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帝刘辩新立，大赦天下，开始施恩德，广重用那些贤士名臣。荀攸也被征召为官，任黄门侍郎。

朝廷开始做这些，是不是意味着它还能再撑些时日？

新帝刘辩尚且年幼。朝野上以大将军何进及其妹妹何太后风头最盛。何太后是天子刘辩的生母，妥妥的宫斗达人，年轻那会儿毒杀王美人，手段可见一斑。

不过何太后的权谋也只限于深宫。大概是术业有专攻，她处理起别的事来是昏招迭出，先是对十常侍一味放纵手下留情，再是毒杀老太后。其兄何进虽然是个将军，握大权。不过是屠夫出身，整天跟堆武将混一起。

荀攸打听清楚。何进这个人什么劝诫都听不进去。更何况自己这个年龄摆着，说什么更是白费。

就一点，不用担心何进在背地里捅刀子。因为那个何进真想杀人，估计都是正面捅刀子的。不说胡话了，其实何进这个人还挺护短的，跟他凑伙组一派好处多多。

荀攸被征召进京时。曹操在一伙武官里叫住他。虽多年未见，曹操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这个小军师。

荀攸早已换上了官服，发也以锦为緫束起。皎色临风，还是那副明珠模样。

曹操跟旁边的袁绍说了几句话，就与荀攸同行再次折返了回去。

曹操是看荀攸年纪太小，怕他瞎说话惹恼了何进。又怕他不被重用，想帮着引见一下。

曹操先进去与何进交谈了一番。再出来，请了下荀攸。

荀攸当然知道曹操是何意，这样就算自己是曹操引见的。这样的恩情，荀攸对着曹操行了个礼。

朝堂上局势瞬息万变。袁绍屡次让何进杀宦官，甚至不惜让董卓入京。何进当然另有打算，他想引董卓入京名是杀宦官，实是顺道灭董卓。

董卓不傻。他可以识破灵帝明升暗降，让他交出兵权的计谋。又怎么不能识破这种低幼伎俩？接令后，就直接上书天子，其用意是故意惊动皇帝身边的宦官。

宦官见何进如此无情，索性鱼死网破，抢先一步下手，灭了何进。

何进虽死，他部下袁绍曹操等还在。他们开始疯狂报复，大肆屠杀宦官，打击面太广，整个洛阳都人心惶惶。

这时董卓终于到了洛阳。还买通人时刻探听动静，恨不得把耳朵都戳洛阳城里。

十常侍之首的张让挟天子逃窜。终于，董卓机会来了。就这样张让逃都没逃几步，就迎面撞上入京的西凉刺史董卓。

荀攸抱着上朝用的笏板，同其他人在百官背景板里遥遥看着董卓。

董卓握着陈留王刘协的手，不时温言细语几句，刘协从容与他对答。董卓不知道听到了什么哈哈大笑。

旁边是年纪稍大些的天子刘辩，刘辩早就被吓得脸色惨白，畏畏缩缩的跟个鹌鹑一样，就连说话也是哎哎哎。哎了半天，还是得靠刘协在旁帮腔说话。

董卓早年镇守西凉，也算是骁勇善战，年老后发福，浑圆的身材，面目稍稍看起来慈善了些。其实是面善心狠，包藏祸心。

董卓身旁还随着一个青衣士人。长相平平无奇，通身儒雅那种气质却是惹眼得很。想来他应该就是董卓手底下的谋士李儒了吧。

同行而来的，除了他们两个，还有董卓带来的数不清的西凉铁骑。此时都驻扎在洛阳附近。

西凉军长期在苦寒之地，董卓乍一见洛阳这繁华，应该是早就被迷了眼，再也不想离开了。

秋风萧瑟。有几个颇具远见卓识的大臣忍不住哭出声来。“豺狼啊。他们是豺狼。”

几天后，荀攸在上朝的路上一如既往地看见了西凉军在街上抢掠。这些西凉军素来以善战闻名的，尤其擅长马战，长途奔袭，彪悍得很。嗯，他们的抢劫风格就跟传说里的一样彪悍。

没想眨眼间就到抢到了自己。随着一声马鸣，马车被人拦下。周围嘈杂得很。荀攸只好亲自下车查看，结果刚一掀开帘子，就被人捉住了手，力道极大像钳子。他索性不再挣扎，抬眼去看是哪个。。。

入目那人五官俊朗得很，薄唇紧抿成一道线。着一身黑色劲装，凌厉气场尽显。左悬一把特制的环首马刀。他口一张就是二字，“乖乖。”

刘儒！这么多年不见，给人感觉陌生得很。“是你？”

刘儒勾嘴一笑，露出满口的大白牙，看起来真的蠢了吧唧的。“是我。”

“乖乖，你说我像什么？”

“强盗。”

刘儒抬起荀攸的下巴细细打量，荀攸有些变瘦了，“对啊。小爷我就是强盗。强抢民女的事我干得可多了，但强抢的男人，乖乖是第一个。”

面对这样轻佻的动作。荀攸也不恼，只觉亲切，“那你是要跟我说你的得意事迹，要不要备一个纸笔？还是你做的恶事，压根是罄竹难书？”

刘儒深深吸了口气，洛阳的空气里都是香甜的，都充满着纸醉金迷的味道，“真是令人着迷的地方。不像凉州鸟不拉屎，条件艰苦得我想死。对了我还给乖乖带了些凉州特产。”

刘儒从马上抱过一个大袋子，一解口，里面有只土拨鼠探出头来。。。

荀攸看了好久。那玩意儿猫一样的大小，就跟那个会啊啊啊啊的网红土拨鼠很像。

刘儒见他眼都直了，故意逗他，“当地人下酒吃的。等会儿咱们也把它下酒吃了吧。”荀攸。。。“鼠鼠这么可爱，你不许吃它。”

刘儒摸了摸头，干笑一声，“我在那里也不怎么吃。我是特地带来的，想逗逗你。这玩意儿是吃素的。”

荀攸怀里揣着土拨鼠，随意拨拉了下，土拨鼠呆萌呆萌的。荀攸想起了翻译腔说的那个，“哦。上帝。你这个愚蠢的土拨鼠。”

刘儒往外掏东西的手一抖，“乖乖，你还会骂人？”刘儒又掏啊掏，拿出一堆小罐子，“至于这些是沙棘果的酱。特好吃。”西北贫瘠得很，这些都是刘儒精挑细选的东西，既能拿得出手又有当地特色。

“对了你怎么回来了，对于这个董卓，主公有什么话说么？”

刘儒道，“我就是随主公来的。”

荀攸下意识问，“主公怎么会进京？”隐约记得皇甫嵩好像领精兵三万屯兵在西北扶风。灵帝崩殂，董卓不肯去赴任，反而选择盘踞在距京师极近的河东郡，一早就反心昭彰。皇甫嵩不秣马厉兵准备驱除逆贼董卓，他来洛阳做什么 ？

刘儒完全没有意识到事情有什么不对的，“恩师应诏来洛阳当城门校尉”。。。这个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董卓下的套，荀攸急问，“现在主公人呢？”

接下来刘儒的话，更让荀攸害怕，“乖乖，主公去上早朝了。”

荀攸急忙把刘儒拉到马车上。“上来。我路上再慢慢跟你讲。”

刘儒见他一脸认真也不多问，完全顺着他的意思。荀攸整了整衣服道，“这明显是一个局。本朝失政，天下倒悬。能安危定倾者，唯主公与董卓。若主公无匡时之举，遂为董卓这种小人所制，不能以功名终。主公对董卓心认识不足，还不如那个昏庸的汉灵帝。”

刘儒见荀攸说得啰嗦，一把抓过他的手，“乖乖我听不懂这些的。你是在说主公会有危险对不对？”

荀攸来的不算晚，朝会还未开始。曹操和皇甫嵩站一起，似刚刚在叙旧来着。曹操看见刘儒过来，眼睛一亮很欣喜的模样。随后摁住刘儒，叮嘱他，“别说话。等下发生什么也别动 。”

董卓攀着小天子过来，眼睛直落在皇甫嵩身上，接着就是一阵怪笑，“义真，你害怕了没有？"

皇甫嵩行了个礼道，“倘若您用盛德辅佐朝廷，大的祥庆正将到来，有什么可害怕的？倘若您滥用刑罚，逞其私志，那么天下都要恐惧，而不单是我一个人。”

皇甫嵩铁了心想要置身事外，姿态低得很。那副柔顺模样让董卓很开心，嘴角都要扯到耳朵根了，连连点头。“有理啊。义真别离开了。我一直很怀念义真跟我一起讨凶的日子。”

并不，那些年董卓在皇甫嵩面前被他比得一无是处，有何可怀念的？应该是董卓越想就越气才对。

董卓越过皇甫嵩看向刘儒笑得更开心了。董卓真的感觉自己这辈子最得意之时，就在今日，“你叫什么来着，现任何官职？”他跟皇甫嵩协同作战那么久当然见过这个刘儒，差不多是皇甫嵩手底下的二把手。现在一把手，二把手都到了他怎么能不开心。

皇甫嵩代他回答，“我学生。”

董卓道，“好，既然来了就别走了。也给你个官当吧。”一脸热切地看向小天子刘辩，小天子却支支吾吾连话都说不出口。董卓顿时觉得就算是当傀儡的皇帝也应该挑个口齿清晰的。

朝会散后，皇甫嵩将兵符交给刘儒，冷着脸让他立刻离开。刘儒根本不肯，直接跪在地上，“我懂这些的。我只是不放心恩师，恩师可有全身而退的方法？”

皇甫嵩定定看着刘儒，他生得极好，满身的肆意张扬，锋刃不藏。也可敛下一身轻狂，低眉听人劝告。

伸手摸了摸他的头，用了平常下令的口吻，“这是军令。现在西凉空虚。需要你回去统合西凉的力量。若到时候你想走也走不了了。”

刘儒握着拳，立了良久。他是真的想奋起直斩敌寇，一路杀出洛阳。最后磕了几个响头，抬头时有血流了下来，“恩师，保重。”

荀攸一直在旁边立着。长睫半掩，他身上满是少年的那种灵气漂亮。世家子弟该有的气质风骨他都有，生得跟那些世家子相同又不同。“主公，可以同走一段路吗？”

皇甫嵩看着荀攸叹了口气，“你一直劝我要有匡时之举。那在你看来霍光邓鸷的下场和其他外戚有甚区别？”（二人都是主动还政于皇帝的外戚。）

“没有区别。都逃不脱被除的命运。”荀攸手指渐被染热。皇甫一族根基深厚，所以皇甫嵩才会步步谨小慎微。若皇甫嵩真的想做什么估计也就轮不到其他人。

荀攸低头，“只是主公不应该如此轻易就把性命交付给他。主公心思纯善，董卓包藏祸心。”荀攸别的也不想说，只是对皇甫嵩如此轻命有怨词。

皇甫嵩闻言只是大笑，“我从尸山血海里走出来的一身杀伐气，也是心善？也许让我来做的话，还不如董卓。还有一点，你别忘了，我也是外吏。”

荀攸坚持道，“主公不一样。哪怕是一开始有误会，但主公的德行就是如此，也会在日后让人折服。”

“那我问你，董卓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荀攸答，“董卓德不配位，德行有缺失。虽然现在看不出端倪，但时间一长其无道的性格必会展露无疑。”

皇甫嵩摇了摇头，“董卓征召士人为官，还提升和任用了大批党人，做得很好。荀家算上你三代都为党锢所迫害，如今得董卓扶持，你应该感到高兴才对。”

荀攸行了个礼，“天下人想要的不是一个司空荀爽，而是真正可以匡时之人。可以不是主公，可以是别人。但主公如此轻命。。。待日后董卓凶相毕露，试想想看天下还有谁能阻止他？”

皇甫嵩直指真相，“不用狡辩，是你这样的士子不屑于与董卓为伍。到时自然也不会屑于我。”

荀攸沉默半晌，终是离开。因为这场争辩毫无意义。皇甫嵩还是太爱惜羽毛，不肯落一丝污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