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是嫂夫人啊!”
“嫂夫人?陆伯言的媳妇?嫂夫人怎么会——*!是嫂夫人!”
人群突然就散开了,快到令人难以置信,朝旭的眼前立刻从“高山”变成了“平原”。
人群中,一个看起来比丁奉还要年轻的男孩子、正手忙脚乱地把袜子和鞋子套上,因为尴尬,整个头都红了。
“恭迎——”
“停!”
朝旭唯恐这群人整整齐齐喊她,她倒是也不想这么受瞩目,飞快地举起手,高声阻止他们,称呼她的声音才陆陆续续停下。
“各位喊我表字即可,不必如此兴师动众,我这次来是听说军中将士想给家里写信、却不会写字,所以来帮助各位。”朝旭也不知道自己这样说话合不合适,她也没进行过这么公开的讲话,也只能硬着头皮往下说,“我既是伯言的妻子,也是吴王派到前线的记录员。在双方都没有动静的休息时间,各位可以随时来找我替各位写信,若是愿意,我也能教各位识字。”
讲这么多应该就行了吧。
朝旭想道。
可是周围的死寂让她很难受,耳朵也因为尴尬而渐渐变红。
“嫂夫人、不对,朝旭姐姓童,可认识吴县的童先生?”
吴县的童先生?
“童岁恭还是?”
“就是他们父子,童先生和童老先生。”
“自然认识,可有何事?”
当朝旭承认自己认识他们后,周围的气氛突然缓和下来,将士们中有不少还露出了欣喜的表情。
“我儿子之前在信里说,童先生会把家里的钱都拿出来接济有困难的百姓,唯一的条件是,要跟他识字。”刚才提到童先生的士兵说道,“所以当我听说嫂夫人也姓‘童’时,就在想你们的联系了。”
朝旭知道家里原本都没什么钱了,但是孙权喜欢她,为了讨好她家里人,会背着她往她家里家里送礼物。
但是能让家里开始接济周围的百姓......到底是送了多少......等等,父亲难道已经知道孙晟和孙果其实是她和孙权生的女儿,只是故意没有揭穿她的谎言吗?
朝旭突然心里一凉,脑子也清醒了不少。
“我记得你也有想写的内容吧!”丁奉适时地说道,“就从你开始如何?”
“行啊,那就从我开始!”
那人大力地拍拍自己的胸脯,一屁股坐到刚才那个脱了鞋袜、检查自己脚底水泡的少年旁边。朝旭走进人群中,在众多“哇”声中,和戏法一样从衣袖里抖出笔墨和纸来。
“那就开始吧。”
“请说。”
“......”
时间没有静止,但是那个人静止了。
朝旭以为他要滔滔不绝讲很多话,手都做好准备了,袖子也挽好了,但他半天也没有憋出一个字,反而把自己的脸憋得通红。
“脑子是一点不动吗?”丁奉忍不住小声地讽刺。
“闭嘴。”
周围开始传来笑声,男人的脸色愈发难看,最后恼羞成怒:“走走走,你们在这里影响我思路了!”
“说不出来不丢脸。”
“还以为很有把握呢!”
直到周围的人群渐渐散去,男人脸上的红晕才渐渐褪去,恢复了最初的模样。他坐在倒下的树干上,拿兵器的手摩擦着自己的大腿,却没有说一句话。
“如果想不出来的话,也不勉强,可以等想到再说。”
朝旭准备收起笔墨,男人却立刻慌了神色,飞快地阻止道:“别别别,我有想法,只是想法太多了,一下子不知道该从哪开始说起……”
“那就先从名字开始?如何?”
这个再简单不过的问题,却让男人的脸上再次呈现出尴尬的神色,他的手在腿上来回摩擦的速度加快了一些。
“我没有字。”许久之后,他终于说道,“但如果是名,倒是有。我们那个村都姓林,我在家里排老二,我爹是家里老五,所以叫林五二。”
林五二的脸红了红。
这确实是朝旭没有想到的事情,她知道有字的人最差也是寒门,但没想到连名都只是一个数字,或者说,这根本也不算个名。
“那您的儿子,就是林五二一?”
“别‘您’了,听着别扭,”他有些腼腆地笑笑,“不是,他叫林七一。我不识字,但是算术会一点。”
五加二等于七,所以是林七一。
“你想和家里人聊聊这里的生活吗?”
“没什么好聊的,打仗嘛,不就那样。相信将军,相信主君,然后去照做就好。”
“那想问些什么吗?”
“家里的钱够花吗?有被欺负吗?你娘还好吗?不,不用往上写,每次都是这些问题,我儿子读了也烦。”
他缓缓地说着,手中的动作减缓了不少,眼睛也看向天空,或者说是更遥远的地方。他看起来只有三十岁上下,比朝旭小很多,但长期征战、风吹日晒,让他光看外表的情况下,比四十岁的朝旭还要年长。
“军饷很少吗?”
“还好,陆将军给我们发的都挺多,比潘将军给的多。”
然后,他报了一个数字出来。
朝旭突然觉得自己衣袖里藏起的书籍很是沉重,她突然意识到,她家小时候没钱、父亲靠卖书也能维持基本生活、其实是非常奢侈的事情。
“不说了,不能耽误您太多时间,我想好了,我们写信吧。”
“好。”
等到夜幕降临,朝旭返回军帐内,陆议正在阅读今日的总结汇报,看到她抱着写完的信笺、带着沉重的表情走来,他便放下东西,摆出了要听她说话的架势。
“他们的军饷这么低吗?”
“实际上,至少我手下,我给他们开出的军饷,已经是当前法律的最高限度了。”陆议说。
“那为什么......”
“我不能违反制度、开出更高的军饷。而且至尊给自己花的钱在主君的高度上来说、其实不多,你们总是住在一起,孙府的账也是你算的,你肯定知道。
陆议慢慢地说道。
“那缴纳的税都花在哪里了?”
陆议用手指敲了敲案面。
“打仗。”他说,“打仗非常烧钱。所以我不仅想击退刘备,我还想让刘备再也无法起兵进攻江东。先阻止外敌的邪念,才能安心让国内百姓生活,国内安定了,才有办法扩张。这就是我的想法。”
让刘备再起不能,意味着要将他们赶尽杀绝。
朝旭突然觉得眼前的这个男人有一些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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