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治世三论

乾坤浮日月。片云乘风驾雨而来,顷刻看遍九垓。满城郭皆被黑云笼罩,眨眼间风雨骤至。

屋里两三人点烛彻夜畅谈,楹外水也响了一夜。

此时正恰烽火满长空,万里江山风起云涌。伴着轰鸣雷声响动,谈及九州残局。计出而安家国天下,一辩而精华浏亮,咸中肯綮。

荀攸开口,“自知攸之才智难当天下责,只会行军打仗。不过攸愿以一肩辟一方乾坤朗朗。”

过于自谦,他不止会行军打仗,更有策论可定天数。“现有三论,请君倾耳为我听。一论如何治理凉州割据势力,二论如何解决凉州灾民,三论以后我们该如何发展。”

“一,凉州形势复杂,全境大大小小十余个诸将割据。根本不是说简单的收编可以解决的。”

有句话叫前车之鉴,后事之师。马腾韩遂之所以这么快覆灭,就是因为凉州地方拥兵,诸将多不顺服。

宋建看着眼前少年,内心不放心得很,“他们常年割据已成习惯,如果你贸然就想收凉州兵权于一身,必定会被反扑。怕会失信于整个凉州,定难以收拾。”

宋建是老| 江湖了,几句话说得情真意切。荀攸只感觉他好似自己家里那种中庸的老前辈,亲切又可靠。

“非也。攸并不是想收当地兵权。凉州乃边关重镇,边患严重。过去一年间胡羌鲜卑就数十次来犯,地方拥兵是为兵来将挡。攸的意思是需明礼以治民术,定律以绳弊政。与其刀兵相迫,不如由他们自己产生认同感,如此人心可永固,割据自解。”

闻言宋建放下心来,这才想起荀攸出身颍川荀家这样的书香门第跟他们这些只知道打打杀杀的大老粗是不同的。

“至于二论如何救助灾民。。。”荀攸顿了顿拿出份统计表,“这是我统计的汉中仅可以拿出的粮食,还有汉中各地粮食运输到天水的消耗剩余一览表。”

荀攸垂眸,心底里明白。他们自汉中攻凉州,粮食补给线过长,打仗的那几天就差不多已经消耗尽了汉中的元气。换言之仅靠汉中那点接济远远不够。

“我想去统计凉州人口,根据人口研究赈灾的具体方案。不止是渡过眼前的难关需要统计人口,更是为以后的发展。”

宋建点了点头。“只要你能解决这次灾荒问题,凉州人心基本就稳定了。”

这时荀攸起身行了个礼,“其实攸已经有了解决方法。可以工代赈,用粮去征人们工作。低价换掉那些劳动成果后,接着买粮接济百姓,直到我们可以从这个怪圈里跳出来为止。”

宋建不觉有了些兴趣,“快告诉我是什么工?”

在他的期待里,荀攸更觉难以开口,“望建扬见谅。这就是我想说的第三论,可由河东卫觊治理凉州,他曾提盐铁之论,又在河东人脉广泛。可通过他贩卖盐和矿产摆脱现在的困境。”

荀攸口中的那些治世三论。。。就算他铺陈再豪华,其最终目的不过是最后那句话,引出卫觊来治理凉州。待想明白这一切,宋建不觉对眼前这个少年人心服口服,“呵。羽林麾下悍将无数,更还有王佐甘为心腹。我果然没有看错人。”

刘儒在一旁喝着杯中酒,根本无心听他们二人说了什么。无意识看去时,也只看荀攸的脸,生得世间少颜色,似明月般无暇,朗朗相望间足可折煞珠光。

眼前人明明脆弱得自己一只手就能极轻易地捏碎他。却别无选择,所能做的也只能以一颗赤诚之心随他意陨落,随他意沉沦。

“无论乖乖想做什么。我都会支持。”

“我想轻骑延访父老百姓,察时事营所兴革。”定下计划后,荀攸立即动身。而刘儒也是褪下铠甲着一身常服,骑马随在他左右。

马车行在荒路间,惊得栖息荆棘间的乌鸦哀鸣不已。抬首只见天揽四海,地括八方,星满冷溪。

刘儒躺马车里,百无聊赖地晃着腿,整个人也懒洋洋的,“乖乖,坐车挺没意思的。”

荀攸一直在纸上勾勾画画。闻言手上动作一停,笑笑问他,“想知道马超和韩遂怎么了么?”

刘儒毫不遮掩,立即伸长个脖子侧着耳朵听,“乖乖,我真的太想知道了。”毕竟马超那个没良心的,带自己的兵走后,一直都无消息。

“我近日得到消息韩遂投靠了先零羌人。可信度很高,他早年对羌人有恩。那马超应也在附近。”

“乖乖。我们又有仗打了。小爷都快憋疯了。” 闻言荀攸只淡淡道,“你真是个战争犯子。”

刘儒敛了平时的嬉笑模样,眼神冷漠而锐利,好似里面有把刀,“非我好战。你不知道在西凉这个刀口舔血的地方,过于软弱根本镇不住场子。

我一早就跟他们打过招呼了。他们还胆敢收留韩遂就是与我为敌。本就应立刻率亲兵灭了他们全族。韩遂能找多少靠山,小爷就让他们变成多少孤魂野鬼。”

随着马车渐行,前方也有了人家。这次灾荒,历史上就记载了几个字,兴平元年,关中大旱,谷价腾贵,一斛至钱五十万,关中人皆相食。生灵涂炭。

沿途满目疮痍,饥荒已经让凉州如此,更遑论不时来犯的鲜卑和胡羌。。。苍生悲楚,哀鸿盈路。寒鸦声切切,啄食着路边血淋淋的尸骨。沿路都是逃难的灾民。还有灾民拦路乞讨,马车只得停下来。

荀攸摇了摇头,硬着心肠下令赶他们离开。自问心里没有触动是假的。他只能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于心底默默想,我不是来救他们其中某一个人的,我是来救所有人的。

一路收着当地县丞递交的人口统计图,一点点统计关于凉州灾荒的实际情况。

夜间投宿的时候。老人家还问荀攸,他是不是董卓手下的官吏,是不是董卓派他们过来的。

荀攸只是沉默。百姓是不会在意天下兴亡易手的,更不在乎自己到底是谁的使臣。

他在洛阳曾见金銮笙歌夜不休,也曾见玉樽金杯宴饮王侯,满目皆是安乐景。现如今突然看到这些。。。

“也知我一人之力难抵天下莽莽大流。但我有心似刀,十余载熬性萃心欲斩尽不平。”言罢。荀攸眉目间有着别样的坚持。

除了调查各郡县的人口,此一程还要考察矿产,去核实荀攸凭印象画的矿产参考图是否准确。凉州版图大致与今甘肃重合,甘肃矿产主要分布在祁连山,秦岭和北山。荀攸把纸交给车夫,“我们去这些地方。”

荀攸所标注的无非是哪座山上。一旦具体到某一个地点他就会糊涂。因为古代好多地名现在已经不再沿用,每个朝代也多有改动。

很快就有了结果。其实早就有现成的铁矿,而且储量可观。只需要着手扩大生产规模就可。

荀攸还下车实地询问当地打铁的老师父,理清铁的具体生产线,中间过程。在纸上勾勾画画,全部记录下来。

刘儒只看着荀攸眼底的一片乌黑。出言劝他,“乖乖,休息下吧。”

“还不可休息。”荀攸把那些调查成果整理好,还重新为卫觊誊写了一份。他做完一切后,在马车里抱膝坐着,口里尽是感慨。

“西凉的情况远远比我想象得严重。我需要现在就去见卫觊为他铺路。只有由他出面解决灾荒,才能让他在凉州服众。”

卫觊应邀带着他女儿卫夙前往凉州。副将张复率部时时保护他们。

明明河东与凉州只有一河之隔,却好似两个世界。现在恰是暮春时节,碧空映杨柳,云笼流光。不知名花草于暗处飘香。泛黄芦苇荡中还浮着一两只水鸟。

远离了西凉的万里黄沙,张复看何处都可爱。不觉思绪缭绕心头,他祖籍原是兖州,却半生都战在凉州,誓守北地,只盼家国两安。可惜他的国于风雨中飘摇,至于家他至今都还未娶妻生子。

渡过渭河之后便是凉州地界,入目极辽阔。落日孤烟,长河如带,一派大漠奇景。

路途漫长枯燥而难熬,那些凉州兵比打猎来排解孤寂。张复视力极好一眼看见草丛匿着的兔子,伸手按在弦上,箭矢破空而去。兔子应声而倒地。张复马上功夫极好,引铉拉弓时飒得很。

无意瞥见马车里露出的小半张脸还有秋水般的一双明眸。料想应该是卫觊的女儿吧。

为了照顾卫家父女,军队早早地开始扎营,忙活着准备晚饭。不觉月芒当空,张复还需要守夜,他跟刘儒一样都会亲力亲为做这些。连着好几天不睡觉都是家常便饭。

听见细细碎碎的声音。张复猛地抬头只见来人一双眸子若秋水,盈盈浅笑着远胜不知多少人间春色。

短暂的惊艳过后,张复警惕起来,询问道,“可是卫家女郎?”

卫夙随口应了一句,直接走到张复旁边。张复立刻站起身来,行了个礼,“属下失职了。”

卫夙约摸十三四岁的模样,先是一阵银铃样的娇笑。“好无聊。要不你陪我说会儿话吧。”

未等张复想出推脱的词来,卫夙抢先开了口,“你不理我的话,我可要去别处了。”不远处几声狼叫,她明显抖了抖,有些怂,“你还是理我一下吧。我一定会有危险的。”

张复这辈子都没有多少和年轻女子相处的经验。自小修习六艺,束发加冠之后他就按照父母的期盼奔赴战场。

“要不你给我讲讲打仗的趣事嘛。”

“打仗不会有趣的。”张复眸光悲凉,指着臂上落下的一道新伤。征战连年,不知多少人如自己一般,离家万里奔赴战场。寄身刀锋,不知归路。曾利镞穿骨,也见惊沙入面。流血成海水,征马意踟躇。久战十不还一,无贵无贱同为枯骨。

从古如斯,都是他这样的男儿守在四夷。

他停下久久不再言语,似又重回战场。。。望着腰间的佩刀,很认真地对卫夙说,“若是令尊能治理好凉州。我和那些兄弟们就不用再过这样的日子。”

卫夙看得见他眸里的痛苦,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只在旁轻声哼唱着曲子。山下渐有灯火亮起,被那些世俗的烟火气围绕。张复才好受了些,稍稍舒过口气。

他也第一次于心里浮出娶妻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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