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攸起身。开轩危坐，发带随风飘荡，底下云气流动。风吹山角，是晦还明，万壑千林动雨声。“我们即刻就出发去洛阳。不惧天降雨，正要群龙洗甲兵。”

为王朝再赴征途。一出四海肃，风雷起掌握。不负西凉精骑横绝天下之名。

离开凉州地界后，入目满眼荒凉景，甫经大旱，民生凋敝，百姓多逃入凉州或者荆州。一路上更是遇到黄巾余孽，白波贼南匈奴无数。

纵是拥兵数千，都在这段路上行得艰难，更遑论那些手无寸铁的百姓？大抵一早就沦为那些流寇匪兵的口中餐腹中果了吧。

路渐行，荆山已尽，华山迎面来。到了潼关，抬头便见终古长云簇着的高城。

潼关是关中的东大门，有畿内首险之称，更是连接凉州，并州和豫州三州的要冲之地。

如此战略要地。如今守卫全无，只余一座空空的潼关城，大门四面开。汉筑三关，本意是永绝胡兵南犯。也曾有百万师驻扎，黄河之上更是战事无数。俱往矣，风云庆会处，兴亡作土。只叹权势有时尽，乱衰无处禳。

他们此行也是到皇甫嵩的丘冢前祭奠，青史留他几行名姓。远山蒙翠云雾苍苍，树阴林间隐有土枭在凄厉的鸣叫。

刘儒献祭上郭汜的人头后，沉默地跪了良久。

等他再次开口时，几句话说得犹如晴天霹雳，“我想在见到天子后，把凉州的一切事务都交给陛下。”

他一把握住旁边荀攸的手，眼里有光芒，比漫天星光还要璀璨，“到时我们一起隐居，去看江南的花，海边的月，林间的雾。而不是陪我在凉州荒漠里吃一辈子沙子。”

不愧是皇甫嵩教出来的好学生，跟其师是如出一辙的蠢。荀攸翻了一个白眼，耐着性子说，“那是你的兵，凉州诸将臣服的是你。”

刘儒毫无察觉，只道了一句，“那得委屈乖乖一阵，待我了却天下事。”

荀攸理着思绪。自问不是重权爱利之人，还权小天子他可以接受，不过需得把握时机，“汉庭荣巧宦，云阁薄边功。你知道那些大臣是怎么看你吗？你以及你的子孙后裔一辈子都别想融进关中望族的圈子，他们会一直视你为蛮夷。观昔日的凉州三明哪个有好结局？

皇甫规一生为国为民，呕心沥血，也只是死后获赠大司农。张奂不肯亲近宦官，被排挤出朝廷，只能回家养老。段颎靠着战功和巴结宦官，才得以位列三公，却在朝堂斗争中落狱自杀。

还有你的恩师皇甫嵩，一辈子外御胡羌，内镇黄巾。纵他战功赫赫，还不是任宦官拿捏。卢植攻黄巾军不利被罚，他倒是积极相助。可轮到皇甫嵩被宦官诬陷，满朝文武未有一人肯为他发声。”

自古忠良何悲苦……

刘儒却低着头道，“纵如此我也不悔，有道是雷霆雨露俱是天恩。 恩师与我说过，军人是神圣的，政治是肮脏的，一个优秀的军人永远都不该沾染政治，自污名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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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匈奴和白波贼组成的数千援军终于赶到曹阳。李傕没想到援军竟然如此之快，被杀了个措手不及。

只短短八日之后，李傕军再次追上来，也不负他西北狼的称号，直接击败援军。那些官员战死的，被俘虏的无数。

穷凶恶徒在后紧追不舍。待刘协到达陕县时，身边守卫已不足百人。也得见早已在这里等候的凉州牧刘儒。

来不及更多寒暄。刘儒率兵直扑其后的李傕军。轻骑一出，征尘荡。

征战多年铸他名，眼里寒芒，浑身杀伐之气不掩，恍若神临。

直打得李傕军四散奔逃，刘儒之强有目共睹。群臣看过是议论纷纷，“不愧是凉州牧啊。”“他曾三定凉州。”“有他在我们有救了。”

刘儒刀尖滴血，一脸煞气，脚踏碎尸山骨的模样真的有几分他老师皇甫嵩屠黄巾十万铸京观的气魄。纵盛名灼眼，他性情却是难得的恭顺。

得胜后，刘儒跳下马，将手里那把断刃举过头顶，竟是一步步膝行至天子驾前，

“臣刘羽林代恩师来尽忠。臣……救驾来迟。臣……终于得见陛下。”不过是短短三句话，他却说得句句哽咽，抬头时眼里竟噙着泪。

刘协亲自上前扶他起来。握住他的手，用衣袖一点点拭去他脸上泪痕，“卿的忠心，朕已明白。皇甫将军忠肝义胆为李傕所害。。。”

面对此情此景，荀攸只是别过眼不去看他。。。刘儒可真是迫不及待地想当别人的走狗啊。

哪里有什么击败？

李傕不过是被突然出现的军队，打乱了追击计划，暂时撤退而已。而且他也一眼认出了凉州牧刘儒。

那些新仇旧怨一齐上心头，李傕又怎会轻易放过？“刘儒小儿一路疾行，士兵疲惫不堪，正是下手的好机会。我要让他给郭汜兄弟偿命。”

李傕转过脸，暂收了凶狠。他与刘儒兵力相差无几，所率领的又都是凉州精骑。刘儒远路而来疲惫不堪，自己何尝不是接连应战士气不振。 这时候就需要自己稍稍布置一番了。

敌再次袭来，气势汹汹。刘儒领命出兵应战。临行前，于无人处刘儒紧紧抱着荀攸，一脸眷恋，“乖乖，要好好照顾自己。”

荀攸踮起脚尖，揽上他的脖颈，落下一吻，“小心行事，待我忙完。就去阵前找你。到时再看顾地形地势，制定作战方案。”

这个举动让刘儒差点乐得开花。主动把大脸凑过去，一指脸的另一面，“乖乖，再往这里亲一口，小爷就是为你死也值了。”

在阵前指挥经验还有战术布局方面，刘儒都远远不及李傕。时日一长，他必定会败。荀攸主动和朝廷那些人商量造船事宜，提议迅速渡河离开。

陕县地属弘农郡，旁边便是黄河，只要他们越过黄河，就可以彻底摆脱李傕。太尉杨彪是弘农人，主动请缨，“我去联络当地富户造船。”

至于路线方面就众口不一。李乐提议，“不如放弃车马走水路，顺流而下。”李乐出身白波贼，大胆急躁，一心忙着送走刘协也是情理之中。

闻言杨彪伸手一指，怒不可遏地驳斥他是拿陛下生命开玩笑，“此段水路凶险异常，若没有通晓水性的船夫，恐怕凶多吉少。不如我们待凉州牧击败李傕，再去从长计议。”

二人争论不休之时，董承开口了，“我们不如折中，车马行一段距离再北渡黄河前往河东郡。”

董承虽然出身董卓部曲，但他一路护送汉帝有功，当是人心所向。他一开口众人是纷纷点头。

荀攸也不言语就在那里看着他们表演，分析这个小朝廷的派系关系。

黄门侍郎钟繇急匆匆跑进来道，“林间鸟雀惊起，是敌之将至。我们为之奈何？”

李傕玩不起，耍了个花招想从小路偷家。

有敌将至，他们却把全部兵力都压在凉州牧刘儒手中，身边是无一人可用。而且刘儒已经在前线跟李傕开战，就算有心救援也是远水解不了近渴。大臣们一个个是面如死灰，心灰意冷。

荀攸起身先是行了个礼。时危愈见其胆色，满座公卿大臣里独他一人秀杰玉立，“李傕之谋神鬼莫测。我已经得到消息，李傕军未有动作只是在阵前大摇旌旗，擂鼓呐喊，摆出进攻之势。

臣推测李傕应该是在等这支军队到达我们后方。到时他两面俱起，我们前后两方不能相救，刘儒在阵前势必会分心。”态度不卑不亢，分析起形势亦是条理清晰。

刘协面上露出些喜色，认出他就是当年刺董的那个黄门侍郎，“卿可是荀侍郎荀攸？这么多年过去，朕有些不敢认了。荀侍郎请讲。”

明白敌方意图后接下来就是如何破计。

在众人的希冀的目光里，见他薄唇开合，“应当放火烧山。同时摇我赤色刘字旗，让凉州牧可以安心应敌。”

知道此危可解后，朝臣大松一口气，看荀攸的眼神也不一样了。纷纷盛赞他与凉州牧二人，一个有谋一个有勇，当真是朝廷之福，社稷之福。

原本的主心骨董承面色开始不对劲。自己一路护送天子，手下士兵都已经折损殆尽，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他凉州牧只不过是在终点等着，凭什么可以出尽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