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帽摁压的细微声响在狭小而净白的屋内格外清晰,两个男人面对面坐着,沉默了好一段时间。
墙壁上的秒针指向下一个12点,其中一名身着制服的男子蓦地停下了按压笔帽动作,肃色地盯着眼前逐渐有些不耐烦的金发男子,再次开口确认:
“斯特莱夫先生,我必须重新声明一遍:无论那些孩子是怎么来的,既然他们借住在你家,你就要担负起养育他们的责任。其中,也包括让他们接受米德加九年义务教育。”
坐在警官对面的斯特莱夫先生听完后,脸上露出便秘一样的复杂神情,好似警官说出了某种荒谬又离谱的言论。
事实上,依照米德加最新的法律规章制度,警官所言是正确的,可他却没法以客观存在的事实反驳警官的话。
毕竟——被星球灾厄的思念体找上门来就足够糟糕了,克劳德已经不知道如何跟警官解释这豆丁大的三小只其实是随时会变成星球灾厄的潜在危险,而盖亚的星球英雄出于某种理由,也无法对这三个孩子痛下杀手,反而让他们暂住在他家里。
这些话说出去,任谁都会觉得克劳德是在拿盖亚的安危做赌注。
但这三个思念体,确实构不成什么威胁。
请不要对三个八岁大的孩子抱有太大的“希望”!他们目前最感兴趣的事情,就是怎么搞死领居家玛德琳老太太养的那几只鸡,弄来给克劳德炖鸡汤,美名其曰:要给尼桑补身子。
盖亚啊,这是什么现实版噩梦啊!
实在是太可怕了!
想到这,克劳德忍不住双手抱头,面目扭曲地痛苦起来。
当初在送快递的路上遇见思念体三人组,还以为萨菲罗斯又要搞什么阴谋,结果克劳德都把六式架在他们的脖子上,这三只小豆丁愣是什么都没交代,反而擅作主张地表示要跟尼桑走,全然忽视掉自己随时要死掉的情形。
饶是克劳德对萨菲罗斯下手再狠,在面对三个小孩子的时候,也没能痛下杀手,他站在原地犹豫了很久,决定还是先把这三小只拎回自己的落脚点再做打算。
这一捡,就过了半个多月。
一开始克劳德还处处警惕,连快递业务都停了几天,结果却发现或许是受了身体变小的影响,三人组的心智也跟着降低,变成只有十岁出头的孩童程度,除了性格杰诺瓦了点,总体上来看,他们更像是比较早熟的叛逆少年。
整天有事没事地给克劳德找麻烦,跟家里养了三只猫一样,你永远都不知道下一次开门会见到怎样乱七八糟的景象。
不过,警官说的话是对的。
克劳德必须要解决这三小只思念体。
不然他的钱包真的支撑不住了!这个月房屋的修缮费用已经远远超支!他的芬里尔都快保养不起了!
而且他总不能真的把三只杰诺瓦送进人类的学校,不然克劳德要不了几天就会收到三人组接受米德加九年义务教育未遂,决定拎起书包炸学校的消息。
一时间,克劳德露出牙疼的表情,他几乎能听见钱包发出尖锐爆鸣了。
“我明白了。”金发英雄的态度有些软化,他斟酌着措辞,姑且这么答应警官,“我这边,会安排他们接受义务教育。”
目光描摹着青年略显青涩的脸庞,年过半百的警官微微叹了口气,如果可以,他也不想以这种态度对待一个遍体鳞伤的伟大英雄,虽然他与这位星球英雄接触不多,但也对克劳德身处的窘境有所了解。
警官的语气变得没那么生硬了,他提出切实可行的援助方案,希望能以此帮助克劳德:“如果你有需要,我们这边可以为你申请教材费用全免,斯特莱夫先生只需要让那三个孩子参加入学考试便可以了。”
克劳德自然是听出了警官的误解,但他不打算继续做解释,只是敷衍了几句,便要起身离去。
“希望下次我们不会再接到类似的举报。”警官替克劳德拉开了门。
“给你们添麻烦了。”克劳德抿了抿唇,朝警官颔首。
甫一走出小房间,三只银色小豆丁便迎了上来,拽着克劳德的裤腿想开口说什么,最终屈服于监护人静默无声的目光下,闭着嘴巴什么都不说。
直到克劳德戴好防风镜,骑上芬里尔,三个思念体熟练地爬上芬里尔的后座,伴随着机车启动的一阵轰鸣,克劳德借着声响,一字一顿地冷说道:“亚祖,再有下次,我不介意先送你回去见萨菲罗斯。”
夹在两兄弟中间的长发小孩少见地浑身僵硬,却不敢吭声。
克劳德被举报进局子并非毫无缘由,三人组中最为狡诈多端的亚祖相当擅长利用他的美貌,博取人类的同情心,虽说其最根本的目的只是想让克劳德放他们三个出来,好让他们借机寻找杰诺瓦残骸,但这确实给克劳德添了不少麻烦。
在有关萨菲罗斯的问题上,克劳德从不懈怠,哪怕现在他看守着的不过是八岁大的三个孩子,克劳德也总是以最坏的打算去应对这三个崽子搞出来的事情。
“还有你,卡达裘。”
一听到自己被点名,抱着克劳德后腰的长子身体跟着僵硬起来。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一旁煽风点火,仗着罗兹爱哭给人下套是吧。”
坐在最后面的罗兹小声抗议:“我才没哭。”
克劳德回眸瞥了眼三个思念体,魔晄绿侵染着他湛蓝的眼眸,饱含冷意的情绪波动昭示着克劳德的内心并不像表面那般平静:
“听着,你们最好没有别的小心思,我现在不对你们下手,仅仅是因为我缺少一个理由。”
“还是说,你们要把把柄送到我的手上?”
三人顿时噤声了。
***
克劳德觉得自己还是很会带孩子的。
至少他通过杰诺瓦细胞的感知,确实感受到这三只小崽子彻底安静如鸡了。
即便现在还搞不清楚思念体出现的原因,但控制好他们的行动也是保证盖亚安全的必要一环。
克劳德这么想着,直接一个甩尾横刹,将芬里尔稳稳停在落脚点前的空地上。
这种掌握主动权的感觉确实不赖,按照这情况,只要不出差错,克劳德还是能确保盖亚不受这三个小崽子威胁的。
——才怪。
克劳德一脸木然地摘下了黑色防风镜,远远发现了坐在门口台阶上的银发少年,他双手搭在膝盖上,一双碧色眼瞳直勾勾地盯着前方,显然也发现了克劳德的到来。
对视是一件很麻烦的事,哪怕其中一个移开了视线也不会改变这样的事实。
十二岁左右的少年率先从台阶上站起来,一路小跑到克劳德面前。他仰着头,目不转睛地盯着克劳德,乖巧的模样一点都不像长大后的他。
“果然不是错觉。”银发少年的双眼渐渐亮起,明亮得像是发现了什么新事物,“你就是我的哥哥吗?”
克劳德:“……哈?”
似乎是确定了什么,银发少年贴得更近了,他拽着克劳德的袖摆,笃定着眼前的青年就是连宝条都不曾提到过的哥哥,他体内的细胞是不会骗他的。
“哥哥,初次见面,我是萨菲罗斯。”
某种恶寒从尾椎处直窜上来,有那么一瞬间,面前的这幅面孔与克劳德所熟识的灾厄重叠在一起。
惶恐之下,克劳德下意识要抽走衣摆,不料衣服被抓得紧紧的,年幼的萨菲罗斯察觉到克劳德的抗拒,竟然顺势抓住了克劳德的手腕,让克劳德的虎口抵住了他脆弱的脖子,希望能以此换来克劳德的平静。
“你可以动手的,哥哥。”姑且以萨菲代为称呼的少年这么说道,“但可以先不要拒绝我吗。”
隔着皮质手套,主动脉的跳动在此刻格外清晰,或许是手上掌握着一个鲜活的生命,克劳德有些失控的情绪竟真的渐渐平缓下来,他收拢着虎口,力道加深,在萨菲感到缺氧之际,又忽然松开了手。
背后传来了不爽的咂嘴声,克劳德不用回头都知道这绝对是卡达裘不爽萨菲没能被克劳德掐死在手上。
忽略后座的思念体,克劳德单刀直入地问:“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萨菲干咳了几声,缓解了不适后,才回答自己并不清楚出现在这里的缘由,刚来到此地的他原本还想去周围查探情况,却在这里感知到了某种熟悉的呼唤,才会选择暂且在这座房子外面等着主人的回来。
这与思念体半个月前所说的话如出一辙。
“哥哥,我可以留下来吗?”萨菲问道。
没等克劳德回答,芬里尔上的卡达裘一脸嫌恶,抢先说道:“哪来的偷腥猫,克劳德是我们的哥哥才对,少来套近乎了。”
灵魂深处对萨菲罗斯的厌恶几乎要溢出来了,卡达裘说不出来为什么会这样,但他相信自己另外两个兄弟想必也有同样的感受,他们实在是无法忍受跟萨菲罗斯气息一模一样的萨菲进一步挤进他们与克劳德的生活了。
听见卡达裘的话,萨菲这才把注意力移向与自己很相像的三个孩子,他从这三个人身体上,同样感受到了无法言说的联系,可相较于克劳德身上显而易见的细胞共鸣,这三个人与萨菲的联系更为扭曲和怪异。
萨菲琢磨着,问:“原来我还有弟弟的吗?”
卡达裘不满地大叫:“谁跟你是兄弟啊!”
亚祖阴暗地附和道:“识相的话就滚远点。”
罗兹有些委屈,罗兹不说话。
萨菲没有被思念体的话打击到,反而扭头看向了这里唯一的话事人,想从他这里得到答案。
“不叫哥哥的话,是叫爸爸还是妈妈?”银发少年眨了眨眼睛,耿直道,“哪个都行,我不介意。”
克劳德:“……我介意。”
克劳德:“还有,咱们家禁止叫妈。”
***
多收养一个孩子,对克劳德来说并不只是多双筷子的事。
真要说好的一面,那大概就是卡达裘等人终于不执着于想尽办法逃离他的监视,但更多的,是卡达裘跟萨菲之间无由来的矛盾。
天知道为什么萨菲罗斯的思念体会跟小时候的萨菲罗斯这么水火不相容!他们本质上不就是一个人吗!
在吃了一大口盐菜后,克劳德嘴角一抽,相当熟练地抽出一张纸巾,将嘴里才嚼了一口的食物吐了出来,灌了一大口水,头也不回地拔高音量点名道:“卡达裘你给我出来。”
刘海遮了一边的小孩从沙发后探出个头来,表情有些心虚。
屋子里唯一的大人放下餐具,叩响的声音昭示着最后的坦诚机会,对哥哥秉性开始有一定了解的卡达裘不情不愿地挪到克劳德身边,小声地说:“这是萨菲罗斯做的菜。”
一听见小的那个恶人先告状,克劳德毫不客气地捏住卡达裘的脸颊,没好气道:“这都多少次了。”
卡达裘有些不服气,纵使被捏着腮帮子,他还是口齿不清地狡辩说:“家里唯一会做菜的就只有萨菲罗斯,我只是给他递了罐盐。”
丝毫不见卡达裘反省的态度,克劳德捏住卡达裘另一边的脸颊,学着灾厄的语气拉长语调,“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口袋里那些白色颗粒是什么东西,趁着萨菲不注意偷偷撒盐进去是吧。”
见手法败露,卡达裘咂嘴了一声,不再说话了。
看到卡达裘一副要跟萨菲死磕到底的模样,克劳德感觉自己特别头疼,他记得以前照顾丹泽尔和玛琳的时候没那么操心的啊,还是说这是杰诺瓦互斥效应?
“克劳德,需要我重新做一份吗?”另一个当事人身上穿着围裙,表情平静,就好像被陷害的人不是他。
克劳德的口腹之欲并不强,原本只是一时兴起的想法,也被卡达裘浇灭了。他摇了摇头表示不必了,接着又想到了这是萨菲为了表现出留下来的价值才做的饭菜,觉得自己似乎有必要安慰一下他。
伸手在萨菲的头顶上揉了揉,克劳德回忆着蒂法曾经教过他的育儿经验,迟疑片刻后张开了双臂,对着尚且还纯粹的萨菲罗斯说:“要抱一下吗。”
拥抱对萨菲罗斯而言,是一件相当陌生的事,他从很多书上有看到过这个词,却从未在冰冷的实验室里感受过。他不可避免地对人类的肢体接触产生了好奇,也顺其本心,在克劳德的注视下,投入了他的怀抱。
成年人温暖的气息充盈着鼻翼,那就像是破土而出的藤蔓,死死拽住了萨菲漂泊已久的躯壳。心脏的律动逐渐靠近,在此刻达成同调。
细胞共鸣带来的奇异感受令那双幽绿色的眼眸愈发明亮,十二岁的少年紧紧回抱着他的“哥哥”,就像是要把自己融入克劳德的魂灵,不再分离。
萨菲不自觉呢喃道:“哥哥……妈妈……”
下一秒,他就被克劳德精硕的胸膛手动闭麦了。
温情时刻强行中断,星球英雄黑着一张脸,冷酷无情地说:“都说了,咱们家禁止喊妈。”
被迫接受洗面奶的萨菲:“……”
所以说,为什么不能喊妈?
实在不行,哥哥也可以是妈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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