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霜风渐紧,吹面有如刀割。黄河边,青年着乌衣,手中一柄枪银光耀地,一点寒芒舞得如梨花。他的眉眼也仿佛惹过天上人间的浮云碎雪般凛冽。
随着初日升起,光下影动错落,出招时飒飒带风,隐可见他纵横沙场的模样。
“好枪法。”卫夙忍不住出声称赞。不知道她看了多久,脚旁边还有个食盒。小巧精致的脸上眸子十分有神,亮晶晶的,虽身量未开,但胜在长裙细腰间的婉约姿态。
张复板着张脸,收枪在手。寻声看去只见黄沙千千顷,山峰万万丈,上有苍鹰翱翔长啸,而眼前的她是不属于这片荒漠的最娇嫩的花朵。“不过是拿青春换敞裘。普天之下比我厉害的可如沙数,而且我对武也不感兴趣。”
他说的是实话。他骨子里厌兵,更向往那种男耕女织的安稳小日子。可惜放眼天下郡国万城,没有一城是无甲兵的。他已到现在的职务,又值壮年更没有理由解甲归田。
见他神情阴郁,卫夙又一次开口,甜甜糯糯的,“张大哥。父亲让我过来看看你,给你带了些点心。”她带着雀跃打开食盒,一脸期待地看着张复。满满的闺中稚气,少女心思一眼即知。
接过她的食盒。张复注意到卫夙似是怕冷,小脸小手都冻得通红。不觉皱眉,真的难为她每天都会一大清早就过来。
“以后别送了。”
张复目光温柔,说得认真。“待选个吉日。我自会上门提亲。”
二人同肩并行,走得惬意。黄河穿城而过,随山入海去。水色渌且明。还在个小摊叫上些果腹物,两小碗稀粥,几口糕点。店家讲究得很,稀粥飘着桂花香,还撒着几片炒香的碎果瓣。
不觉从朝到夕,张复时不时去看卫夙的侧脸,真的觉越靠近越动心。忆起儿时仰星光,举手若能摘,如今星光在畔,自己却不敢伸手。
张既刚从前线回来,带着一身风尘仆仆就去卫觊府上拜访。卫觊也来不及准备,席间随意杯盘草草,酒虽美菜色差了些。
张既开口带着些促狭笑意,“有人见令千金与张副将在一起。所以既是不是要很快吃上喜酒了。”
他这么个戍边的大忙人竟然也知道这个。卫觊说不出自己是羞还是怒,按下跳动的眉角,“我一早就看出来了,也有意把夙儿托付给他。只是最近夙儿太胡闹了些。”
张既此行自然不是来讨什么喜酒的,他正了正神色道,“西北酒泉黄昂造反起兵围城。北面的武威也有异动,韩遂已经联合了先零羌,鲜卑,马上就要兵发武威,武威已朝不保夕。”
顷刻间烽火燃长空,一击破如烟好梦。。。只叹凉州如今方有起色,又逢此难。
待缕清一切后,卫觊皱眉道,“这就需要我们两面作战。”
平心而论,卫觊说的没有错,不过是太中规中矩的寻常之谋。张既摇了摇头,他自有安排,今回来就是特地商讨这个的。
“看似黄昂与韩遂同时起事。实际他们应该是互不相通,更休说酒泉距金城还隔着敦煌、张掖二郡。若黄昂真正得势的话,也应该是他们先稳不住阵脚。”
盯着卫觊的表情,张既一字一句,“所以需专心对付韩遂,西北则可以一缓。必要时我们可直接承认黄昂的地位。”
隔岸观火。的确是妙计。只是酒泉太守徐揖是因为巩固凉州统治才会对拥兵的黄氏一族下手,他本无过为何不能保下。。。。卫觊袖下手紧了紧,正想说些什么。
听见张既用极平静的语气说,“两存而斗,犹如卞庄子之刺虎。两虎相争,大者生小者死,我们可坐收其毙。”
他的计是完美。殊不知被利用的虎也是有自己感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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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泉城巍然矗立,刁斗静无声,红旗冻不翻,漫野皆为白浩浩一片。突然一抹狼烟直直升起。守城的护卫眼神极好,立刻喊起来,“是主簿庞淯。他回来了,他有消息了。”
几天前去敦煌张掖二郡求救的庞淯终于有了音信。整个城都因之精神一震。自黄昂造反他们被围困城内断粮半月有余,差不多要山穷水尽。这真的让他们等了好久。
太守徐揖连外衣都没穿好,只匆匆披过件毛裘就来到外城。登城极目,雪海冰天的世界,万物被雪所遮,无论俯仰皆是一片空濛,什么都也不见。徐揖还是从中看得满满希望。
不止是他,全军都沸腾起来,“我们有救了。”见全军此等气势,徐揖心里更稳了几分,直接一声令下,“走,我们出城去迎他们。”
一霎鼓动如云雷大振。城门一开紧接着突骑杀出,欻如云间雷鸣飞电急,犹似白日天光破长空。敌猝不及防被暂时击败。
只余一人。。。那群信使出发时还是十几骑,待他们穿过敌方层层包围,一路奋力厮杀到城门口时,只剩下了一人。
信使郑重地把信交到徐辑手里,徐揖还未接稳,信使便阖上了眼,没有了气息。
徐揖这才注意到信封上黏糊糊一片,对着火把看过,上面竟都是血。
“义士。”徐揖十分郑重地对着他长揖作礼。
看完信,徐揖脸色立刻变得苍白起来,浑身都在发抖,拢了拢身上的裘衣。这外城的寒意实在是过于刺骨。
信上写着二郡拒不出兵。眼下韩遂叛军已蓄势待发,凉州自顾都不暇,应该是彻底放弃了他们。
一大|清早,昨晚失利的黄昂率一千多人马又回来了,围绕着城叫嚣起来。
徐揖久久立着,入目孤坟荒冢都是为这一战牺牲的将士。他并不惧自身安危,亦可搏上一切一战。他只是惋惜这一战苍生又添几多劫难,百姓又是何苦?
烛熠之火明明灭灭,映着来人,身材极高大,而最令人瞩目的是他脸上戴着副胡羌人跳神用的鬼面。他开口语出惊人,“我是来救太守离开的。还是说太守就打算被围困在城内束手等死?”
徐揖当然认识他。杨阿若——当地有名的游侠,为人所讥,鄙语冷嘲缠身。平常喜欢行侠仗义,好替人报打不平,时人说他是“东市相斫杨阿若,西市相斫杨阿若”。
“朝廷任我为官,托付给我一城百姓,如此信任,怎可辜负?我徐揖尚在一日,这个酒泉郡就存一天。”
明明是柔弱文人却自有一番傲骨。。。于他身上杨阿若突然就看明白了,到底何为英豪,何为侠?
在杨阿若还愣神的时候,徐揖解下腰间印绶递给他,“劳烦义士把它交给主簿庞淯,就说我表他做酒泉太守。”
杨阿若还是不放弃,“我去面见凉州太守,让他们出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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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阳暮火。张掖与酒泉交界处高台县的一个小酒肆里,几个人喝高了酒,聊起八卦不外乎就是那昏庸的太守又强娶了谁家妻女。哈哈大笑一阵之后,又论起了时事,“酒泉太守徐揖是个难得一见的好官,不畏强权,勇惩豪贪。可惜被黄昂逃出,散尽家财招募乡勇,顷刻卷土重来把酒泉治所禄福城团团围困。
主簿庞淯辞别娇妻萱堂后就连夜去敦煌张掖二郡求救。二郡太守皆存疑都拒不出兵。这庞淯欲伏剑表心迹,二郡郡守都感其高义,这才发兵来救酒泉。”
“不惮伏剑,以诚感临郡。这庞子异真的是当世豪杰。”
“临难挺身上前,方为侠者本色。侠之大者,应天下为先,自身死生又何惧?”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说得热闹。谁也没注意到旁边角落里有个头戴斗笠的人面色难看,坐立不安,到最后他对着刀自言自语,“不成,我可不能被人给比下去。”
突然整出这么大的动静。。。众人不再刚刚的话题,看着他是议论纷纷,“他该不会是要打劫吧。”
“弄不好还真的是,看他的模样就知道是个练家子。”
被人这样上上下下的围观。怪人斗笠下的脸竟是有些红,弱弱地来了一句,“我结账。”看也不敢看周围,结完账就匆匆出门,翻身上马。一阵风吹过,斗笠落地,斗笠之下竟戴着个狰狞鬼面。
怪人正是杨阿若,他摸了摸怀里藏着的印绶,坚定了一下心,“我怎么会比不上一个太守还有一个文人?”
来到张掖城后,杨阿若向守城的护卫一亮印绶信物,“我要去见张掖太守。”
出人意料这个太守并不是同其他郡太守那般骁勇善战的模样,他看起来像滩烂肉。
锦帐重重,屏风曲曲,蕴着暖暖的香气,太守似无骨般靠着胡床,还有美人立侍在他左右轻歌曼舞。
待听清来意后,太守对杨阿若的到来还很气愤,“徐揖他又派你来干嘛?到时我自与敦煌太守一道出击,我们二郡一东一西直接合围了黄昂。”
美人顺势依偎在他怀里,一脸崇拜地看着他,鼓起了掌。“太守用兵真的如天神下凡。”
他如此说,酒泉必定能有救了吧。杨阿若不在想其他,一行礼表感谢,“杨丰愿为马前卒任驱驰。”
太守抬起昏花的老眼这才注意到,下站的杨阿若举止恭谦有礼,皮肤看着干净白皙,身段亦是极好,可惜面上偏有一张恶鬼面具遮挡不见底下风光。
再想起坊间关于他的那些传闻,不由生出一颗贪馋之心。“听说你容貌美艳似妇人。不知比较我家这个美姬如何啊?”
杨阿若最为厌恶别人谈论他的脸,他还是暂时忍下。一脸笑意盈盈地走到太守近前,行了个礼,“不过是副烂皮相罢了。郡守一定要看的话,我可以把脸割下来,再拿给郡守细细把玩。”
他还是一副柔顺模样,态度近乎谄媚,说起割自己的脸皮时像在谈论天气般轻松。
这场景只会让人觉遍体生寒,哪还会有什么色心?太守怀里美人更是被杨阿若几句话吓得花颜失色。
那张掖太守道,“你有所不知,我素有怪疾。喜别人的妻子,最喜欢夺妻后那一瞬的感觉。连黄花大闺女我都看不上眼更何况你这么个男子,我就是好奇罢了。”
好半天,杨阿若才忍下想为民除害的冲动,“太守请自重,我未有妻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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