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破釜沉舟?只不过是一时气盛,再衰三竭,待时日一长刘儒自会丧命。李傕只下令收缩兵力固守。
李傕以无敌之资凌战场,笑敌只能孤注一掷。开口张狂得很,“活神仙看见没有,刘儒小儿开始与我博命了。我当然是要他的命。”
于他身旁,贾诩狭长的双目眯缝着,审视眼前局,布阵合围以攻敌的确是个好计谋。只是围军需缺一,不然就是最温和的兔子被逼到绝路都会反咬一口。
贾诩深深看过他一眼,也不言语。
试问在这场对局里,谁将是游刃有余,谁又是穷途末路?小天子已渡河离开。刘儒若胜,等待他的可是康庄大道,前途无限;李傕就算是胜了,亦是于事无补。所以自己为什么要开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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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儒在军前指挥动员,先是一举手中碗,“来我们吃最后一顿饭。吃完后就算他李傕是阎罗王,我也斩给你们看!”
言罢底下将士们群情激昂,全军挥刀誓斩。战意翻涌,举刀时有若山岩。
荀攸道,“我们先去看一眼地形地势再做决定吧。若战场利用得好,则事半功倍。譬如昔日韩信与龙且战于潍水。韩信令人为万馀囊,满盛沙,壅水上流。龙且追信渡水,信使人决壅囊,大水一至,龙且军大乱。”
刘儒只专心扒拉着碗中饭,头也不抬,“乖乖,午后问斩还让吃饱呢。我已经下令把锅都砸了。若这顿不吃,以后走在黄泉路上,小爷还是个饿死鬼。”
荀攸白了他一眼,幽幽道,“其实你可以选择不砸的。”
川上极目远望,黄河最高处足足高出地面十余丈。悬河之下水阔无边深无底,其来不知几千里,洪涛巨浪拍岸不歇,怒声不住似从天上而来。
传说地维崩断天柱折,天倾西北,地陷东南,才有这黄河日夜横奔。
这里根本就是死路。别说加以利用,就算没有追兵单在这里渡河稍不注意都会命丧。眼下唯有与李傕军硬拼。只是上次一战他们占尽地利,甚至布下埋伏都能让李傕突围反杀,这次。。。应该是绝无胜机。
荀攸沉默半晌,才开言,“敌众我寡,暴来围我,须相察众寡虚实之形,不可轻易遁去,恐为尾击。
以圆阵外向,受敌之围。纵敌有缺处,我自塞之,以坚士卒心。到时一军突起,四面奋击,敌卒不及防,我必获其利。”
见他如此,刘儒凑过去咧嘴一笑,“乖乖,没什么好担心的。纵他李傕剑再锋利,小爷我的头也不是拿泥捏的。”
终到决战。雾满川上千嶂皆暗,烽烟滚滚来天半。云龙风虎两军正交回。
刘儒于阵前手握令旗,投袂而起。足践列星,声振原地,君威具现,“都说李傕是虎是狼,今我偏要与他一较高下 。”
先是精选士卒从阵地冲出,接着全军铁骑涌如洪流,四面兵动袭向围困之敌。
纵是如此,也难挽战局倾颓。李傕又岂是可以轻易动摇的?泼天火光下,尸骨铺路,将士们的鲜血遍染九天。
这里哪里是战场?压根是千百人的坟场。昔日队友尽数倒下,生者根本无暇落泪,只有不断拼杀,搏出一条活路。
孤云凌霄,残阳如血。
至暗时刻,刘儒执刀一声长啸,似愤怒又似在绝望地哀嚎。他全身铠甲皆被血染透,手中弓弦也早已折断。他仍一人一刀敌八方,纵天塌地陷独他志不衰。
重整旗鼓,将士们再度陷阵冲锋。刘儒一马当先为首冲,视死如归途。马上挥刀,一势千钧,将烽火尽踏。于他面前,敌只余震颤。
全军战场上斩敌如风雷,百步之内尽漫血雨。刀指所向,无人不降。
大势既成,怎可逆?最终赤旗遍地,全军高呼其名姓,“刘羽林。”
刘儒持刀单膝跪地,向天告灵,“唯惜我凉州千余儿郎,从此不得还乡。”
一俘敌方大将李傕扔在地上。曾放豪言斩阎王,如今阎王真的到了他面前。刘儒一脚踏过去,踩着他的脸道,“你可想过会有今日?”
刘儒手中刀一出鞘,朗声道,“国贼李傕专擅朝政,乱我社稷,所行所做之恶罄竹难书,天怒人怨。今我诛之。”
话音一落,是拔刀立斩。至此李傕终章落幕,西北狼神话散作飞灰。
全军长拥共沐这片黎明前的曙色。也领略到刘儒走马扬鞭的风采。世间唯他无双,可与日月同光。多年征战造就他这般凶名赫赫。能统兵冲锋陷阵,立斩顽敌,亦可在野战中强攻破虏。
刘儒只手握住荀攸的手,将他也带上马来。与他同享这份殊荣,还有全军的无双赞誉。
刘儒倦极了,半合着眼,把下巴搁在荀攸肩上,唤了一句乖乖。呼吸近在耳边,他身上那种血腥气依稀可嗅。
荀攸有些不舒服,推了推他,入手竟是黏稠,摸到一把血。不觉有些急了,颤抖着声音问,“你怎么了?还好吗?”
半天刘儒才睁开眼,伸手指了指自己,“小爷感觉很不好,快困死了。”
荀攸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只紧紧拥住他。
偷得半日空闲。二人沿着黄河漫无目的走。流水击长空卷起玉花,河岸汀州白浩浩一片。千崖皆暮却如晓。
引一枕青莲舟泛河湖泊的芦苇荡中,春水残沙,群燕声声。两岸桃花染红河水,阵风袭来,散落漫天。
不觉沉沉天色将入夜来。
荀攸一牵身侧红线,系于二人腕上,郑重其事道,“你我二人不曾谒庙,不拜天地,只一时意合而就枕席。现在攸愿与君许三生诺。”真的想索取一因果,想与他做一场不醒梦。
出人意料,刘儒竟然是一脸嫌弃,挥着手不让他系上,“乖乖,你整这个跟遛狗一样。”
一腔绵绵情意被如此拒绝。荀攸只握紧了拳头,一脸不悦。
在荀攸似要吃人的目光里,刘儒终于服软,讨好似地用肩膀蹭了蹭他,伸出手来,“小爷就是狗。快来牵我吧。”
卧睡船中任自漂流。二人离得极近,刘儒直接附过去,轻嗅他的气息,亲吻他的脖颈。身下人只侧着脸左右躲闪。
天光皓月下,见荀攸面如白玉一般,蝶翼般的睫轻轻翕动,表情无辜又无害。很快他耳后便染上红色,堪堪也称得上是楚楚可怜。
难抵肆虐,刘儒吻得太过动情。渐渐身下人眸中水雾一片,主动伸手揽过他的腰。
刘儒直接欺身过去,遮住了他眼前的光。动作间那种凶狠霸道,真的带有几分他战场上的模样。
清风拂过,荡起一片春水连连。明月徘徊相照,红线上缀着的铃铛声声在响。
长夜漫漫,行的事尽是风流。
纵情过后,荀攸稍一动作,手便伸出船外,在河水中濯着。身侧红线上的小铃铛,叮当作响。
抬头遥遥西望,边镇城里燎火彻明开,料想应有戍歌连夜动。荀攸偏过脸,低声道,“羽林,我想回凉州了。”
东望是毕其一生想得到的权利,西望是凉州,不知何时把那里当作了是自己的根。
刘儒只闭着眼睛,舒着长手长脚,换了个姿势继续抱着怀里人。“我不想。董卓入京后我侥幸得生,岂可知此非天命?当年于恩师坟前割指立誓斩国贼,今已一一兑现。
可是我这颗心仍在跳动,它贪得很,愿以己身庇障天下万民,固我国土安我家邦,重整这汉家山河。”他站起身来,立得笔直,手中刀瞬间出鞘,清光凝于刀尖,也点亮他的眉目。
未有浮云遮望眼,这九州大地于他眼中何其真切?
一役败后,张济重新休整军队。一直到第二天早上都没等到李傕归来。张济隐隐猜到了什么,包揽过军队指挥权,先是与众人商议,“刘儒小儿是有些本事。小天子已经渡河离开。刘儒不能轻易取之。我们还是走吧。”
张绣问他,“叔父,我们还要不要留下人打探李伯父的去向?”
贾诩看向他满是同情,棋局已尽。至于棋子。。。那些无用之人,应该是只有死路一条了。
因他一句话,张济不觉悲从中来。他们兄弟四人本来是共同效力于董卓,一体同心。如今却只余自己一人。。。此刻张济就更加珍惜起与贾诩的情谊,问他,“文和以后有何打算?”
贾诩笑笑,“诩妻儿老小都在华阴。自然也要去华阴。”
华阴?是段煨的地盘。
张济点头。对好友的离去并无多少感想,依照刘儒小儿有仇必报的脾气,下一个他要报复的怕就是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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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诩只身拦住渡河的大军。“带我去见凉州牧,就说我知道张济还有张绣的下落。”
遥遥一眼,荀攸便认出是贾诩。心下疑惑不已,他来这里做什么,是活腻了么?
荀攸只垂下眸子道,“贾诩为李傕郭汜二人的谋主,身代董卓,逆祸重结。当时李郭本向西逃窜却因贾诩片语而返。祸一发而殃及百世。”
刘儒挥了挥手示意自己明白了,冷笑一下,“那待我问清楚张济等人的下落就立刻杀了他。”
见面时贾诩只一行礼。刘儒连客套都懒得和他客套,直接就是一句,“快告诉我张济张绣叔侄的下落。”
如此猴急,也不礼贤下士。贾诩当然不会告诉他。 细长的狐狸眼一眯,转头看向荀攸,神情似笑也非笑,“荀军师,对某可还有印象?当年与军师相遇在诩进长安的路上,这一次是贾某挡在军师入洛阳的路上。”
不过一个照面对方竟能认出自己,未等荀攸感慨,听到贾诩继续说,
“今终得见汉室宗亲刘羽林,生得是龙章凤姿,真乃世间少有的人杰之表。要不然怎会有金刀代王兴帝业之谶言?”
荀攸和刘儒一同长大从未听他承认是什么汉室宗亲,还有那个金刀谶语更是闻所未闻。
“ 金刀既以刻,娓娓金城中。代王行帝业,千秋万代世世兴。”
闻言荀攸脸色立刻变得苍白。金刀谶是光武刘秀时的谶语。金刀是为刘,金城是刘儒将凉州治所设在金城。这分明是有人在针对他们。
见他如此反应,贾诩笑笑,“你猜对了,是洛阳有人要害你们。只有我可以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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