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曹丕的使者邢贞带来了魏帝曹丕的文书。
“都站好点,别让敌人看了我们的好戏!你!衣服没拉齐!你!发冠、发冠!”
如果不是手中没有戒尺,朝旭总觉得张昭要掏出戒尺,亲自敲打孙权周围的近臣们。
孙权没有单独设置礼部,所以这种事情一并落到了张昭的头上。之后,张昭开始走向将领们所在的位置,这群人平日在外带兵打仗好不威风、不怎么出现在幕府中,今日也是因为需要接见使者,才会不情不愿地换上官服在都亭外列阵。
朝旭平日里也不怎么穿官服,裁缝给她按照标准的版型做了一套,官服都是男装,就算改成了适合她穿的尺寸,也能一眼看出是女人穿男装。
“我们不能为国家卖命,为国家攻下许昌、洛阳、巴蜀,反而让主君和这个邢贞结盟,这简直是耻辱。”徐盛一边痛斥,一边被张昭敲打着拉直衣袖,等到张昭去检查其他人的着装,他才继续和同僚们怒骂曹丕,“他曹丕算个*,*********”
朝旭默默捂住耳朵,选择性不去听徐盛逐渐开始变成吴语的骂人环节,他越骂越激动,情绪也愈发高涨,最后竟然把眼泪都气出来了(1),一边骂人一边飚眼泪的场面,实在是有些难得,让朝旭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预定的时间将近,朝旭也回到自己的队列里,平日里她都是跟着孙权,其他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去在意,就算是幕府中,她也是安坐在一侧。但这次不一样,这次是孙权向曹丕称臣,曹丕遣使者给他加冕,她自然也得站到自己的位置上。
“这边。”
跟着阚泽的声音,朝旭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谢谢。”
“不客气。”阚泽将手揣起,原地活动了一下肩膀,站直身子,“兰台阁下,在这种场合也要做记录吗?”
“是,这是我的工作。”朝旭很感谢他以她的身份称呼她,她摸了一下袖袋里的三件套,确认今日也都带齐后,才在自己的位置上站定,等待使者进见。
……
远远的,出现了马车,想必那就是曹丕派来的使者了。
孙权带着幕府的官员还有驻扎附近的将领在都亭外迎接邢贞,只见那人的马车逐渐靠近,却丝毫没有要停下行走的意思。
朝旭皱着眉头记录下马车的行迹。
文武百官虽然穿戴整齐,但各个都在衣袖下暗握拳头,他们几个月都没能让孙权收回成命,以至于到了今天,他们要眼睁睁地看着孙权向他们的敌人低头。
那马车没有停下的意思,反而越靠越近,大有要在马车上就来到孙权近前的意思。
他是不是看不起我们啊?连朝旭都不满地萌生出这种念头,可想周围的其他近臣。
“站住!”平日就位列百官之首的张昭怒斥道,“连礼节都不遵守,入了门还不下车!你难道是认为江东势弱,连一把执法行刑的小刀都没有了吗!”
朝旭偷瞄孙权,孙权虽然表情上泰然自若,但行动上并没有要阻止张昭的意思,看起来他也不爽邢贞的行为,只是忍住了发作的打算。
马车停了下来,但里面的人依然迟迟不出现,双方僵持着,他似乎在赌孙权的安抚行为。
他不会是觉得,孙权向曹丕称臣,就会对他的不礼貌也如此宽容吧?朝旭很想在记录里狠狠说几句坏话,但是很遗憾,她作为兰台令史,只能如实记录孙权的行动,以及每日在孙权身边发生的事情,并不能在文字里发表自己的看法。
有时她看自己写的东西,也会问一句,当时我在想什么?
孙权站在原地盯着马车,抿着嘴唇、一言不发。邢贞到达时本来就已经是正午,太阳在正上方、刺目的俯视众人。
就算是冬日,那太阳的威力也一点不减,晃得让人难受。
朝旭盯了一会儿就不再注视,到处都是太阳的反光,她只得垂下眼帘,尽量尽量看向阴影处,缓解这份痛苦。
朝旭位于孙权侧方的臣子之列,与曹掾们站在一起,阚泽和刘基就在附近,平日好脾气的两人,在此刻也有些坐立难安。连他们都尚且如此,不难想暴脾气的武将们在想什么。
孙权也不出声,就屹立在阳光下,不卑不亢地抬头盯着来使。
气氛非常僵硬,加上众将士本就对这个决定不满,孙权之前又下令让他们刀剑不离身,现在不少将士已经握紧了腰上的佩剑,怒视着邢贞的马车。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如果刚才开始点香,就能看见香一点点被燃尽、上端逐渐变成易碎的灰色烟灰。
终于,那一端有了动作,御马的人搬来脚垫,掀起车前的幕帘。朝旭终于看见了曹丕的使者。
纵使他下马车行走,他的脸上也依然挂着傲慢的表情,昂首挺胸地朝着孙权的方向走去,直到近臣的表情变得难看,他才停下脚步,从怀里抽出了——
长到可以落地的公文书?
朝旭的手腕突然疼了一下,眼皮也跳了一下。
如实记录,如实记录,如实记录。
“我奉魏帝之命,开始宣读诏书。”邢贞咳嗽了两声,开始诵读那长到令人震惊的文书,“寿命君王的法度,按照德行,设立各级爵位,按照功劳,制定不同等级的俸禄。功劳大的人俸禄丰厚,德行高者礼遇崇高。这是为了表彰开国元勋的功劳,特殊厚待贤能的先哲。近代汉高祖称帝时,将肥沃的土地分给八为异姓王,此事前朝的美好事情,也是后世的借鉴。……”
朝旭奋笔疾书,写不完、根本写不完,孙权从来也不会写这么长的公文。
“后面应该会把公文直接给至尊。”刘基在她身后小时地提醒。
“这样啊。”
早说她就不写了。
于是她把笔一塞,放弃了笔录。
“……如今封您为吴王,授予您印玺、绶带、策封文书、金虎符第一到第五枚、左竹使符第一到第十枚,以大将军使持节的身份监管交州,兼理荆州牧事务……”
其实,朝旭觉得到这里就可以结束了,但那文书似乎才进行到一半。
真是文化人。
她忍不住在心里嘲讽道。
“……如今再加授您九锡,请您恭敬地听好如下命令。……”
很好,还没有结束。
朝旭将重心换了一只脚,她偷瞄孙权的表情,孙权似乎没什么反应,依然保持着恭敬的姿态。
再一看邢贞,在太阳下阅读文字,似乎让他的眼睛很不舒服,眉头都快拧在一起了。
看到他近乎鬼脸的模样,朝旭的心情突然好了不少。
“……恭敬的对待吧!宣扬训典,服从我的旨意,努力辅佐治理好国家,成就您伟大的功业(2)。”
直到那公文见了底,邢贞才不着声色地咽了口唾沫,润了润嗓子,将公文叠好并抬起,身边的随从们立刻将公文中说的印绶和绶带等物品依次呈上。
“谢主隆恩。”
孙权恭敬地低下头,接受了赏赐,也接受了曹丕的策封。
虽然非常不甘心,但这件事到了这一刻,也算是尘埃落定。
朝旭在心里深深地叹了口气,就算知道是为了防止他们全力对抗刘备时、被曹丕袭击,看到孙权一个江东之主向北方称臣,还是难免感到难受。
她的男人应该更加威风、更加……
……
“朝旭,这个给你。”
晚上,结束了一天的行程回到房间中,孙权将一样东西抛向朝旭。
“什么东西?这是……”
“兵符,可以调动虎士,我担心没有我在,你去了前线会被欺负。”孙权轻轻搂住她,“我会让二十名虎士保护你,如果真的有什么急事,我就在武昌,你直接回来,我给你做主。”
她盯着手中的符牌,扭过头看向孙权,立刻被他吻住嘴唇。
一会儿后才分开。
“你同意了?”
“去吧,我答应你的事情,我确实得做到。不然王太子会觉得我对王后不好的。”孙权宠溺地笑了笑,“我这边还有点事情要做,等你回来,我就宣布你为王后,享受独一份的尊荣。”
(注释1,参考文献:《三国志卷五十五·吴书十·程黄韩蒋周陈董甘凌徐潘丁传第十》及权为魏称藩,魏使邢贞拜权为吴王。权出都亭候贞,贞有骄色,张昭既怒,而盛忿愤,顾谓同列曰:“盛等不能奋身出命,为国家并许洛,吞巴蜀,而令吾君与贞盟,不亦辱乎!”因涕泣横流。)
(注释2,参考文献:《三国志卷四十七·吴书二·吴主传第二》十一月,策命权曰:“盖圣王之法以德设爵,以功制禄;劳大者禄厚,德盛者礼丰。故叔旦有夹辅之勋,太公有鹰扬之功,并启土宇,并受备物,所以表章元功,殊异贤哲也。近汉高祖受命之初,分裂膏腴以王八姓,斯则前世之懿事,后王之元龟也。朕以不德,承运革命,君临万国,秉统天机,思齐先代,坐而待旦。惟君天资忠亮,命世作佐,深睹历数,达见废兴,远遣行人,浮于潜汉。望风影附,抗疏称藩,兼纳纤絺南方之贡,普遣诸将来还本朝,忠肃内发,款诚外昭,信著金石,义盖山河,朕甚嘉焉。今封君为吴王,使使持节太常高平侯贞,授君玺绶策书、金虎符第一至第五、左竹使符第一至第十,以大将军使持节督交州,领荆州牧事,锡君青土,苴以白茅,对扬朕命,以尹东夏。其上故骠骑将军南昌侯印绶符策。今又加君九锡,其敬听后命。以君绥安东南,纲纪江外,民夷安业,无或携贰,是用锡君大辂、戎辂各一,玄牡二驷。君务财劝农,仓库盈积,是用锡君衮冕之服,赤舄副焉。君化民以德,礼教兴行,是用锡君轩县之乐。君宣导休风,怀柔百越,是用锡君朱户以居。君运其才谋,官方任贤,是用锡君纳陛以登。君忠勇并奋,清除奸慝,是用锡君虎贲之士百人。君振威陵迈,宣力荆南,枭灭凶丑,罪人斯得,是用锡君鈇钺各一。君文和於内,武信於外,是用锡君彤弓一、彤矢百、玈弓十、玈矢千。君以忠肃为基,恭俭为德,是用锡君秬鬯一卣,圭瓒副焉。钦哉!敬敷训典,以服朕命,以勖相我国家,永终尔显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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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1章 第十六回:九锡吴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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