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旭本想立刻拒绝，至少等她和陆议谈完这几年的事情之后再说，却在这个瞬间突然想到，虽然他们分析了不少，但曹操军人数众多也是事实。

赤壁与乌林隔江相望，孙军的水师强大，又有周瑜、程普指挥，在攻打江夏时做出杰出攻陷的吕蒙、甘宁等人也都在。

问题是，刘备的军队，强吗？她不知道刘备军的具体实力，她就算去问诸葛亮，应该也没什么用，她现在还不太信那个对什么都了如指掌的男人。

那张地图上，通往夏口的道路不止水路一条，还有襄阳和武胜关可以南下。两边夹击，刘备真的能抗住吗？

除此之外，曹操还可以从合肥直接跨江攻打江东后方大本营。

孙权在赌，周瑜也在赌，他们在赌一个曹操想乘胜追击，所以还没有打算从另外两个方向给压力，同时也在赌这场战斗不会拖太久。

“我突然想到了一些事情。”

朝旭将自己的想法全盘托出，孙权点点头，无奈地笑笑：“没错，如果打持久战，江东必败。整个江东加上刘豫州和刘公子的军队，远远比不过整个北方和荆州。”

“既然之前已经知道了，又为什么一定要打？”

到底要牺牲多少人来一战？

朝旭突然也明白投降派的看法了。

没错，如果直接投降，孙家和忠实的将领会被屠杀干净，但是愿意称臣的其他人和百姓，都能安然无恙。

如果对抗曹操，整个江东都有被曹操大军屠城的危机。

她之前光觉得没必要投降，又听了周瑜和诸葛亮的说辞，跟着孙权一起年轻气盛，冷静下来一想，这场战役有太多风险。

“我不想认命。”

孙权从她的身上离开，改坐到她的身侧，他的眼睛似乎看向了很远的地方。

“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刘备是大汉皇室后裔，我们孙家什么都没有。曹操和刘备，不管是谁统一天下，都可以说是天命当道。唯独我孙权，我没有那个命，甚至南方地区从古至今都远远落后与北方，更没有以南方地区统一天下的先例。

“其实那些投降派的大臣想得也没错，我能到今天，不就是因为我父兄打下了基业吗？没有他们留下的部将，我又去找谁平定叛乱。父亲19岁时，大家就称他为江东之虎，兄长26岁，就赤手空拳拿下了江东。我现在也26岁了，却什么也没做到(1)。”

不是这样。

她看着他，一瞬间又产生了想要鼓励他的念头。

朝旭伸出手，握住了他放在身侧的那只手：“不是这样，仲谋。虽然你父兄确实留下了基业，但你兄长离世之后，多郡皆反，山越、氏族，所有人都在看你的笑话。就算是用了忠实的老臣又如何，如果你选择放弃，甘心做个提线木偶。再多的忠臣都没有用。忠于汉室的还少吗？汉献帝刘协不还是被曹操带去做了人质？”

“另一点，你说没有天命。我也不认可。”她说，“在明明没有任何可能的前方，开拓出属于自己的路，难道不也算一种天命吗？孙仲谋难道是固执地追求血脉正统、仪式正统，所以自怨自艾、放弃目标的人吗？”

孙权凝视着她，他没有再说话，只是在很久之后，侧身抱住了她。

“仲谋，”朝旭拍拍他的后背，似乎是下定了决心，“如果这次能胜利，我愿意考虑和你生孩子这件事。虽然我和伯言花了五年才有孩子，我大概是不容易怀孕的体质。你要是能接受五年的可能性，就没有问题。”

“当真？”

“当真。”

“长生应该会喜欢弟弟妹妹的。”

“父亲不一样也没关系？”

“现在这乱世，同母异父的人和同父异母的人都很多。你在在意什么呢？”

孙权26岁，朝旭也26岁。

朝旭能够反驳孙权说自己“26岁什么都没做到”，却无法反驳自己的“26岁什么都没做到”。

她听着孙权的呼吸声，开始思考自己过去的26年，似乎只做了生下长生，给孙权当兰台令使两件事情，除此之外到底还做了些什么呢？

母亲早早地离开，她依附于兄长们，之后又依附于陆议和陆绩。

不喜欢读书，就喜欢观察别人。然后陆议娶了她，然后他们有了长生。

之后，她被孙权招去做兰台令使。

陆议去了海昌县，到现在也没回来，他太忙了，那里的百姓不能失去他，所以他忙到无法抽出时间回来，到今天为止，长生只在刚出生的那七天见过他的亲生父亲。

现在，又在这里与孙权偷情。

这么一算，她总觉得自己才是那个一事无成的人。

“说起来，回去之后，必须和伯言说清楚才行。”朝旭说，“虽然我不记得他有生气过......但应该会很生气吧。”

“伯言吗？”孙权欲言又止，最后，说道，“他都知道。”

“什么？”

“我与他通信时，就和他说了我们的事情。”

孙权想抱住她，她却出于震惊推开了他。

“伯言呢？他怎么说？”

“他说，他不会和你和离，唯独这件事，他绝不退让。”孙权说，“除此之外，他可以接受我们做任何事，包括，你嫁给他的同时嫁给我，包括，生下我的骨肉。”

“你骗人。”

“我没有，回去之后我可以给你看他的亲笔信，你也可以直接写信问他，”

他知道他在说什么吗？只要不和他和离，他都可以接受她和孙权生孩子？这算什么？简直荒谬至极。

可是孙权也不像是刻意骗她。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我想亲自问他。”

“我不知道。但有一句话，他说可以转达给你。”

“什么话？”

孙权叹了口气，然后凝视着她的眼睛：“作为你的原配丈夫，和你的孩子的亲生父亲，不管你选择谁，都要等我回来亲自把关，哪怕对方是孙将军也一样’。”

又不说什么时候回来，又要等他回来再考虑。

他到底在想什么，朝旭已经不明白了。

很奇怪，她明明对他已经没有太深的记忆了，听到这段话，却还是有一种不太舒服的感觉。

孙权靠近了她一些，她顺势就将头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直到很久以后，朝旭才会知道，孙权转述的那句话，是陆议要求的谎言，真实的、不想让她知道的话是：

“这里的百姓需要我，我不能为了自己的私情丢下他们。我很想把她和孩子都接到身边，可这里的条件不比吴郡，不想让她跟着我在这里受苦。

我的私心就是不想和她和离，哪怕到最后，我们之间的关系只剩下了这一层。除此之外，她就拜托你了。”

可若是不与陆议和离，她又要怎么才能在孙权这里得到名分呢？

（注释1，“父亲19岁时，大家就称他为江东之虎，兄长26岁，就赤手空拳拿下了江东。我现在也26岁了，却什么也没做到”出处：电影《赤壁》中，孙权的台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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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第七回：除了和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