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

一大早，孙权就在哼着民谣、阅读今日送达的北方的公开讣告，上个月，和吴国大战的曹休背生毒疮而死(1)，这个月当初救援曹休的贾逵也病死于任上(2)。

“说的可真好，看人家这觉悟。‘恨不斩孙权以下见先帝。’现在倒是我没动手，他就先梦碎了。”孙权读着贾奎讣告上的文字，哈哈大笑，“加上上个月的大司马曹休，魏国内部大概要乱了。对了，星泽，子衡的大司马的任命公文发出去了吗？”

坐在书房内矜矜业业处理文书的星泽转向孙权跪立：“回陛下，已经和丞相协商后公开了，现在就等您颁发印绶了。”

“希望子衡的病早点好，这可是我大吴的首位大司马。”孙权的心情很好。

“不好意思，来迟了。”

“没事，小抗哄好了吗？”

孙权放下讣告文，看着朝旭从门口移动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她面前的案上已经叠起了今天需要整理的文书。

“嗯，睡得迷迷糊糊的，我说完就又睡着了。”

陆抗现在早上看不见她、就要又哭又闹，就算朝旭办公的地方离别院并不太远也一样，必须要她在出发前叫醒他、和他说完“娘要去办公喽”、他才能安静地等她晚上回来。

实在是太可爱了，完全舍不得和他分开。朝旭任由自己的脑子被小儿子——孙子占据了一段时间，才开始强打起精神批阅今日的公文。

“陛下。”原本坐在一边的星泽，突然停下批阅的速度，脸色变得有些难看，“有一份匿名举报函，被送了上来。”

“匿名举报？那不是应该去找郝子太吗？他是廷尉。”

自暨艳案之后，孙权就延续汉朝的机制，设立了主管司法审判的官职，廷尉，由两次投降吴国的原蜀国零陵太守郝普担任。

“是，这里也有郝廷尉的章，他认为无法处理，所以交于您。”星泽的语气恭敬但神情严肃，“这封匿名函从县官员开始往上呈递，所有经手人员的印章都在上面。”

“什么事情这么难处理，拿过来。”

不知道是不是朝旭的错觉，星泽经过她时，似乎有意无意地扫了她一眼。

朝旭分明看见，孙权在读完那短短的匿名函之后，脸色变得糟糕，他压抑着怒火，对着还在门口的小吏说了声：“把门关上，其他人都出去。”

一直到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三个人，孙权才重重地把匿名函摔在地上：“到底是谁传出去的！”

“回陛下，宫内自扩充之后，本就人多眼杂，也不像以前那么好控制。”

“到底是什么事情，这么生气？”

朝旭捡起被孙权摔在地上的匿名函，里面的内容让她的脸色也变得不太好：“这到底是怎么传出去的？”

匿名函中，清晰地梳理了朝旭与陆议的关系，连带着他们在西陵时的那些事情，全都一并写了出来，甚至还有她去蜀汉的事情，匿名信不仅在指控王后朝旭与辅国将军陆议私通，育有一子，被当成王后与吴王的小儿子养在宫中，还状告她私通他国丞相，并状告所有知情人士隐瞒实情、欺骗孙权。

虽然没有指名道姓具体有哪些人，但基本上西陵时有哪些，知道她私下去蜀汉的又有哪些，只要稍加推断都能知道。

这件事本身就是很多人共同的秘密，而现在这封匿名信却将此公开于众，甚至煞费苦心从县城开始投递，只要县城无法解决，就会层层上报，直到来到孙权手中。而其中到底多少人读过这封匿名信，又有多少人不知情况扩散出去，完全无法想象。

“这下该怎么办？”

“必须把这个写信的人查出来，能做到这种地步的人，我倒想看看会是谁。”

“有我能做的事情吗？”

孙权走到朝旭身边，沉吟道：“不，这件事你不能插手，我知道你想自证清白，但如果你插手，会被有心人当成是第一时间销毁罪证，必须我亲自处理。”

他思索了一会儿后，又说：“你先回吴县，正好你父亲的病已经痊愈了，你就说，送父亲回乡。吴县有子衡在，当初兄长追随袁术时，子衡就是为数不多从一开始就经常跟在兄长左右的人，我信他如同信任我的亲兄长一般，他知道我们的事情。我等下给他写封急信，务必不要被有心人士握住把柄。”

“那小抗怎么办？”

孙权停住了说话的速度，朝旭有些担心地凝视着他。她走了，再带着陆抗一起走，会不会被认为是畏罪潜逃，或是坐实这份“皇室丑闻”，可如果不带着他，那孩子在宫里还不知道要遭到怎样的对待。

孙权似乎也有些犯难，他左右踱步，一会儿后，他才说：“他不能走，你们只能走一个，两个都走，会有人认为是欲盖弥彰，进而传出更大的流言蜚语。”

果然......

“其实宫里小孩子那么多，小抗平常又住别院，没几个人认得他，找个年龄差不多的孩子替一下，应该不会露馅。”朝旭知道自己的这番话改变不了现实，孙权担心的事情，她自然也知道，“他还那么小，这一次还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回来。我还没有带他认祖归宗，陆家的祠堂也还没带他去过。”

“不会太久，我查到是谁传出去的，就想办法接你回来。”

就算查到了又能如何？经手这么多人，消息怕不是也早已传遍，估计民间都知道了。孙权不可能把所有人的嘴都封住，而且也会有二次加工捏造的危险。

朝旭不担心自己，只担心即将与自己分开的孩子们。她和孙权的三个孩子怕不是也要受到舆论的牵连，更别说陆抗。如果来一个滴血认亲，那这件事只怕要愈演愈烈。

以孙权的性子，如果温和的手段解决不了，大概率会使用强制手段。

“我真的不能带走小抗吗？”

“不行。”孙权坚决地摇摇头，“我会给他安排值得信任的人照顾他，你就送父亲回家，再放个探亲假。”

他还那么小。

朝旭的心开始难过，明明年轻时也有把孩子们丢在家里、和孙权外出去办事的情况，当时都没有难受，现在大概真的是到了想让孩子呆在身边的年龄了。

“什么时候走？”

“明天就出发。”

（注释1，参考文献：《三国志卷五十八·吴书十三·陆逊传第十三》休还，疽发背死。）

（注释2，参考文献：裴松之注《三国志卷十五·魏书十五·刘司马梁张温贾传第十五》：会病笃，谓左右曰："受国厚恩，恨不斩孙权以下见先帝。丧事一不得有所脩作。"薨，谥曰肃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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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7章 第二回：匿名举报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