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二人一个西请敦煌太守出援兵,一个东请张掖太守。待东西两面合击,我们危矣。”老管家不无担心地说道,同时看向他的少主人—为报血仇不惜散尽家财,有担当,有能力也有手段。
这件事早就传开了,黄昂不可能没有防范,或许应该说他早就成竹在胸,“福叔大可放心。张掖太守平生多行不义,郡里有人要与我里应外合诛灭他。”
更已入长夜,霜华欲凝,西风乍起,惊得窗外夜鸿鸣声嘹唳。
黄昂继续开口,“庞淯还有杨阿若这两个跳梁小丑,也配挡我前路?真正有威胁的也就是凉州牧。只可惜韩遂这个没本事的被扼在武威难再进一步,时间一长凉州牧刘儒会杀回来的。不然我可与韩遂合作平分凉州。”
听完老管家只惊叹不已。
临危不惧,胸中亦有策对,想不到少主人已有这般胆魄和才智。老爷和夫人在天有灵应该也会感到欣慰吧。
黑云遮天光,偏生地白一片,万里黄沙也如雪。日月之光尚照不及,天地皆为混沌。危旌下两处合军,以势不可挡之资兵临酒泉禄福城。
这样的绝对优势,本应摧枯拉朽,横扫强敌。。。怎料张掖军中突发变故,兵将们临阵倒戈相向,军队不分彼此厮杀了起来。中军大旗也倒下,被那些奔逃的士兵一脚踩下,哭喊声,和厮杀声在耳边回荡。
不断有人喊着,“左将军反叛了。”刚抢了左将军妻的张掖太守整个人抖若筛糠,牢牢抓住一旁的杨阿若,“壮士救我。”
杨阿若点了点头,持刀极力护住左右。只不过他们身处几千人的乱军之中,终也不是他一人能护住的。
一个分神后,身旁传来杀猪一样的尖叫,兵刃透体,待杨阿若去查看时,张掖太守已没有了生机。。。
再在这里呆下去自己迟早会步太守的后尘。杨阿若飞身夺马而逃,一路杀了几十个人。
不止是身处叛乱中心的张掖太守,就连敦煌太守也差点死于兵变,只能退军固守敦煌。接着有消息传来,张掖叛军与黄昂合力攻城,酒泉城破了。
太守徐揖拔剑殉城。
庞淯猜得出若城破了,以徐揖的脾气一定会殉城的,只是从不敢这么想罢了。心中猜想得到验证后,他再也坐不住了。“恕淯要回酒泉了。”
敦煌太守震惊得很,“主簿你糊涂啊。”
“我为人臣,不能救主,已是我罪,若再不能替主收敛骸骨,还有什么颜面存活于世?”
庞淯到的时候,黄昂刚破城不久还在清点战场,得到消息不由大笑起来,“这种文人就是迂腐,不过一具死尸而已。”
尽管心里再瞧不起,黄昂还是做足了表明功夫,先是主动出迎,一见面就极恭敬地对着庞淯行了个礼,“子异先生请。”
入目城内满目疮痍,庞淯缓着步子,心里无非一念怜苍生。“先生既取酒泉应好好对待百姓。”
黄昂态度恭谦得很,庞淯每说一句话他都连连点头,还追问了句,“先生还有何可以教我的?”
庞淯闪过一丝诧异,还是开口,“若你还有理智,应立刻一封信发到凉州太守卫觊手里,言明忠心要自领酒泉太守,还表态自发带兵北上抵抗韩遂。”
黄昂眼睛微微眯起,就算庞淯不说,自己也打算如此做的。“妙计。子异要不要留下为我主簿?”
庞淯摇了摇头。。。“忠臣不侍二主,请将军不要再为难我。”
“子异先生是凉州名士,昂甚慕之,尤甚佩服您母。当年李寿杀令祖父,赵氏一族强壮已尽,唯有一女。按理您母亲应该息事宁人,偏生她夜数磨砺所持刀,扼腕切齿。终帏车袖剑,白日刺寿于都亭。”
言到此处,黄昂突然猛地拽住庞淯的衣袖,眼神也骤然变得锐利起来,“一介女流之辈尚能报家仇。那昂问主簿,徐揖灭我全族在先,他到底该不该死?”
虽庞淯被他动作惊得退后几步,不过他几句话还是说得掷地有声,“你黄氏一族横行邻里,欺压百姓,会有今日之祸也属天理循环,报应不爽。”
报应不爽?自己全族几百口的人命只是应了一句报应不爽吗?黄昂阴着张脸,抑着情绪,一挥手示意手底人下带庞淯离开。
“来人贴出告示就说罪民黄昂被庞淯先生说服,愿意投靠朝廷。”只不过用一具尸首就能绑上庞淯这个名士,还让他在金城那群人面前担保自己,此举不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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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漠空寂,风卷沙急。一辆马车行在沙漠里,一路向西。马车里面布置极豪华,绣花的七彩芙蓉装饰着羽帐,锦衾上布满九华蒲萄。
女子手边玉匣里盛放着雕琴,一直无意识地用手摸,眼睛却看着外面景色。“邻近三辅之地,已不见当年柏梁台。”
传说柏梁台以香柏为梁,香可飘百里。帝尝置酒其上,群臣和诗,殿上传呼万寿杯。后来毁于武帝太初年间的一场火灾。
察觉自己妻子的不安,卫仲道握住她的手,安慰她,“昭姬莫慌,我们投奔兄长后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话虽如此路上突生变故,马车突然剧烈得一颠簸,停了下来。接着外面脚步声,马蹄声嘈杂一片,哭喊声连天。名唤昭姬的女子看得仔细,捂着嘴不让自己惊呼出声。
他们被胡人包围了。
卫仲道伸手摁上腰间佩剑,作势就要出去查看。
对方可是穷凶极恶的胡人。。。昭姬心里浮出不好的预感,急拦住他,“夫君不要去。”
哪里是她可以阻止得了的,眨眼间那些胡人已经如砍瓜切菜般解决掉那些护卫,杀到近前来。
破空刀风袭来,人都睁不开眼。待昭姬抬眼去看时,卫仲道后背露出个刀锋来,他直接被人贯穿了。连个声响都未发出就倒在了她的面前。
血。。。漫了出来,遍地都是,浸透了华美的地毯。胡兵狞笑着。看着昭姬目露贪婪,一步步逼近。
昭姬只是沉默地握住手里簪子。
一刹浮光掠过,羽箭破空。胡兵胸口正中一箭,身形一踉跄,接着又是一箭。胡兵闷声倒下。
只见年轻男子立马在骑,手执初月之弓,眉目极为英俊,像把开刃的刀,神情似笑也非笑。
他的身后军队肃天而行,万马齐喑,所过之处鸟不敢鸣,兽也默言,黯日淡月。
军阵浩荡如星棋,旌旗簇拥如羽。
“就这几个人还敢犯我疆界?这些胡人真的越来越不是什么东西了。小爷这就把他们统统杀光。”刘儒扬鞭一指,追敌去了。
垂垂繖幄下,荀攸正瞑目养神,随口嗯了一句。只是想起晋五胡乱华时,中原沦乱,这些胡人不光会犯,还会把汉人当成两脚羊肆意屠杀。
军队停留片刻,打扫战场。这些游牧民族刚洗劫过周围,身上肥得很。好像他们这些胡人就这一点好处,全部身家都放在马上。
女子一步一步走到近前,身上曳琚飘荡,佩环琳琅,风仪极为出尘。
“民女蔡琰。多谢将军救命之恩。”似还在后怕,她脸色极为苍白。她胆量还算不错的,存着的数十个家丁就她一人还敢开口说话。
荀攸偏过脸,稍稍有了些兴趣,“姑娘有何打算?”
“将军可是凉州牧麾下的?此时行在凉州并州交界还以刘字为旗的大约只有凉州牧刘羽林了。”
真是个很聪颖的女子。荀攸正了正身子,好整以暇地静待她的下文。
“我乃蔡邕之女,卫仲道之妻。凉州太守卫伯觎是我夫君的兄长。”蔡琰顿了顿,“刚刚听到将军说要杀光匈奴人。琰见将军仁义,所以有一些妇人之见,想同将军说。”
这时刘儒骑马过来,咧嘴一笑,露出满口大白牙,整个人模样轻薄孟浪得很。“所以男未婚,女待嫁。你特别感动要以身相许,嫁给我乖乖。”
蔡琰面上现出几分薄红,停顿了好久,“此举万万不可。”
她挽了挽袖,用手指随手在地上画了个[几]字,“将军请看此为黄河。”接着她一点[几]字正下面,“此为长安。”再一点[几]字左侧内部,“此为陇西。再左皆为凉州大境。”手指再指[几]字右侧,“此为并州治所晋阳,上面则为左贤王部。”
说话间蔡琰已经在地上画出了凉并二州的大致地图。看来蔡邕真的把她教得不错。
“武帝时霍去病封狼居胥。匈奴失焉支和祁连这两处水草丰美之地,作曲‘失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繁息,失我焉支山,使我妇女无颜色。’不过武帝也只是打败匈奴,匈奴始终存在于塞北地区。”
“到窦宪勒石燕然,破北匈奴王庭。北匈奴被迫西迁,从此消失在西北的茫茫戈壁。这时距高祖建汉已去三百年,我们花了三百年经几代人才解北匈奴之危。”
“可这还不算完,将军知道的,在北匈奴活动的地方出现了鲜卑。现如今鲜卑在攻伐你们凉州的武威。”
她声音轻得像在叹息,“那些草原民族顽强得像草原上的野草一般,纵你把他们连根拔起,总会一批新的。”
荀攸听得入神,心里明白出现这种情况的根本原因是农耕民族与游牧民族的两种生活方式。在如今的社会生产力下他们只能对立。
蔡琰手再一指左贤王部,“南匈奴自归附我朝,曾配合朝廷军多次击败北匈奴。不过现在朝廷式微,他们才失去控制。”说到这里她想起惨死在自己面前的夫君,自己真的有愧于他,此生怕是都不能为他报仇了,眼里不觉泛出泪花。
“琰想说,若是将军足够有威望。足可直下陆海,永封天山。”
好一个深明大义的奇女子。刘儒这个人向来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直接一拍大腿,当场决定,“你还真的是有意思。待小爷平定了凉州,就由你打理三辅之地。”
闻言蔡琰诚惶诚恐,立刻行了个礼。她小心地用手指在地上画起了三辅地图。看她的眼神,她是真的想可以担任。
“琰做梦都在想折断成规。此生不做寻常。”
本来她说时是一副坦坦荡荡的模样。说完后她苦笑了一下,愈显容色灼人,美极艳极。
一个人的美,远不在她的皮相而在她的经历,那些经历造就蔡琰独一无二的艳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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