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 22 章

茉莉电话告假。

他放下手机,默默坐在椅边,视线转到单人床上沉睡的舍友。

桌面是那身黑色制服,料子次等,触感扎手,也不知刘成露怎么穿下去的,他还是容易过敏的皮肤……

茉莉捏捏发麻的手,换了个姿势撑。

唔,怪不得对方不肯告诉他在哪工作。

他先前虽然有所察觉,但刘成露有意避开话题,也不可能连续追问,茉莉只是外观看着长得比较潦草,心思其实还蛮细腻的。

“哗啦——”

茉莉捞起冰毛巾,拧干水分,叠好后整齐放在刘成露额头,将先前那块放回盆里。

刘成露好像很排斥去医院。

在高烧昏迷期间,他醒过两三次,每次都是先看周围是不是熟悉环境,如果确定在房间,得知自己并未吃药才昏昏睡去。

这么大个人了,还怕苦吗?

茉莉托腮,意识到发现新大陆,他乐颠颠凑近,低头端详刘成露的脸。

他一直觉得刘成露模样生得好,漆眉红唇的像老家过年画中的菩萨,但刘成露眉宇并不存在神才有的悲悯,他总是很难过,眼神雾蒙蒙,仿佛全天下的水汽都凝聚在此。

茉莉喜欢他比常人略浅的瞳仁,带一点点灰,暗处看犹如月牙,掩在水墨五官里。

刘成露却让他不要乱用比喻,因为自己近视,才会带来这种错觉。

讲这句话时,刘成露正坐在客厅小板凳剥蒜,他动作慢悠悠的,电视正放豆豆眼小熊动画,刘成露剥蒜时抬头一看入了迷,手中动作慢下。

“你喜欢这个棕不溜秋的玩意?”

茉莉好奇,前者收回视线,装不在意地摇头:“熊哪会讲话,都是给小孩子看的幼稚东西。”那时,刘成露嘴角轻抿,躲开茉莉的探究视线,脸颊飞层红晕。

茉莉忍忍。

没忍住,他伸手,偷偷戳。

好软。

可看起来那么瘦。

茉莉常年搬运面粉、大米,偶尔还要帮忙和面与掂锅,手劲自然比普通人大,他感觉还没用力,结果触碰过的那小片皮肤开始变红。

“咋这样,皮这么薄?”

自知犯了错,茉莉默默后退。

盆中冰水换过三次,刘成露的表情明显放松,他眉头舒缓,面庞潮红褪去,气息不再那么急促,逐渐轻而绵长。

半宿过去,总算是退烧了。

看着他睫毛轻颤,茉莉忙起身:“成露,成露?我去给你熬些银耳粥。”

对方迷迷糊糊歪头想看清声音来源,奈何高烧将退,他尚且分不清东西南北,以为堆在枕头旁边的小熊空调被是茉莉,他伸手碰碰:“谢谢你。”

茉莉囧:“那个,我在这里,成露。”

“……”

他垂头丧气,也不好再把人喊起来摸摸自己,于是半蹲将脑袋送到刘成露手边,意思性靠了两秒。

忽然,头顶传来断续细微的窸窣声。

茉莉以为吵醒了青年,他脸色涨红:“你听我解释!不是你想的……咦,成露?”

刘成露呼吸均匀,俨然陷入熟睡。

幻听?

茉莉挠头,他调暗床头小夜灯,蹑手蹑脚走出房间,虚虚掩盖住房门。这样就算茉莉是在厨房熬粥,刘成露睁开眼也能听到外面乒乓动静,不至于感到害怕。

他刚要松开门把。

先前的窸窣动静再次袭来,类似塑料袋踩在脚底向前磨走两步,哗啦声响亮得都有些刺耳。

茉莉晃晃脑袋,他总感觉眼前有雾,以为是自己连续几天未休息好的缘故。

小夜灯昏黄光芒微弱。

“你醒了吗?”

原本平躺的青年不知何时翻身,回脸朝向墙壁,背对着门口,一时看不清他表情。

茉莉等了片刻。

他担心毛巾滑落,打湿枕头会让刘成露睡得不舒服,他放轻脚步走到床前。

先前刘成露平躺睡觉,茉莉没觉得他身体有多消瘦,等胳骨外凸支起单薄睡衣,茉莉都害怕他会把自己硌醒。

他想让刘成露翻过来睡,可胳膊伸半道又顿住。

茉莉很少有怕的东西。

他看向小夜灯,再三保证插销一直连接电源,食指轻轻扯动刘成露的睡衣。

“成露?你还好吗?”

“……”

房间安静得犹如抽了真空,茉莉仿佛失去听觉,他尝试性呼声,音量沉到脚边。

人对危险的感知有一定的阈值,所反应方式也不尽相同,茉莉则是觉得房屋气味有些怪,他吸吸鼻子。有点闷、潮湿,类似用完抹布却没洗净,放在不见光的墙角,半宿过去开始发酵出水腥臭味儿。

因为刘成露刚退烧,茉莉不敢把空调开得太猛,还用小薄床单盖住他胸口以下的身体,就怕他会二次着凉。

茉莉漫无目的乱想,他放轻脚步走到窗边,检查边缘插销是否插好。

组屋是老房子,先前为了安置大批外来人口,房价低廉,无需本地户口也能买,这才导致整栋楼鱼龙混杂。直到前几天还有几家丢东西、偷汉子的事闹得沸沸扬扬。

已是凌晨,住宅区寂静。

路灯没几盏好的,仅存的几道光源照不透夜晚,灯与灯之间的小路黑得看不见底。

茉莉盯着愣神。

他总感觉,这种黑不太正常。

更何况,就算再黑,路灯边缘光总会渗进去些,黑得并不完全规则。无论茉莉怎么眯眼瞪眼,它的分界线格外清晰分明。

难不成真的眼花了?

茉莉不经意侧目。

他瞬间死咬住腮肉,险些惊叫出声。

借助玻璃反光,茉莉清楚看见躺在床的刘成露不知何时坐起,身体呆呆木木,背对着自己,肩膀松垮垮地塌陷,细瘦脖颈好像撑不起脑袋的重量,导致人几乎快要前扑歪进薄床单。

“……”

茉莉瞧不见他表情。

刚退烧的身体还很虚,更何况这姿势极其伤害颈椎,茉莉松开牙齿:“成露。”

后者一动不动。

“睡癔症了?”茉莉深吸气,他不敢转过身,疯狂用掌心摩挲手臂浮现的一层鸡皮疙瘩,小心翼翼追问道:“这姿势对颈椎不好,我们换一种?”

刘成露头垂得更狠。

他本身就瘦,单薄睡衣挂在他肩膀,直楞楞往下掉,若非领口窄,说不定都会露出大半个肩。

尤其玻璃照出来的人影模糊,犹如重叠镜片,一层一层晃得眼花缭乱。

茉莉深吸气:“成露,不舒服吗?”

自然,他的问题得不到任何回答。

还真是睡迷糊了?茉莉暗想。

他再一抬眼,刘成露双腿垂落床边,睡裤盖住大半个脚面,裸在外的皮肤发白,倘若凑近都能看清其凸起青色血管,整个人动也不动。

不知他是怎么没发出任何动静就坐到床边的。

茉莉牙齿开始打颤。

突然,刘成露穿着的浅色裤摆晃动,向左飘了一下,又抽向腿边。

起初茉莉还以为是风扇。

不,不对。

房间的风扇关着,空调风口被他调整到向上吹。

“……”

哪来的阴风!

茉莉心底忍不住地发毛。

一米八多的爷们怕鬼,传出去岂不是要笑掉大牙了。

“成露,你怎么了……”

他声带紧绷,开始变得发沙发哑。

字音未落,刘成露猛地抬头,整颗脑袋向后方向甩,上半身却还保持自立,摇摇晃晃地从床边起来。

一步顿,一步缓。

身子、脚、头。

三个部位,三个方向。

一步一甩手,突然间提速冲向茉莉!

“哎呦妈呀成露啊成露!!”

茉莉吓得嗷一声吱哇乱叫,他单脚一蹦三尺高,壮硕的肩把玻璃撞得咣当巨响。

楼底坏掉的灯重新亮起。

声音震醒了刘成露。

他混沌的视线恢复清明,看向挤在窗台的一大坨茉莉,见后者满脸的鼻涕与泪,眼神是掩不住的错愕:“……茉莉?”

茉莉死死扒住窗棂。

他嚎啕:“我中邪啦我中邪啦!”

音量之大,邻居狗惊醒,汪汪汪直叫。

刘成露看傻了眼。

/

“今天能够到的位置比前些天高,”康复师边说,边在记录表写写画画,她合上本子挂在病床尾,见李择还在继续训练,叹气劝解他道,“您这样会导致肩膀过度紧张。”

李择摘掉手臂石膏,按照康复师比在门框的高度,一点点进行康复练习。

挂石膏的时间其实不长,但医院害怕主任的儿子落下病根,几乎是全天监视他进行训练。

胳膊因长时间不动,导致肌肉黏连,强行撑开的疼痛让李择不断深吸、深呼。

康复师看着他额头豆大冷汗,忍不住开口追问:“您太急于求成,需要稍微掌握好度,您这么努力,这有什么安排吗?”

李择始终保持规律呼吸,等手指触及门框顶端,他如负释重,这才摸向额边因烧伤变得坑洼的皮肤。

他笑笑,斟酌给出一个答案:“找人?”

“朋友?”

“我们很熟。”李择声音带笑,虽然在他被烧得面目全非的脸上来看,很难从嘴角附近找到笑意。

康复师沉默,她见过太多因容貌跟恋人决裂的例子:“容我冒昧问一句,你们……是什么关系?”

李择收回搭在额头的手。

他表情有一分难以掩盖的失落。

因烧伤的面积太大,纵使他在短时间内成功移植人造皮,但身体还需要适应这些外来物,导致李择五官处处充斥着“硅胶”感。

“我觉得应该比普通朋友更近一些。”

康复师试探:“恋人?”

李择表情微愣,他并未立马反驳。

不知为何,他很高兴能带给康复师这种错觉,回忆刘成露那双隐在镜框后水雾雾的眼,李择收起心底微妙窃喜:“只是朋友。”

他停顿,装作不经意开口:“我被救出来的时候,怀里有没有抱着什么东西?”

“您是指?”

李择摇头:“没,可能是我记错了。”

他道谢,刚要准备离开康复区,康复师忽然补充:“不建议您去问。”她眼神里满是担忧:“这是全科会诊一致讨论的结果。”

李择表情困惑。

念及卡在他脖颈,几乎与他皮肉融为一体的属于老年人的森森骷髅白骨。

康复师轻轻摇头道:“没什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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