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统司行走”这个官职,听起来像个清闲的巡查员,实际干起来,齐昱才发现就是个什么都得沾点的打杂工兼背锅侠。除了每日埋首于那些越来越离奇的“异动”卷宗,他还得跟着崔主簿或其他老吏,去实地核查一些相对“靠谱”的线索。
这日,他正对着一份《关于在成都府学前试行“蒙学算经新解”的评估请求》抓耳挠腮——这是李岩教授批转下来的,要求“思统司”从“思想统合”与“人才培养基础”角度给出意见。所谓的“新解”,据说是某位受到“天书”启发的老儒,将一些简单的几何、代数知识糅合了进去,试图提升蒙童的算学能力。
齐昱看着那上面用文言文描述的“鸡兔同笼”新解法(本质上还是二元一次方程),以及用“勾股定理”测量田亩的实例,心情复杂。这推广速度是不是有点快?基础教育直接上初中数学?
他正纠结着这份报告该怎么写,才能既符合李教授的“理论高度”,又不至于让那些习惯了口诵心惟的老学究们炸毛,崔主簿又抱着一摞新卷宗过来了。
“齐行走,别愣着了。巴西郡那边关于‘自暖玉石’的初步核查文书到了,李司丞点名让你跟进,并结合你之前提过的‘能量转换’思路,写个分析条陈。”崔主簿将一份盖着郡守府印信的文书放在他案头,“还有,将作营那边对‘风灵蹄铁’的第三次实测数据也送来了,马匹癫狂率依旧居高不下,那边请求‘思统司’派员协助分析原因,看看是不是‘清心咒’的吟诵频率或者施法者‘练气’等级不够。”
齐昱一个头两个大。数学教育改革、神秘发热玉石、附魔失败的马蹄铁……他感觉自己像个被同时塞进好几个不同频道的收音机,每个频道还在播放不同次元的节目。
“崔主簿,这……属下才疏学浅,恐怕难以兼顾……”齐昱试图挣扎。
崔主簿眼皮都没抬:“李司丞说了,能者多劳。这也是‘实践考察’的一部分,计入本月考评。”
齐昱瞬间闭嘴。平时分威胁,百试百灵。
他认命地先翻开那份关于“自暖玉石”的文书。据巴西郡核查人员描述,那所谓的“玉石”并非美玉,而是一种深灰色、带有微弱金属光泽的矿石碎块,触手温热,确实能使其接触的谷物(尤其是糙米)在数小时内变得软熟,如同被蒸煮过。但持有此石的樵夫一家,近期接连出现乏力、头晕、掉发等症状,其家中饲养的鸡犬也萎靡不振。
“发热……催熟食物……但导致生物体机能衰退……”齐昱用手指敲着桌面,理工男的思维本能开始运转。这听起来不像是良性能量,更像是……
他猛地想起以前在科普读物上看过的一些案例,一个猜想浮上心头。
“放射性?低强度辐射热效应?”他被自己的念头吓了一跳。如果真是某种放射性矿物,其衰变释放的能量确实可以产生热量,也能破坏生物细胞,导致那些症状。而谷物被“催熟”,可能更像是被……轻微“辐照”了?
这个猜想让他脊背发凉。如果真是这样,那玩意儿就是个定时炸弹!必须尽快确认并隔离!
他立刻起身,也顾不得其他任务了,找到崔主簿:“崔主簿,关于‘自暖玉石’,属下有紧急推测!此物可能蕴含‘无形瘴毒’,非但不能造福,反而遗祸无穷!需立即派遣专人,携带……呃,携带厚铅盒(这时代有铅吗?)或至少是多层金属箱前往封存,并严禁无关人员靠近!核查人员也需观察身体是否有异常红斑或更严重症状!”
崔主簿见他神色前所未有的严肃,不似作伪,也重视起来:“无形瘴毒?你确定?”
“十之七八!”齐昱语气肯定,“此物发热原理,或许并非祥瑞,而是一种……狂暴的‘金石内火’,伤人于无形!必须立刻处理!”
崔主簿沉吟片刻,点头道:“好,我即刻禀报李司丞,加急处理此事。你的这个推断,很有价值。”他顿了顿,看了一眼齐昱,“不过,齐行走,你既看出此物危险,可知其原理,能否用通俗之言,向寻常百姓乃至军中兵卒解释,为何此‘温暖玉石’碰不得?而非一句‘瘴毒’了事?要知道,民间对‘奇物’多有贪恋,堵不如疏,教化方能根除隐患。”
齐昱愣住了。解释放射性?给东汉末年的老百姓和大头兵?
这难度不亚于给小学生讲量子力学。
但他看着崔主簿那“这也是你工作”的眼神,以及联想到李教授那“思想统合”的要求,只能硬着头皮应下:“属下……尽力而为。”
于是,接下来的几天,齐·行走·昱,在完成日常文书工作和跟进“风灵蹄铁”(他怀疑是蹄铁附带的某种频率与马匹神经系统产生共振,建议调整“清心咒”的音律和输出功率,正在等将作营反馈)的同时,又多了一项任务——编写一份关于“自暖玉石”危害的科普说明,要求“通俗易懂,老少咸宜”。
他抓掉了好几根头发,终于憋出了一份草稿:
“告众乡邻、军中将士书:近有山石,触之温暖,似有神通,然实乃‘金石内火’暴烈外泄所致。此火非凡火,无形无影,却能透肌蚀骨,如慢刀割肉,初时不觉,久则元气大伤,形容枯槁,甚者危及性命。犹如烈日久晒,皮焦肉烂,此石之害,犹烈十倍!见之当如避蛇蝎,速报官府,切莫私藏贪恋,自误性命!”
他战战兢兢地把这份融合了恐吓与蹩脚比喻的“科普文”交给崔主簿。
崔主簿看了半晌,眉头紧锁:“‘金石内火’、‘慢刀割肉’……虽仍显粗陋,但比单纯的‘瘴毒’之说,已稍具其形。可先于巴西郡及周边张贴,观其后效。李司丞言,此类‘教化’之事,日后将成为‘思统司’常例,你要有所准备。”
齐昱松了口气,同时又感到一阵绝望。常例?意思是以后他不仅要给魔幻现象分类,还要负责给古代人民科普基础科学(甚至可能是伪科学)知识?
他仿佛看到了一条漫长的、通往“季汉首席科学辟谣兼科普讲师”的卷王之路。
而就在这时,那位曾与他有一面之缘、对着水晶薄板工作的年轻文士路过,瞥见了他桌上那份关于“蒙学算经新解”的评估请求,忽然轻哼一声:
“雕虫小技。仅引入些许算学,如何能应对将来可能需要的‘符文几何学’、‘灵能流体力学’之基础?真正的‘教育普及’,当有更系统的规划。”
齐昱闻言,心中一动,看向那文士。只见对方说完便飘然离去,留下一个高深莫测的背影。
符文几何学?灵能流体力学?
齐昱看着自己那份粗浅的“科普文”和关于数学教育的头疼报告,突然觉得,李教授说的“思想统合”和“教育普及”,水可能比他想象的还要深得多。
他的行走生涯,似乎才刚刚触及这潭深水的边缘。而水下,还不知道藏着多少需要他用物理、数学乃至更多跨学科知识去填平的“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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