感的情绪触手缠绕在她身上，像是缱绻的藤，有如汲取对方生机的菟丝花。
在她身边，他震抖不已的心窍也渐渐地稳定下来。
在这个令人安心的拥抱里，张佳乐笑着对她说：“欢迎加入，队长。”
陈今玉松开他。他的手掌下意识地向内一拢，如同挽留。而她并没有发觉，只是笑起来，问：“我的接风宴，你们要请我吃菌子火锅吗？”
“K市又不是只有菌子火锅，今天就带你长长见识。”他说，话音却为她的一笑而微微一顿，那双眼眸实在太过清明沉静，令人联想到漆黑的湖，无瑕的玉。
片刻后他才接着说：“吃云南菜，傣味知道吗？不过菌子火锅明明很好吃。”
“哦，你聪明，你有见识。”她说，“以后都带我去吃，这是队长的第一个任务。”
什么队长的任务，那是主人的服从性测试吧！张佳乐不合时宜地想。
傣味确实非常美味，一桌子本地菜观之琳琅满目，感觉拍下来就可以发到小R书，再配文：K市不宣传这个你糊涂啊！本地人私藏的宝藏傣味！K市傣餐天花板！
显然陈今玉已经完全掌握流量密码了。
她也确实拍了一张照片，配合即将发布的转会信息，在运营部门的授意下将这张照片发到微博，文案却很短，只发了一个表情符。
@陈今玉V：^^
-发布于 K市
（云南菜图片）（一截红色小辫子）（张佳乐的手）
网友很快注意到她的IP变了，但部分人心想可能只是夏休旅游，又被cp粉反驳：旅游怎么可能不带黄少天？
毒唯冷笑回之：呵呵你家产离婚了呗。
另部分人则关注到她的微博ID：耶？那么大一个蓝雨战队的前缀咋没了？啊？
——我靠，到夏季转会窗了啊！而且陈今玉的合同是三年一签，她今年刚好合同到期！
百花顺势召开记者发布会，宣告近期人员变动：孙哲平因伤遗憾退役，陈今玉强势加盟接任。
她接过了账号卡，接过了队长之位，也接过了张佳乐。
时人评价为“汝妻子吾养之”，陈今玉见到这样的评论都忍不住笑，和张佳乐说：“好像什么继承制啊，就是那种先人死后继承伴侣的感觉。”
“这不对吧。”张佳乐说，“其实大孙活得好好的只是退役了……”
她立刻说：“不知道、抱歉、对不起。你虽独身，在此也住多年……后面忘了，总之你是寡夫。”
张佳乐说：“哈？”
这一年的夏休期太过匆忙，分手、转会、签约、召开发布会、磨合适应，几乎让她没有喘息的时机，等到终于在K市安顿下来，整理新宿舍的时候，陈今玉意外地发觉，她的香水用空了。
心里莫名地扑通一声。
她没有多想，只是翻出销售的联系方式，向对方询问有没有现货。
但她迎来了销售略含歉意的回答。
——那个味道停产了。
那本就是一支很小众的香型，热度一直不是很高，买的人也不是很多，停产也很正常。
肯德基都能把海皇星和鳕鱼条下架，一支销量不高的香水，被下架停产又有什么奇怪呢？
她的衣领还萦着一点点熟悉的香氛，那是最后一瓶香水里所剩余的最后一点点。酒精挥发得很干净，瓶子已经彻底空了。
销售转而向她推荐起与那支香相似的味道，见她不为所动、没有回复，甚至谈起了其她品牌。
实际上，陈今玉并不是像对方想得那样不为所动。她只是有些愣神。
她带着销售的推荐清单，前往了K市商场里的专柜，一支又一支地闻过，没有一支香与从前的那个相近，即便相似，也总不会是完全一样。
一种难以言明的脱离感忽然蔓延，席卷入她的胸膛。她也忽然意识到：那个味道的柠檬，世界上不会再有一模一样的了。
独一无二的柠檬只有一颗，找遍全世界也不会再有第二个。
销售其实还对她说，可以帮忙问问其她门店的同事有没有自留的存货，但她说：算了。
算了吧。
……就这样吧。岂向新梦问旧人。
她想，双眼有些莫名地干涩，她眨了眨眼睛向服务人员道谢，最终选了一支与预期差之千里的香水。不会再有柠檬的味道了。
肯德基你欠我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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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岂向新梦问旧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