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大人明鉴,刚才张院判所呈之本是假的,真正的案本在臣女手中。”
本以为胜券在握,孔桂压根没料到赵婉容会在这个时候杀出来。
赵婉容强忍悲痛,从袖中取出一本被捏得微皱的案本,呈给曹操。
“来人,赐座。”
曹操赶紧吩咐。
正当曹操与身边官员识别之际,赵婉容鼓起勇气,又“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虽不是自己女儿,曹操望着哭得梨花带雨的赵婉容,却也有些心疼。
“臣女除了来呈这份案本,还为孔桂迫害我爹爹一事而来。昨日爹爹才被囚于孔府,今日爹爹溺水身亡,肯定与孔桂脱不了干系!”赵婉容死死盯住孔桂,恨不得直接把人的眼睛剜下。
“可孤怎么记得,你们孔赵两家要联姻?”曹操将两本案本一同递予身边之人,转而眼神凛冽看向孔桂,“可有此事?”
孔桂不慌不忙:“并无此事,赵太常是臣未来的亲家,臣怎么可能去害他呢?”
回答完曹操,孔桂侧身直接对峙赵婉容:“赵小姐,孔某知道你托心曹丕公子,看不上犬子孔云。可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与我儿的婚事,我与你爹很早之前就定下了。”
言外之意,赵小姐喜欢曹丕,极有可能与曹丕勾结来倒打一耙。
赵婉容不依不饶:“自昨日我爹来你孔府之后,就再也没有音讯!”
孔桂叹了口气,面作同情:“孔某也理解赵小姐痛失令尊的心情。昨日早晨,我的确将赵太常邀入府内商议婚期。可是在商议完后,赵太常便走了。至于去向何处,孔某并不知晓。天地可鉴,孔某绝不敢做出有违法纪之事。”
一旁的曹植想起昨日光景,不由上前帮道:“昨日儿臣前往孔府时,正好是孔大人送赵太常出府。儿臣当时还特意瞧了一眼,赵太常应该是往集市方向去的。”
曹丕暗自冷笑一声:“被人当狗耍了都不知道。”
曹植听力灵敏,转头看向曹丕,一脸错愕。
“若非要将赵太常之死作阴谋论,臣昨日与好友子时夜归时看见婉容小姐衣衫不整出现在街道口。莫非是赵小姐是因对婚事不满,这才与赵太常吵架离家出走的?还是说赵小姐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呢?”堂下有一位叫做丁仪的官员提道。
赵婉容咬唇,昨晚偷潜入孔府的事情当然不能被知晓,正思索着借口,却被一声通报打断所有思绪。
“禀告丞相,已经调查清楚了,赵太常确实是喝罪才坠入河中,当时在场的百姓都可以证明,赵太常并非受人迫害溺死。”亲卫回复。
看着身前赵婉容夺眶而出的泪水,孔桂微微笑道:“婉容啊,虽然你爹去了,但是在我心里呀,早把你当做女儿了,你安心嫁过来,定不叫你受委屈。”
“好!”不知情者听闻孔桂一席语重心长,不由鼓手称赞。
赵婉容全身一颤,几乎不能相信这个事实,口中喃喃:“我爹从来不会喝酒,怎么可能……”
“一定是你灌醉他,再将他带到河边的!”赵婉容突然起身,手指孔桂哭喊着,情绪失控。
孔桂一脸无辜。
曹操皱眉:“来人,赵小姐受了刺激,先将赵小姐带下去,好生歇息。”
两个侍卫得令,上前就将赵婉容小心架了出去。
虽说和赵婉容早已划清界限,但见到她这番落魄样,曹丕心中还是狠狠揪了一把。
一番闹剧过后,大堂恢复宁静。
经过仔细推敲对比,两本案本看似大差不差,除了陈群那页,其余的内容几乎一模一样。
“要不,再让张院判看看?”有人提议。
曹操听闻,看了一眼身前的白须老者,微微摇摇头:“张院判上年纪了,孤怕他眼花看不清字,还是孤身边的顾太常来吧。”
话音刚落,门外便走进一位风尘仆仆的中年男子。
人虽中年,但是精神气宛如十几岁的小伙一般充沛。
“微臣顾宸安,参见丞相。”
“来。”见了顾宸安,曹操面色才稍和缓,寒暄道,“刚从冀州回来?一路可还顺利?”
“一路坦途。”顾宸安点头一笑。
堂下议论纷纷,均不知这顾宸安是个什么角色。
见司马懿也疑惑,曹丕在司马懿耳后小声介绍道:“自从当年伐袁起,这个顾太常就在父亲身边。他和郭祭酒交情匪浅,专门为父亲看病,当然后期也一同负责郭祭酒的病情。”
司马懿点头,得知此人与郭嘉交情匪浅,顿时安心。
“平安回来就好。”曹操将手中两本案本交给顾宸安,“这两本案本,应当有一本是真的,有一本是假的,孤看不明白,想请顾太常看看。”
早在来之前,顾宸安便已经详细了解今日的公堂之事,不论结果如何,都早已想好说辞。
有些粗糙的手指翻过陈群的案录,顾宸安不着急着回答,而是反问曹操:“无论哪一本是真的,都不能定陈御史的罪。”
听闻此话,在场众人皆错愕。
杨修、司马懿等人:好家伙,白忙活了?
“当年郭祭酒确实出现过类似于雷公藤中毒的迹象,不过只是对其中一味药材的药性不耐用所致。在微臣改了方子后,不日就恢复正常了。”顾宸安接着道,“若非说雷公藤中毒,首先排除慢性中毒。当年祭酒过口之物均由微臣一一监制,无人可动手脚。”
“若是大剂量中毒致死呢?顾太常不可能每时每刻都在祭酒身边啊。”张院判提道。
“这个……没有这种可能性吧。”看着眼前年近七八旬老者在钻自己一个小辈的牛角尖,顾宸安万分无奈,又不好意思点出。
见顾宸安不敢挤兑长者,司马懿想起昨日郭照的分析,幽幽开口:“雷公藤味苦,若是一次大剂量服用,像郭祭酒那般聪慧之人,怎会品不出。”
见司马懿给自己解围,顾宸安连连点头。
曹操脸上阴霾散去,不由鼓掌:“分析得好!”
杨修和孔桂本欲嫁祸陈群,却不料半路杀出个顾宸安,将苦心经营的计划全盘搅乱。
曹丕司马懿本欲借真假案本一事当众揭露杨孔面目,却不料也因顾宸安的出现无疾而终。
双方间一时分不清谁更占优势。
“依顾太常所见,此事应当如何处理?”曹操满心舒畅问道。
“首先,案本有真有假,定是要有人想伪造案本,于陈御史不利。杨主簿品行高洁,孔大人廉洁奉公,自然不会做这迫害同僚之事,举报之事应当是场误会。”
杨修眼神微微低沉,心里不得不佩服顾宸安是个人精。
“微臣来时便听人谈论,赵太常之前想将女儿嫁给曹丕公子,却被曹丕拒绝。估计是赵太常心胸狭隘,由此生恨。得知陈御史和曹丕交好,故而‘恨乌及乌’,想把气出在陈御史身上。”顾宸安侃侃而谈,“依臣看来,今日溺水之事,也是他咎由自取。不过话虽然这么说,还是死者为大,微臣也不便多谈。”
得顾宸安一席话,曹操笑道:“孤也觉如此。”
“不是,案本的事情还没弄清楚,父亲怎么就听他一家之言,草草结案了?”曹丕刚想上前,却被司马懿扯住衣袖拦下。
司马懿低语道:“陈大哥无罪,我们目的已经达到了。若是再纠缠下去,就不是丞相想看到的结局了。”
曹操看向众人:“对顾太常所言,诸位还有什么疑惑。”
杨修思虑片刻,如今真假案本都在,顾宸安已经给足了自己面子,倘若再差下去恐怕对自己不利,于是摇摇头,拜道:“丞相英明。”
曹丕得司马懿提点,也悬崖勒马:“儿臣也没有疑惑。”
曹植一脸迷惑,刚往走了前半步,正欲问个究竟,却看见杨修和曹丕同时朝自己疯狂使眼色,只好又退回原处。
见众人不再发话,曹操随即宣布道:“除陈御史无罪释放一事,孤还有件事情宣告。张院判年事已高,恐不再适合院判一职。顾太常虽资历不高,但长年行医,经验丰富。今日孤便聘请顾太常为尚药监的新院判。”
“多谢丞相!”顾宸安拜道。
张院判叹了口气,但一想到能脱离官场,心里又突然轻松起来。
在场只有孔桂一人不悦,张院判的离去,意味着自己就少了双眼睛。
杨修却并不忧虑:“也许,顾宸安比你的张院判更有用。”
“好了,这里的事情就交给你们了。”曹操已被今日争论吵得有些头疼,将收场之事交给身边官员,转身离去,“司马仲达,你随孤来一趟。”
不知是福是祸,司马懿有些始料未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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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操房内陈设简单,虽也有名器点缀,总体上却给人一种大气旷达之感。
司马懿站在门旁,局促不安。
曹操见状笑道:“怕什么,孤又不会吃了你,坐吧。”
“多,多谢丞相。”司马懿突然习惯性往身边寻去,却发现郭嘉不在。
也是,郭嘉这两天都没好好休息过,正会估计正在床上呼呼大睡。
“司马懿,你是聪明人啊。”
“啊?”司马懿全身一颤,平日里听哥哥常说,上司都爱说反话。
见司马懿反应,曹操又不由一笑:“反应这么大做甚?刚才公堂之上,从你提出雷公藤害人一事本不存在,为孤提供了一个新思路。孤便想到今日之事要怎么解决了,这才火速派人暗示顾宸安。”
不知为何,每次被曹操单独约谈时,司马懿都会感到不自在。
公堂之上,自己想起昨日佳佳的心声,只是察觉到雷公藤事件的一个最大前提漏洞。这一切只是预判真假案本之事查清后,杨修会拿雷公藤害人本无稽之谈来抵赖,这才提前让杨修封了他自己的退路。
司马懿万万没想到,自己这番举动误打误撞符合了曹操的心意。
“你本不是冲动逞强之人,这次帮丕儿出头,费了不少心思吧?刚才孤见你拉住丕儿,劝他不要追究,说明你还懂进退。”曹操直接夸到司马懿满脸通红,“丕儿性子急,你和他关系好,可要帮孤好好引导着。”
司马懿连连点头。
“另外,子建心思单纯,出了这茬子事,孤不愿罚他,你也莫怨他。”曹操继续吩咐道。
司马懿本来想着等这件事一过,就来个打击报复,没想到被曹操看出,只好收回自己的小心思,再次应下。
“此事已过,孤可以免你的禁足。听说被你强行拆掉一面墙,孔家别院那间房彻底塌了,你想办法赶紧把孔家的损失填上就好。”
司马懿拜道:“荀令君已经替我还了,过段时间臣再想办法攒钱补回给荀令君。”
“也好。”曹操抬眸,“只是,你当真不愿把秘术一事告诉孤?”
司马懿正要拒绝,却又听曹操开口。
“你若告诉孤,孤立马恢复你的职位,支你五个月月俸。”
想起自己囊中羞涩,司马懿咽咽口水,确实是个巨大的诱惑。
但是!自己和佳佳的秘密,怎么能被外人知道!
不过细细思索之后,司马懿发现,若是秘术真相被曹操知道,自己岂不是少了一半的利用价值?
正因为自己有秘术之事吊着曹操口味,曹操才愿意高看自己呀!
“秘术之事,臣有口难言,还请丞相体恤。”司马懿咬咬牙,硬是不去想钱袋子的事。
曹操叹了口气:“罢了,不愿讲就不讲吧。等日后你愿意讲了再来找孤。”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轻扣门扉的清脆音。
“进来。”
得到房里人应允,顾宸安便手持两本案本推门而入:“丞相就真不想知道这两本案本的真假?”
司马懿也看向曹操,若是曹操压根就不关心这案本真假,自己和佳佳这一阵子岂不是白忙活了?
“孤怎会不知,你们也未免太小瞧孤了。”
“丞相知道?”两人一齐纳罕道。
“孤虽看不懂医书案卷,但是孤看得懂人啊。”曹操耸耸肩,“孤不是已经借张院判撤职一事打压孔桂了么?对了,顾宸安,赵太常的位置空出来了,就由你任命提拔新官吧。选前先问问丕儿那边有没有合适的人选,好好关照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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